太阳晒得塞隆睁不开眼睛，他扫视着地上的尸体，“人已经死了。”他说。

    尸体旁有个小铁片，在阳光的反射下格外扎眼。是个铭牌，塞隆猜他是个大兵。

    “死人吓着你了吗？”维特看着他闭上的眼睛，浅笑着盯着塞隆。

    塞隆年过半百，阅历丰富，身边类似维特的贵族也总络绎不绝的。他听出对方语气里的嘲讽，但对于死人的抱歉与敬畏之心让他不得不画着十字祈祷起来。

    监控飞行器在两人头顶滑过，无垠荒野上和一人一鬼处事，让塞隆有些不安。

    塞隆望着天空，气温仍旧非常高，太阳直射着一切，地上的石子散发着白光，反射作用下周围灼热得像焖锅一样烫人。

    两人面前有一层看得见摸得着的薄膜层，维特隔着它都能感受到外面的热浪，灼烧着他的头发。

    塞隆算着现在的时间，应该到了傍晚，但是太阳依旧高高挂在头顶，他指出，“还有几个小时，太阳才能下山。”

    维特无精打采地望着天空，“每天不都这样，你坚持不住了？”他打起哈欠，拿出相机拍照。

    重复的工作让维特觉得索然无味，塞隆的无聊古板同样消磨着他的耐心，他不喜欢这样的搭配，塞隆太无趣了。

    维特出生于高官世家，有着令女人心驰神往的外貌，结实的体格，塞隆从他眸子里看到坚毅，维特确实是个硬汉。虽然人高马大的，语气刻薄，但是他内心温柔，在上流社会时也是举止高雅的贵族。尤其是他身上的黑色皮靴，黑色鹿皮手套，为了防止皮肤受到严重炙烤的多功能防晒军工装，塞隆都开玩笑自己都很难不被吸引。

    维特抬头眯着眼瞥着几时都不曾变动的烈日，突然向往起铎都宜人的气候条件，在那里美酒配佳人，好不自在。

    他看了看低着头的塞隆，猜到他同样不好受，老家伙是到达体力极限了。

    高温干燥的工作环境导致塞隆嘴唇干裂，他舔舐嘴上的破皮，却越舔越渴，水壶里的水不被喝光就是被太阳蒸发。“该死！”他小声咒骂。

    塞隆的听觉灵敏，周围空气被烤焦的声音，窸窸窣窣的让他心烦意乱。如果有机会，塞隆真想拍拍屁股走人，但最终人本能的对于灾难的畏惧，让塞隆定下心来。这是他们俩最终能生存的代价了，塞隆这么想。

    塞隆的边境巡逻之旅长达几年，在这里工作还不如在监狱里等死，每天重复着被太阳炙烤的酷刑，他只觉得四肢发软。枯燥和寂寞同样折磨着他，让他心灰意冷。现在塞隆升级着变身成拥有上百次巡逻经验的老手，头顶的烈日早已习以为常。

    随着战友的数量不断减少，边缘的支援力量屈指可数起来，塞隆知道是有东西袭击他们，但普瑞德家族告诉他们要信奉科学。塞隆是循规蹈矩的人，他把半信半疑的传言都记在心里。

    又一波热浪席卷过来的时候，远处的景物都开始颤抖，他的头开始剧烈眩晕起来。

    “这鬼地方的温度越来越高了。都不敢苟同这种纳米材质的薄膜层在这么严峻的环境下能坚持多久了。”塞隆有试图用手触摸过n罩，结果可想而知，他的手指头上至今还留着两个烧过的疤痕，“气温还是太高了，这几年都没怎么变。”塞隆说。

    强忍着心中因为高温集聚的怒火，然而除了愤怒，还隐藏着某种恐惧，像黑洞一样吞噬他的紧张情绪，在这片热得只剩下温度的边缘地带，带给塞隆的只有无尽的绝望感。

    天色渐渐暗下来了，塞隆和维特的一整天就在这里驻守巡视，警惕着一堆他们也不知道的东西。一天就这么乏味而又折磨的度过，更何况他们天天如此，年年如此。要说普瑞德家族无惧神明，塞隆不相信。

    “我实在不喜欢这样的天气，我不耐热。”塞隆说。“烈日的暴晒也就算了，您是没有见过比这更恶劣的气候，火龙卷的肆无忌惮之景。”塞隆继续抱怨着，水分从他的胳膊上蒸发，全身都通红通红，整个人看起来干巴巴的。

    “你这笨老头，想让我见识自动步枪扫射的威力么！”维特开着玩笑，老家伙在他旁边喋喋不休的，让他喘不过气来。事情演变至此，他们别无选择。既然命令都下了，也只有照办的份。

    维特就是个目无尊长的小滑头，塞隆嘟着嘴，疲惫冲走了他对维特的不悦。他好像什么都没听见一样地背靠着一块大石头，石头很烫，塞隆背部就像一块烤肉一样散发起白烟来了。他无力地慢慢滑下身体，膝盖在哪里站得生疼，浑身都使不上劲来了。他想等到天黑工作结束后，他一定要躺在床上好好地睡一觉。

    黄昏的降临总是阴沉沉的，微妙的暗紫色渐渐从天际漫来。散雾弥漫大地，日光在给黑暗让位。星星出来了，新月也升起。塞隆暗自感谢星月的光亮。

    再望向不远处的透明罩子，某种从地底渗透出来的物质，直达天空。抬头是无法看到这种物质的边缘。经过月光的照射，地底的气体顺着墙体蔓延，散发着玉石般的光泽，沙尘经过光源的地方，微小的颗粒也闪烁起来。在这么荒凉的地方，可真是迷人的风景。

    维特顾不上看什么美景，他觉得身后有什么异样，是躲在黑暗下的诡异的东西，他皱着眉头监视着周围的一切，慌张地要命，“这不太对劲。”

    “什么不对劲！”塞隆疑惑着，看着维特被吓破胆的丑态，但他却窃喜不起来，他胆子小，开始不安，端坐着，凝神谛听。

    “周围有动静。”维特警告着，“我的直觉，你感受不到么？”他强调着自己的过人之处，对塞隆的厌弃也表现的淋漓尽致。

    塞隆无所察觉，但也想点头暗示，脸上恐惧的表情就是佐证。

    “是什么东西？”塞隆壮胆大声对黑暗吼叫，在空无一人的荒谷过于明显。

    他还拔出了佩枪，是一把轻便小巧的手枪，枪身镀了层银，月光在明晃晃的枪身上反照出璀璨光亮，看起来是新的，维特很怀疑他有没有使用过，不过看他的姿势倒是有模有样。

    轮到维特的心脏停止跳动，好一阵子不敢呼吸。他看到月光洒落在地上，沙子在空中飞舞，风吹着沙漠，吹走了沙子还是沙子，唯一的差别是，“尸体不见了？”，出了怪事了。“尸体不见了，塞隆下士！”维特强调。

    塞隆紧随其后，周围的一点动静都能吓得他屁滚尿流。“保佑。”他双手合十，和刚开始一样，“会不会是沙子淹没了尸……”塞隆说了一半的话卡在了喉头，他冷静下来，视线在荒废的沙漠来回扫视，最后停留在那张铭牌上。这么小的物件，竟会留在原地动也没动。没道理沙子只埋人不埋东西……

    维特很不满意地上下打量着他，他把问题的原因归结于两人实在太不合拍，塞隆跟不上他的节奏，反应力好慢，胆子又小，驻守边缘实在是高看他。当务之急，维特一定要找到那具尸体，他还不相信自己活见鬼了。“动作快点！到处看看，四周都检查。”

    “我想我们还是不要惹太多事了。”塞隆想拉住纠结思考的长官，人死在所难免，年轻人太过于钻牛角尖很容易惹祸上身。混合动力悬浮车就停在旁边，坐上它结束今天的工作返回军营，塞隆就当一切都没发生过。即使维特上尉阴着的脸注视着自己，塞隆依旧没办法把心思放在对方身上。

    周围的环境无声无息的发生了变化，这是一切转变的暗示。沙漠漂浮在空气中，碰撞后散落开消失地无影无踪。空气里充满了湿润的水气，地上长出了大片草地，潮湿的烂泥淤积，种子从泥土发芽，藤蔓扭曲着往天上穿梭，叶子沙沙作响，冰冷的溪流潺潺。

    维特惶恐地看着眼前突如其来的一切，他倒退着步伐，想要逃离，撞上背后的树根，它们抓着土壤一个劲地往外蹿，越长越状，越长越高。惊叹森林的从天而降，树木的迅速生长，维特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怎么办。

    倒没发现身边的塞隆早已不见，维特此时全身的血液开始倒流，刺激着大脑思考对策，他大叫，“塞隆，你这笨蛋随从，跑哪去了？！”维特高度戒备，手里的枪也无法让他安心，那些灌木丛密密麻麻，角落却空无一活物。他也不忘贪婪地吸吮着空气的气味，濒临死亡的人，氧气充足后总有有活下去的勇气和希望。周围苔藓包裹住岩石，流动的小溪的景象，太诡异，维特是没办法顺其自然的。

    塞隆凝望着巨大树木在短短几秒的拔地而起，涌出地面的潺潺小溪，远处莫名出现的动物，就好想见证这里起初繁衍的样子，这么多年，塞隆都快忘了。这一切带给塞隆的震撼远远超出畏惧，不过经历告诫自己，传闻祭师供奉的森林神的到来，会让他们在天堂一般触不可及的美妙世界里死去。在日思夜想的森林里穿梭，喝着像牛奶一样甜美的溪水，在太阳出来的时候，像绿洲一样，慢慢消失，变成尘埃……

    这次是凶多吉少了。

    眼角余光瞄到穿过树林的身影，塞隆警惕地瞪大双眼转头，身影却消失了。树枝在风中微微摇动，枝桠被缠绕在一起数秒又挣脱开来。塞隆感觉那个身影是在慢慢向自己走来，或许他看错了，或许那不过是只鸟，或是石头上的反光，或是月光所造成的错觉，或是自己正在寻找的长官维特。

    是啊，长官去哪了，明明之前和自己只有一步之遥，现在连维特长官的影子也看不到了。塞隆张望着，维特肯定也看到了，这里的一座森林。塞隆顾虑，虽然一切美好，但海市蜃楼一般的假象，是魔鬼的化身，是死亡和不幸的凶兆。

    没有回音，塞隆忧虑，没有维特，他活着回去也是死……

    就在这时，阴影自树林暗处冒了出来，缓缓地走到塞隆面前。越来越近，越近越危险，

    对方像天使一样，一头迷人的金色长发，一席白长裙夺人眼球，裙摆随着风轻轻摇曳。她的眼睛，像湖水一样湛蓝深邃的颜色。她的头顶带着王冠，镶嵌着的珠宝摺摺发亮，被月光明晃晃地反照出璀璨光亮。

    她伸出手，肤色白皙如乳汁。塞隆目不转睛地盯着，咽了咽喉咙，大概明白了这是面前美女的指引。他倒抽一口冷气，他厌恶，森林神居然化作仙女一样的面目蛊惑他，他气忿，自己无法抵抗魔女的魅力竟会乖乖上钩。

    女人拉着塞隆在森林间穿梭，她的脚步轻盈，她的笑容醉人，她的身上散发着香草的芬芳。塞隆被她柔软的手掌勾住，身体已经不受控制。夜色黑得深沉，空中星星点点的黄绿色光芒随意漂浮，照耀着他们前进的道路。他们穿过溪流，路过一棵棵高大挺秀的松树，松树高耸入云，遮住了零星的月光。

    塞隆扪心自问，为什么即使是骗局，自己还是要上当。可能就是这种像家一样的归属感让他感动，他累了，求生意志溃不成军。

    女人带他站在一颗巨大的参天古树面前，塞隆张着嘴，惊叹这个庞然大物的宏伟，比他在铎都看到的宫殿还要壮观，树下闪烁着万盏灯，黑夜都被点亮了。女人转过头望着他，笑容是塞隆最后看到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