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景行抵达京城下飞机便感觉闷热无风，天色灰蒙蒙好像有雨。
    结果就这样连着阴天数日，直到五月最后一天才有暴雨落下，酣畅淋漓席卷整座城市洗去沉闷燥热。
    雨过天晴，临街商铺放着苏打绿的小情歌，歌词唱着大雨颠倒整座城市，路边积水应景的倒映外立面呈弧形的地标写字楼。
    望京soho，谢景行步调轻快迈过积水倒影，抬手压低头顶棒球帽檐，慢悠悠走着观察四周建筑设计特点。
    陌陌总部在此，前两年前往纳斯达克敲钟上市时，潘石屹作为房东神棍兮兮的说自家写字楼风水好适合互联网企业发展，然后就有真神棍解读这里的风水。
    潘大师当即跳将起来起诉对方名誉侵权，一套军体拳小擒拿轻松胜诉……
    芝麻绿豆大点事儿透着荒诞离奇，却是这位‘万通六君子’之一惯有的行事作风，最近就正在给王石哭丧。
    私下感慨老王还年轻中国房地产行业失去他损失重大，怎么听怎么别扭，好像年轻的老王已经驾鹤了，永远活在人们心中。
    谢景行不知道王石作何感想，估计心里恶心的不行表面却得感谢声援，对其而言如今每一分舆论支持都难能可贵。
    万科下个月需要例行召开股东大会，没能争取到景行集团支持，深铁集团入股的重大事项表决提案，几乎板上钉钉会被宝能、华润否决。
    那么另一头证监单位面对王石明晃晃拖延股票停牌期限，损害散户股民正当交易权的耍流氓行为，脸上无光忍无可忍，至多七月份必然会要求万科复牌。
    股票复牌宝能继续买入，只需再买进7%股分，战争结束姚振华大获全胜。
    简而言之，整个万宝之争的拼命时刻就在这期间——七月份万科复牌之后。
    王石垂死挣扎引援黑石防守，姚振华撬动杠杆资金进攻吃进7%股份，其他潜在饿狼纷纷登场搅局，不可控因素飙升乱局达到顶峰。
    正如谢景行分析的走向，监管无力通过市场现有法律规定拆掉这颗可能引发系统性风险的炸弹，只能动用规则之外的行政力量硬解。
    所以谢景行制定投资预案开线上会议，特别强调局势彻底失控、行政力量强行介入两条关键点。
    一则是理性和感性糅杂的个人情绪，希望能够抢在行政力量介入之前，由他按照规则之内正常商业投资角度收拾万科烂摊子。
    从而维护监管规则的稳定信誉度，虽然这玩意本来也不多，但补补缝缝总能少吓跑些资本玩家……
    既然站在这艘船的顶点，又没有跳船想法，力所能及让这条船好些，补锅匠不外如是。
    二来，谢景行无法预判万科会失控到什么程度，有可能目前所想属于一厢情愿，监管完全不需要他显眼，就是要硬解炸弹确保百分百稳妥。
    乃至一视同仁把景行集团当做捣蛋孩子，哪凉快哪呆着去，禁止入局瞎扯淡。
    谢景行可没打算做如此好心办坏事的倒霉生意，暂且静观其变等到七月份再说吧，这出大戏到底怎么唱得看各方主角配角互动出招。
    反正集团自身融资、西柚基金募资相加近千亿资金到账尚需周期，按照国企股东们办事效率，年底前分批次全额付清钱款烧高香了。
    他还有半年可以思考钱不完的问题，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心存焦虑助长动力。
    无论收购万科项目成与不成，有必要提前补课学习房地产行业。
    好歹是纸面财报坐拥6000亿资产的地产龙头企业，作为投资标的在二级市场赚不到大钱，但将之实体资产重组拆吧拆吧从一级市场卖掉，能赚多少差价全看细节。
    光凭流于表面的行业调研肯定不足以支撑，要真懂行才行，至少一知半解不会轻易被买家忽悠。
    再者另外投资万达鬼鬼祟祟进了老王家，想坑来万达院线并非易事。
    “通知张昭了吗？”
    谢景行一路观察写字楼大堂功能区布局，走进电梯边摁楼层边确认。
    陈曦独自随行应声汇报：“早上打过招呼，没说具体什么时间来，我现在通知他？”
    “算了。”
    谢景行饶有兴致抬了抬头顶棒球帽檐，都到门口了没必要搞郑重其事突击检查那套。
    乐视影业重新确定外部融资争取独立上市路线后，从总部办公楼搬来望京soho，以示独立发展跟母公司欠的一腚沟子烂债做切割。
    他第一次来，简单参观而已。
    陈曦跟在身后脸色严肃目光如雷达扫描，影业的管理层们谁要真当大老板随便看看，明天去厕所找保洁阿姨报道。
    “别打扰同事们工作，你眼睛干就去买瓶眼药水，开发票公司报销。”
    “这奶茶是你们老大请客吗？继续喝你们的，没活干就休息呗，公司提倡高效工作少加班。”
    “不错还带着水珠呢，今天新换的吧，下个月洋桔梗应季了让店多送来些。”
    谢景行在公司里到处乱窜，平易近人跟普通员工交谈，穿插几句话轻飘飘丢给各部门主管。
    人事部门老大眼神偷偷乱飞被抓现行讪讪退下，ip市场运营组总监咬着后槽牙深刻检讨，工作量不够饱和马上调整！
    财务部门老大消息灵通，办公区提前做了大扫除窗明几净，真是聪明机灵又体贴，知道大老板在家里没鲜才专门来公司。
    大略看过去，各个都是人才说话又好听，谢景行还算满意。
    这几天前往乐视各部门逛逛，基本差不多一个样，小毛病难免但不存在大问题。
    任由中层管理们满头大汗揣测圣心，他嘴里嘬着混来的一杯奶茶，晃荡着肩膀推门走进董事长办公室。
    “谢总，您来了。”
    张昭正在跟老婆黄紫燕吃饭，在公司应该称呼职务，后者是乐视影业总裁主管宣发运营，《小时代》和《熊出没》两部重点大ip的宣发工作出自她之手。
    夫妻俩坐在沙发前，茶几散乱摆着文件夹，旁边有几份打开的餐盒。
    “才吃午饭？再忙也得注意身体。”谢景行抬起手腕看时间下午两点多了。张昭放下筷子点根烟：“忙起来感觉不到饿，您吃了吗？”
    “吃是吃了，感觉还能再吃点。”谢景行咂吧下嘴。
    黄紫燕有着利落的齐耳短发，言谈举止符合形象，麻利起身去外面取来两双一次性筷子，分给陈曦一双。
    她自己亲手做的京城家常特色主食‘糊饼’，玉米面鸡蛋饼上面放着韭菜、鸡蛋、虾仁三鲜馅，看起来和薄饼披萨没差别。
    口感类似，并且有点像墨西哥卷饼，饼底焦香酥脆馅料咸鲜，味道着实不错。
    谢景行挽起袖子吃了一整张饼打嗝直冒韭菜味，黄紫燕颇为乐呵，拉着不方便动筷子的陈曦收拾残羹剩菜，去办公室外浅尝辄止吃两口没所谓。
    “回头请黄总写个菜谱，我学学。”他翘着二郎腿摸肚子活像懒汉。
    张昭说着没问题，右手捏起架在烟灰缸卡槽的烟头，左手抄起茶几上的烟盒抖出两根烟，叼进嘴里一根对准烟头点燃，顺便递出烟盒散烟。
    他江湖绰号‘一支火’，早晨点根烟到晚上不用再碰打火机。饭后一根烟赛过活神仙，比起懒汉摸肚皮不遑多让。
    “公司降估值基本统一思想了。”张昭主动聊起正题。
    谢景行向来对纸面汇报过的工作心里有数：“张艺谋和郭敬明没想法？”
    “公司现状摆在明面上，起初心里可能有情绪现在也打消了不切实际的念头，估值是给外人看的，把事做好才是我们自己的。”
    张昭略作停顿笑了笑感慨道：“其实我发现，像我们这种状况跟合作方沟通到最后，只是个诚意的问题。”
    “诚意到了，大家还是愿意认可的。”他话里话外满满心酸。
    去年谢景行答应放弃把影业并入乐视母公司，寻求独立发展上市机会。
    以张艺谋为首的导演、明星组成的生产材料迷你股东集体，不明就里认为此举是不想带他们一起发财。
    好言难劝该死的鬼，可想而知张昭夹在中间受了多少夹板气，付出多少口水说服这群死鬼同意降低公司估值启动融资。
    引进南柯系、天安投资等外部投资方入股，获取现金流维持公司正常经营。
    绝大多数合作方同理：老张，兄弟信得过你咱们合作绝对没的说，但你能不能让你们母公司把欠我们的账款还清。
    拖很长时间了，就几千万总不会拿不出吧？
    还有我们之间也有一笔款子，你看是不是多少给点，哪怕先打过来五十万，兄弟我好向公司上下交代。
    半年来张昭面临的全是这些事，直到三月份谢景行泪洒发布会，情况稍有缓解。
    ——家财百亿的超级富二代都化身大冤种被坑成傻逼，乐视这艘破船是真滴要完犊子了。
    撑住，一定得撑住，撑住就有希望合作可以谈嘛。
    老张你千万别想不开甩手走人，姓贾的王八蛋好赖不计对你有知遇之恩，小谢年纪轻轻接盘哭天抹泪本身还是个孩子，你得扛起这个家。
    有什么需要帮忙尽管开口，大家伙能帮上忙绝不推辞，对灯发誓如有虚言天打雷劈！
    并非诚意到了，而是但凡想收债，只能选择相信虚无缥缈的诚意二字。
    张艺谋等股东偃旗息鼓合作方们平心静气，张昭顶在最前面亲身经历完整辗转曲折反差，心性磨平良多。
    换做谢景行和他初次见面时，绝对听不到‘还是愿意认可’此类说辞。
    “我想着，下半年再降点估值融一轮钱，长城、爵迹两部片子档期都在下半年，宣发成本高。”
    张昭细声细语讲解详情：“现在互联网宣发效果好，国外电影倾向跟微影时代、猫眼合作发行，包括小马奔腾当年用《心路放》第一个吃螃蟹，钟丽芳钟总对这方面很懂行。”
    “我们未来要朝这个方向靠拢，跳出影视作品范畴，把熊出没ip当做互联网文化产品做，这样溢价变现快且稳。”
    他盘算着举例：“我去实地调查过，京城大部分小学门口超市卖铅笔盒，贴个熊出没图案平均比普通铅笔盒售价贵出几块钱。”
    谢景行认真倾听偶尔搭话问上两句，年前几次面谈张昭天才病略重，很少做解释自顾自滔滔不绝。
    千言万语组成两句话，没有人比我更懂影视行业；你这都不懂吗，为什么你什么都不懂？
    这次截然相反，状态平和事无巨细的商量，除了一支火行为不变，相较从前判若两人。
    “徐静蕾这个人您可能没听说过，她以前是演戏的后来转行做制片人了，圈内资历还算可以。按照外面的说法，她属于京圈小头目。”张昭介绍道。
    谢景行不由一笑：“头目，混帮派的。”
    “嗨，其实就是早年跟京圈大院子弟混日子，又跟玩摇滚的那帮人瞎折腾，冯小刚什么的都是熟脸。现在年纪大了资历水涨船高，开个艺人经纪公司攒部戏捧自己人，方方面面给点面子。”
    张昭刻意轻描淡写略过，总结道：“把女主角给她，她能多上心拉来资源，咱们不亏。”
    徐静蕾手头有部青春校园剧的网剧项目，乐视平台感觉能投，但是前者要女主角捧自家旗下艺人。
    向曹勇汇报工作的内容总编尚娜负责这块业务，她初来乍到顾着建立自身班底，女主角不算小资源了，拿去勾换一份人情或者培养亲信收效肉眼可见。
    于公于私没理由便宜徐静蕾，归根结底时代变了，平台金主占据主导权。
    张艺谋都得先给乐视影业拍一部赚钱商业片才能拍一部他自己想拍的片子，你一个混圈子的老油条哪儿特殊？
    徐静蕾搞不定尚娜，关系找到同为京圈资深大佬的张昭帮忙，表示实在不行去拉爱优腾的投资照样拍。
    他此时借机会提一句，实在不好意对谢景行说‘徐静蕾京圈长公主’云云，嫌臊得慌，但老徐确实有人脉资源，他看过那个剧本也还行。
    “听起来是我们占便宜了，女主角给她，好好拍。”
    谢景行又不是潘石屹，施展影分身都没工夫多管这种事，张昭东拉西扯开一次口，没必要深入纠结。(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