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晓仪眼神闪烁着惊疑不定的光芒，她使劲儿地掰着自己的手指，仿佛可以借此缓解内心的焦虑一般。
    “不……也许我还是应该整得和她一模一样。慕子豪，我是不是做了一个错误的决定？要是我和她有一张完全相似的脸，他一定会爱上我的……”
    她再一次后悔了。
    初她是拿着唐笑的照片要求整容医生帮她整成照片上的样子，可是在进手术室的前一刻，她突然间反悔了。
    她不想成为唐笑的替代品。
    她恨死唐笑了，万一自己有一张唐笑的脸，她怀疑自己会忍不住把这张脸挠花。
    最后，她要求医生将她整成和从前全然不同的模样，并且还得和唐笑那张照片有五分相似。
    医生满口答应，称这点要求毫无问题。
    可到底怎么样才能又满足她严苛的要求，没有人知道。
    事到如今，她对着还未消肿的脸，只能寄希望于消肿后五官能够恢复成自己想象的模样。
    但她常常怀疑，这种可能性很小，甚至大部分时间，她认为自己的手术失败了。
    从慕子豪的眼神，她也隐隐看出了这一点。
    这无疑加倍令她焦虑不安。
    “晓仪，你清醒一点，好吗？”
    慕子豪伸出双手握住她瘦削的肩膀。
    她最近瘦得厉害，嶙峋的身躯上戳着一颗肿胀发红的脑袋，俨如一根蘸满红药水的棉签。
    这种情况下，他不知道她是怎么活下来的。
    实际上，她的健康状况和她的精神状况一样堪忧。
    慕子豪又怕她，又爱她，又可怜她。
    面对她，他常常感到自己像是一个不被体谅的救主，只有他自己心知他的伟大。
    这种隐秘的伟大是他的兴奋剂，每次一想到这点，他就再次亢奋不已地投入到照顾她这个病人的工作之。
    “清醒？难道我现在还不够清醒吗？”
    “不够。”
    他摇摇头，认真地对她说：“晓仪，恢复到你以前的状态去，难道你忘了以前你是一个多自信的女人吗？”
    “自信？我现在已经这么难看了。我还要怎么自信？”
    她伸手想要摸摸自己的脸，又将手收了回去。
    这一瞬间她明白，她从前的自信有很大一部分是建立在她对于自己外形的美丽上的。
    一个不美丽的女人，除非内心强大，否则很难建立自信。
    “你不难看，谁说你难看了？现在是还没有消肿，我相信，等到完全消肿后，你至少还是一个清秀佳人。”
    他眼神笃定地望着她：“晓仪，你要相信你自己。”
    “那你呢，你相信吗？”
    “什么？”
    “你真的相信我的脸会变得好看吗？你真的相信手术完全成功了吗？”
    她急切地问道。
    “我相信。”
    慕子豪叹息道：“晓仪，别想太多了。”
    “你知道什么。”
    金晓仪赌气似的大声说道：“你知道什么？脸上动刀子的人又不是你，你当然可以什么都不想了！”
    “……”
    慕子豪沉默，又听见金晓仪继续嚷嚷道：“我怎么能什么都不想呢？这关乎我今后的人生！我把一切都堵上了，为了这张脸我付出了多少你不会明白的！慕子豪你知道我压力有多大吗？你知道我整夜整夜睡不着觉吗？你不会懂的，你只是在假装明白，你安慰我，可是安慰有什么用？你又不能代替我承受这一切……没用的，说什么都是没用的！”
    “好了，我知道了，算我错了……我们先去吃饭好不好？”
    他试图转移话题。
    老实说伺候金晓仪，真心令他身心俱疲。
    以前少爷病重的时候也时常心情不好，但是少爷很少对身边的人乱发脾气，也绝少会将自己的负面情绪转嫁到他人身上。
    光是这一点，金晓仪就和少爷相差甚远。
    她确实配不上少爷——
    这辈子都不可能配得上。
    慕子豪在心里默默地想。
    金晓仪不知道慕子豪这些心理活动，见慕子豪眼露疲倦之色，大约也意识到自己又乱发脾气惹得慕子豪心烦，于是难得反思了一下，大发慈悲地不再大声叫嚷。
    “好，先吃饭吧。”
    她硬邦邦地说道。
    但慕子豪已经很满意了，他真希望接下来金晓仪能够情绪稳定一点，不要每天像个神经病一样乱发脾气。
    疗养院内，唐笑下班后先是和严凌一去食堂吃饭，完了之后就去找成萌。这段时间，她的生活无比规律，这种规律的生活最大的好处是能够让人心境平和，除了夜里一个人的时候，其余时间，她已经可以控制住让自己认真对待工作和生活，不因为成烈不在身边而患得患失。
    也不是没听见过别人背后议论她，只要有人的地方，总有八卦，疗养院的工作绝大部分比较清闲，那么很多小护士便常常私底下在一块儿讨论男人和包包，还有各种各样的小道消息。
    有一次唐笑无意间在洗手间听见几个年纪大点的护士说她，有人用无比同情的口吻说，唐医生结了婚却过得像没结婚一样，看来她男人对她并不怎么上心嘛。
    另一个说，唐医生来了这么久，也没见她老公来找过她，就连周末她也呆在疗养院不出去，难道她已经跟她老公分居了吗？
    又一人说，听说唐医生嫁的不错，老公很有背景……可见有钱有势的男人就是靠不住，兴许唐医生老公在外面包养了小三小四呢！
    唐笑听了这些只是哂然一笑，换做以前在医院上班时，她也许会怼回去，但现在兴许是年纪大了，连回怼的兴致都没了。
    很多时候，别人说什么，怎么看待自己，只要自己不去在意，那些流言蜚语就伤不到自己。
    能伤到自己的人只有自己，人不应该随便给别人伤害自己的权利，而选择不被伤害，也是自己的权利与自由。
    白色小楼外的花园，成萌正坐在凳子上认真地练吉他，不远处的桌子前，叶琛拿着一本书看着，他没有听觉，便听不见外界的杂音，可以完全地沉浸在书里所描绘的界。
    唐笑远远看着，忍不住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眼前这画面太和谐美好了，她都快舍不得走近了。
    二楼的一扇窗前，一个头发长长的少女趴在窗台上，目不转睛地望着楼下的叶琛。
    其实从她那个角度，大约只能看到叶琛头顶吧。
    唐笑看见了那名少女，但并未表现出惊讶，目光很快自然地划过，就像从未看见她一样。
    最先发现唐笑的人是成萌。
    她一看见唐笑来，马上放下吉他，笑眯眯地站来叫道：“嫂子，你来啦。”
    唐笑点点头说：“今天练得怎么样了？不用因为我来就停下来啊，你继续练你的。”
    “不要，我要和嫂子说说话嘛。”
    成萌亲昵地走过来挽住唐笑的隔壁，歪着头卖萌。
    唐笑自己是小女孩时不会卖萌，如今却对会卖萌的女孩毫无招架之力。
    当即无奈地笑道：“好吧。”
    这时，叶琛抬头来，看向唐笑。
    他那双澄澈的双眼流露出一丝笑意：“唐医生来了。”
    成萌看着叶琛，心想，这个叶琛和那天晚上那个叶琛真不一样，那晚的事过后她和叶琛都选择没有再提，但是，这不代表她就已经将所有都遗忘了。
    她自觉地保守了叶琛的秘密，没有告诉任何人包括她最最信赖的嫂子，拥有一个关于叶琛的秘密这件事让她认为自己和叶琛拉近了距离，但是叶琛的表现却和以往没有任何不同。
    他平静温和一如往昔，看来也照旧是没什么攻击力的样子。
    可成萌很清楚真正的叶琛不是这样的人。
    但叶琛到底是什么样子？她也说不上来。
    此刻她看着叶琛对嫂子笑容和煦的模样，莫名生出一股恶意，想要在嫂子面前拆穿他，让嫂子知道他并非如他表现出来的那般良善可欺。
    如果嫂子知道叶琛身上的伤疤，会怎么样呢？
    嫂子会不会觉得叶琛很可怕，会不见觉得叶琛这个人心机很深？
    成萌说不上为什么，希望嫂子疏远叶琛，但是，她稍微一想，又觉得以嫂子的性格，就算知道了也不会看不叶琛吧。
    嫂子这个人……怎么说呢，她太成熟太理智了。
    成萌有时觉得嫂子像海，能够包容一切，温柔而强大，有时又觉得嫂子十分温柔，像是清晨的阳光。
    一开始不是这样的——
    至少，嫂子第一次出现在自己眼前时，不是这样。
    大哥不在的日子，嫂子像一个女版大哥一样无微不至地关怀自己照顾自己，这让她觉得，嫂子和大哥越来越像了。
    “嗯，我也来学习了。”
    唐笑笑着说。
    她已经开始和成萌一跟着叶琛学吉他，虽然比成萌步晚，但是她晚上没什么事的时候基本上都在练习，几天下来，居然也快赶上成萌的进度了。
    成萌倒是没什么不服气的，毕竟，嫂子本来就是学霸嘛。
    学霸学什么都快也是理所当然的咯。
    倒是叶琛十分意外，也对唐笑更加欣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