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庚希：2000年4月22日，美国圣多明尼哥中学。】
    谢景行拿起茶几上的文件夹，抖落表面烟灰抽出其中一张照片，翻过背面查看个人资料。
    半身人像照，脸蛋五官不算漂亮胜在质感清爽，按照张昭的话说这叫眼缘，容易被观众记住是比美貌更出众的能力。
    但是结合身高三围与年龄，大致钩勒出真人形象，这就是个还在读高中的小孩子。
    谢景行不由得脱口而出问：“今年才十六岁啊，符合女主角设定吗？”
    “这个项目是小说ip改编，制作方向打算尽量保持原著基调。”
    张昭当即自证清白，原著就是这样写的，并非他屁股歪偏帮朋友。
    谢景行不置可否继续翻看文件夹，后附原著小说书名《同学两亿岁》，内容大纲可见题材风格没问题。
    “徐……”
    “静蕾。”
    “徐静蕾跟这孩子是亲戚吧，高中休学回国闯荡娱乐圈，她父母可是心够大的。”谢景行放下文件夹笑着调侃一句。
    张昭暗自松口气同时惊醒，一起吃韭菜鸡蛋馅糊饼给了他错觉，居然以为可以聊家常讲人情，而事实上坐在他面前的始终是公司大老板。
    奉系少帅不会记住杜月笙手下舞女的名字，谢系少帅同样不会……
    “其实市场整体表现好，大家愿意尝试创作题材多样性，前两年张艺谋加盟公司拍的第一部戏《归来》，就大胆启用年轻新人女演员。”
    张昭尽力往回找补：“不仅创造国内文艺片票房记录，这位新人还拿到了金鸡奖最佳女配角提名。”
    “总体可以说口碑票房双丰收。”
    自我保护的本能使然，对话转眼切换到严肃汇报工作状态，糊饼白吃了。
    谢景行默默端起水杯漱口，去年见过张昭所说的新人女演员，自持谋女郎光环，不屑签约哭唧唧工作室。现如今后者已然成为乐视影业股东，旗下艺人工作机会大把，各个发展有声有色。
    可惜与今天前来的目的无关。
    他顺着话头酝酿思路说：“张导稳定性很好做项目下限有保证，但成绩想要突破上限离不开你的掌控。”
    “国内影视工业不成体系，暂时主要还是依赖导演个人能力，我们尽量为创作团队搭建良好创作环境。”
    张昭坦然接受夸奖，表态道：“《长城》后期制作按计划完成，张导明后两年的项目已经启动前期筹备了。明年拍摄古装武侠题材，后年暂定小说ip改编剧情片。”
    “一年一部创作精力旺盛，需要公司给你们什么支持？”
    谢景行调整坐姿放下二郎腿，本想来个走心局，既然如此也别装模作样了。
    张昭和张艺谋的组合堪称保底基石，至于《长城》那种单一项目无伤大雅，业务亏损属于公司运营成本，总营收减去总成本的才叫盈亏。
    他接手乐视时影业是唯一赚钱的业务，要知道去年和前年分别有《太平轮上/下》两部坑爹项目。
    小马奔腾仅仅是主投方之一，裴妃就被气的想手刃导演吴宇森。乐视影业不仅主投并且负责发行，着实亏得篮子直抽抽，即便如此连续两年盈利，更显经营状况难能可贵。
    对于这份贾跃亭难得留下的优质资产，值得加以重视。
    “我们现在主要还是下半年融资，跟母公司财务切割，以及老贾那边的账款。”
    张昭心里早有准备，天天琢磨这些事，归根结底还是钱的问题。
    去年贾跃亭危机关头抽调乐视影业现金流，钱拿回母公司勉强能计较。输送给乐视体育、乐视手机的部分资金，则彻底变成追不回来的欠款。
    由于乐视网直到三月份刚做完财务审计，谢景行又刻意压着债务不解决，张昭不明就里只能干巴巴等待。
    这会儿有机会提起，自然能把这摊烂账包袱甩掉多少算多少，才好重新轻装上阵。
    往近瞅，虽说大家伙对下半年融资降低估值达成一致，但哪怕抛开持股层面利益，解决财务问题少降点估值多融点钱，公司现金流宽绰些肯定有益无害。
    朝远看，影业寻求独立上市烂账早晚要解决，要么乐视网主体擦屁股，要么就得自己承担。
    “先融笔钱把今年应付过去，等到明年初爵迹和长城的投资收回来，公司财务状况就好转了。”
    张昭条理清晰作出规划：“到时候跟上后续投拍项目计划，公司整体运转回到正轨，其他都不是问题。”
    “对了，张导后年那部剧情片，他看好的一位候选女主角，好像也是16岁正在读高中。钟总前几天找我打听想要签约这位小姑娘。”
    他脸庞皱纹深刻，烟头在手指尖明灭，透过青烟缭绕看起来像蹲在田间地头的农民。
    今年天灾人祸颗粒无收，只能期盼明年的日子。
    谢景行一时间哑然无语，所谓盼头无非是向他证明乐视影业具备发展潜力，请求尽可能为其减轻债务负担。
    至于说什么张艺谋和钟丽芳也愿意找小孩子拍戏，未免过于谨小慎微，张昭看起来不止磨平性格，连带心气也散了。
    “以后谁吹捧我年轻就让谁来你这里报道，零零后竞争就业机会，快要没我们的故事可讲了。”
    谢景行老气横秋轻声感慨，双手扶着茶几撑起肩膀，难掩眉头微皱。
    “仔细想想这些零零后乍看起来是孩子，但两年之后再看，十八九岁和二十多岁没啥差距。您和他们可比和我近多了，站一块完全是同龄人。”
    张昭扶了下眼镜腿，安之若素坦然道：“当然，我现在也没觉得自己老，有信心讲好乐视影业的故事。”
    “……”
    这话算是说到头了，谢景行哒哒敲着茶几，直白问道：“你对曹勇有什么看法？”
    梁军硬件终端、曹勇平台内容、张昭乐视影业，三人同步升职兼任董事直接向他汇报工作，此后至今轮值主持高管例会。
    那么关于悬而未决的总裁职位，考虑到从外部聘请空降短时间难以服众，内部遴选晋升成为主要选项。
    通过半年时间过度基本可以认定，梁军对影视业务一窍不通，曹勇和张昭更加丝毫不懂硬件终端，表现各有缺陷都不足以谢景行令满意。所以不妨采取备选方案，轮值主持高管例会这套提前铺垫的框架整体运行良好，据此更进一步——轮值总裁。
    他此次来京城径直入驻乐视总部数日，没开过会没单独召见过三位候选人，先找下级中高层管理私聊个遍，兼之亲自检查各业务线。
    站在长远发展战略角度，硬件终端是公司核心业务，梁军理应当仁不让上位首任轮值总裁。
    但目前影视行业竞争尤为激烈，乐视平台、影业尚有潜力挖掘，反之一不小心掉队这两个业务板块就报废了，正在瞎逼折腾的优酷可谓典型负面例子。
    谢景行难免陷入犹豫，结果不等他做出决策，张昭先行宣告主动放弃竞争。
    今天沟通全程从投拍项目到新轮次融资计划，完全站在乐视影业立场，试图把财务烂账甩给乐视网可见一斑。
    宋安梨先例在前，起初被近在咫尺的上市公司总裁职位迷眼睛，冷静思考小马奔腾存在独立上市机会，何必急功近利。
    张昭当年一边觉得王长田违背承诺强并电影业务上市，一边信了贾跃亭的单独上市承诺，因此出走光线加入乐视影业，如今回绝出任轮值总裁属于意料之外但在情理之中。
    谢景行能够理解不至于强求，只是得把丑话说前头。
    张昭眼神扫向茶几上的网剧项目文件夹，心如明镜却有点不知道从何说去。
    曹勇制作《甄嬛传》爆火被乐视连人带公司一块收购，一言以蔽之：传统影视行业背景且年纪大了，能力上限肉眼可见跟互联网公司调性格格不入。
    近半年明明总揽平台内容运营兼任董事，却压不住初来乍到的尚娜。
    甭管后者真有能力还是擅长宫斗，让一部网剧项目托关系托到张昭手里，足以说明老曹这人专注负责平台自制内容工作室中心蛮好，做管理太耽误他的才华了。
    另一部平台投资的网剧同样如此，尚娜居然愣头愣脑整出了要换掉女主角陈都灵的倒霉事。
    不是说换不得，关键在于如果真想换，应该由你老曹出面低调处理。
    任由不知内情的尚娜瞎折腾吃瘪撞得满头包，她要用的那位女主角大嘴巴，在微博吐槽这部戏选角竞争激烈，有人背后的关系层次很高。
    屁大点事闹得满城风雨，这娘们是被看笑话了，公司里里外外何尝没被当成笑话看，一个二线女明星一部破网剧找个鬼的高层关系……
    张昭自觉听起来谢总是征询他对老曹出任轮值总裁的意见，实际是提醒他做好梁军长期担任总裁的心理准备。
    现在大可以选择自谋上市之路未来别后悔，必须跟这位全然不通影视行业的总裁配合好，达不到他自己制定的公司发展目标，到时候就得另有说法了。
    “怎么着，跟老曹关系好，不好意思评价他？”
    谢景行随便捡起茶几上的一份文件夹查阅片刻，迟迟没得到回应，半开玩笑打破沉默。
    “倒也不是，老曹做电视剧我做电影，都在传统影视行业工作了半辈子。”
    张昭组织语言认真解释道：“很大程度上我能跟他同感，像我们这样的人，比起管理更能通过创作一部部好作品获得满足感。”
    “包括梁总上个月例会请大家体验新产品，他当时那种倾注了心血的喜悦，跟我们看待影视作品的心情一模一样。”
    他三言两语间扯到梁军，起身去办公桌取来保温杯大小的智能音箱，试用半个多月了无力感越来越重。
    张昭起初估算要拍多少部好电影的票房，能和这个小东西的销售额相提并论，结论很悲观难以接受。
    不死心拐着弯找京东电商业务的人咨询，对方告诉他去年双十一你们家电视好像卖了6亿多吧，要问销售额排名，你是问细分领域还是整个数码家电分类？
    手机苹果、华为、小米、魅族、三星；白色家电美的、飞利浦、海尔、海信、格力……
    张昭知趣的没再多问打道回府，默默拉了个2015年度电影票房排行榜，横竖睡不着觉仔细看了半夜，最终才看出四个大字——急流勇退。
    “再好的内容都是为终端服务，我相信您的战略决策，无条件配合梁总工作！”
    他将自身心理路程全盘托出，戳破心照不宣的窗户纸，毫无保留立下军令状。
    谢景行不自禁挑了下眉毛，暂时看起来梁军出任总裁摒弃轮值方案已成定局，但他仍然会亲自担任董事长兼ceo。
    张昭的乐视网首席内容官和董事职务保留，主要做好乐视影业顺带配合平台把控一下内容就可以了，无需这般向梁军投诚交出话语权。
    “终端+内容+平台共生战略长期不变，内容同样公司的重要支撑点。”
    谢景行语调慢悠悠高谈阔论：“十年前‘小灵通’全球用户过亿，人们把它称为划时代的电子产品，现在人们又谈论着移动智能终端是场革命。”
    “二十年前，《肖申克的救赎》口碑票房双双被《阿甘正传》打败，现在却有很多人愿意用两个小时看完全片。”
    他合拢手中装着电影剧本的文件夹，略作停顿问：“要相信你做的事情有所价值，这话听起来像不像鸡汤？”
    “但加上钱就不是鸡汤了，只要你的方向对，就不会缺钱。”
    谢景行把文件夹塞进张昭手中最后说道：“刘浩存，张导看好的这个小姑娘长相有灵气，名字也好听。”
    他站起身踱步到门口，招呼陈曦和黄紫燕一并进来开会。
    乐视影业尽快启动c轮融资，以50亿估值让渡15%股份融资7.5亿元，母公司乐视网与西柚资本联合领投。
    另外理清财务报表，母公司乐视网主体偿还切割相应债务，相当于打包收回近20亿债务，仅留下乐视影业自身经营负债需张昭承担。
    黄紫燕望向窗边负手而立的背影，再看看身边老公脸色发红，好好的大男人差点要掉眼泪了。
    “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
    她心里想，完了，这下算彻底交代了！
    梁军是个什么成色有待深度考证，硬件终端战略能走多远不甚明确，所以张昭没有他自己想的那么廉价。
    当然，张导选的小姑娘确实有灵气，清纯小白呢，另一个也还行，影视行业好啊，影视行业得做。
    谢景行不要他死，只想他带领乐视影业好好活下去，好好赚钱。(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