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烈英俊出奇的面庞上此刻汗涔涔的，连浓密的睫毛都被濡湿了。
    但即便出了一脸的汗，也丝毫不显得油腻。
    唐笑将自己的目光从成烈那张总是让人情不自禁就盯着看的脸上挪来，往下看，看见他颀长的手指紧紧地摁在上腹部。
    唐笑乌黑的瞳孔蓦地紧缩了。
    来不及思考，她便问出了口：“成烈？你是不是不舒服？”
    成烈没有回答，依然闭着眼睛，只是浓眉微微皱了来，显然正在忍受着极其强烈的疼痛。
    唐笑的心脏像被人紧紧攥住了一样，她不由自主地就伸出手，握住了他的垂在身侧的另一只手。
    触手冰凉，他的手心也有汗，但是手指是冰的，那汗水也是凉丝丝的，让人心里发慌。
    她握着他的手，想要给他一些温暖，可是在这时，他的手却从她手抽走了。
    唐笑呆住，怔怔地看过去，发觉成烈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睁开了眼睛。
    他那比一般人更加乌黑的眼眸静静地注视着她，嗓音微哑地说道：“我没事，你不用管。”
    唐笑的手指一下子收紧了，她掌心还沾染着刚才去握住他手时蹭到的汗水，垂下眼睛，她看到他的另一只手还紧紧地摁在胃部——
    她看得出他现在仍然很疼，以她的经验来判断，他应该已经疼了有一会儿了。
    忍了这么久，没有丝毫缓解，看来他要么是没带药，要么是不肯吃药。
    再这样下去，也许……
    唐笑不敢再往下想。
    理智告诉她，她是不应该管，横竖死不了——
    无非是疼罢了，他这样的人，不怕疼。
    可是，情感上，她接受不了他就这么默默地疼着，一言不发地坐在这里独自忍受着，直到飞机降落。
    不，也许到了承北，他一样会继续忍着。
    胃病可大可小，万一忍着忍着，终于哪一天再也忍不了了呢？
    唐笑对这个男人还算是有一些了解。
    他是不愿意向人求助也不愿意向人示弱的。
    除非超出他的忍耐极限，或者干脆到了失去意识任人摆布的地步，否则，他绝不会主动去告诉身边的人。
    唐笑看着他泛白的指节，心里想，这个人永远都只会逞强，要是我不管的话，还会有其他人敢管他吗？
    算了……就当是看在夫妻一场的份儿上吧。
    不管他拿什么样的态度来对她，她也要管一管他，不能再让他这么忍下去。
    于是，她不由分说地将手覆盖在了他摁住胃部的手指上，然后轻轻握住。
    那微微蜷缩着的手指也是冰凉的，完全不是正常人的温度。
    被她这么一握，他的手指颤抖了一下，紧接着，她听到头顶上传来他毫无温度的声音：“把你的手拿开。”
    唐笑根本不理他，自顾自地说道：“你这么摁着没用的，把手拿来，我来帮你。”
    “不用你管。”成烈语气强硬，但因为忍着痛，声音没用平时那么气十足，透着一股子虚弱。
    “管不管是我的事儿，你说了不算。”唐笑哼了一声，抬头睨了他一眼，似乎在说，你能拿我怎么办？
    成烈此时此刻确实不能拿唐笑怎么办。
    他疼得厉害，眼神儿都有些涣散了，全身的力气都用在那只摁住胃部的手上，可是没用，胃里像是有人拿着一把尖刀在拼命地绞来绞去，绞得他五脏六腑都连带着疼得厉害，嗓子眼也一阵阵地泛着腥气。
    即便如此，他还是强忍着对她说了一句：“你走开。”
    他以为这样的话已经足够让唐笑气愤到知难而退了。
    然而唐笑平时眼神没那么好心眼儿也没那么足，这会儿却火眼金睛无师自通地看出了成烈的虚张声势。
    “有本事你就亲自把我拎走，没本事你就给我乖乖坐着，把嘴巴闭上。”唐笑干脆利落地说道。
    成烈：“……”
    唐笑见成烈说不出话来，认定成烈现在虚弱得连把她撵走的力气都没有了，不知道为什么，竟然莫名有点儿小嘚瑟。
    “把你的手拿来，我给你按摩一下。你这么按着没用的。”唐笑说着，不管成烈愿不愿意，就两手并用地去抓成烈摁在胃部的那只手。
    成烈没有反抗，或许，他现在已经没有力气反抗。
    唐笑抓住成烈那只冰冷的手放到一边，自己伸出手，摸上了成烈的胃部。
    成烈脱力似的靠在椅背上，垂目看着她，眼睛雾蒙蒙的，眼神看上去有点涣散。
    “你忍一忍，实在困就闭上眼睛睡一会儿。”唐笑看了他一眼说。
    成烈静静凝视着低头帮自己按摩胃部的唐笑，苍白的嘴唇动了动：“你不该管我。”
    他的声音非常微弱，可是每一个字，唐笑都清清楚楚地听见了。
    她的身子僵硬了一瞬，随即脸上挤出一个满不在乎的笑容来：“你以为我愿意管你？”
    成烈没说话，唐笑看着他苍白而布满汗水的脸庞，心里狠狠地疼着，嘴上却讽刺地说道：“我的所作所为，只是出于职业习惯罢了，麻烦你千万别自作多情，——哪怕是换成一个乞丐，我也照样会这么做。”
    成烈唇角扬了扬，似笑非笑地叹道：“好吧。”
    成烈难得有这种任她搓圆捏扁也毫不反抗的时候，唐笑突发奇想，简直想当场复仇——
    他打她屁股的账，她还记着呢！
    可是视线扫到他苍白的唇瓣，还有额角不断渗出的汗水，唐笑犹豫了，心软了。
    真是见了鬼了，平时他那么强横霸道，她拿他毫无办法，现在他好不容易虚弱了，可以让她报仇雪恨了，可她瞧着他这么一副病美人儿的形象，竟然又有种把他搂在怀里哄他睡觉的冲动。
    不行……唐笑啊唐笑，你要控制住你自己，千万千万不能色迷心窍！
    唐笑心里乱纷纷的，手下也失了章法，成烈本来就疼得厉害，被她这么不走心地使劲一按，登时浑身一颤，唇边溢出浅浅一声呻吟。
    忍了这么久愣是控制住没有发出一丁点声音的成烈，就这么被唐笑给折腾得差点没疼晕过去。
    唐笑吓了一跳，慌忙停下来去看成烈：“你……你没事吧？”成烈身子软软地靠在椅背上，英俊的面庞上毫无人色，嘴唇也是雪白的，他垂目看着唐笑，乌黑的瞳孔映出一个仓皇紧张的小女人模样。
    不想让她担心，到底还是让她担心了。
    他看得出她的担心，也许，真的像她所说，只是出于本能——
    他希望她只是出于本能。
    “还没离婚……就这么急着谋杀亲夫么。”
    他声音低弱，但吐字清晰，足以让她听出语气嘲讽的意味。
    “离婚”这两个字再一次戳了唐笑的心脏。
    她顿了顿，像是突然清醒过来一样，重新将手放回他的胃部按摩来。
    稍微一思量，她便毫不费力地回击道：“你误会了，我是怕你来不及跟我离婚就死了，那我岂不是还得当寡妇？”
    唐笑平时不爱说话，对着生人更是没什么话好说，但这不代表，她就真的是个笨嘴拙舌的人。
    实际上，唐笑这样的人，在某些时候，总是出人意料的伶牙俐齿，让人措手不及。
    成烈一面因为唐笑这句话而心痛着，一面腾出精力来咀嚼着“寡妇”这个字眼。
    他的理智告诉他，确实不能让唐笑当寡妇，就像她自己说的，万一还没离婚，她就当了寡妇，那唐笑的下半辈子就完了。
    “好……我尽快。”他轻声说道。
    “尽快？”唐笑愣了愣，手动作不停，“什么尽快？”
    尽快离婚么？她不敢相信成烈是这个意思。
    可是，成烈偏偏就真的是那个意思。
    他强打精神，低声说道：“回去后……尽快办离婚手续。”
    唐笑呆了呆，点点头说：“哦！”
    成烈看着唐笑，心想，看来她对这个决定很满意。
    看来，唐笑是真怕当寡妇。
    他觉得自己做了一个正确的决定，避免了唐笑有可能成为寡妇的命运，精神上松懈下来，便感到无比的困倦。
    也许是疼痛太久身体与之抗争之后所产生的疲倦，也许是唐笑的按摩手法让他紧绷的身体和痉挛不止的胃部得到了放松……不论是哪种原因，成烈此刻眼皮子无比沉重，原本是靠在椅背上垂目看着唐笑，可看着看着，唐笑的身影就变成了好几个。
    唐笑眼睁睁看着成烈乌黑的眼眸一瞬不瞬地望着自己。
    她正觉得奇怪，打算说些什么，就看见成烈浓密的长睫慢慢慢慢地垂落下来。
    乌黑的睫毛渐渐覆盖住了逐渐涣散的瞳孔，成烈就这么在她的视线昏睡了过去。
    他醒着的时候，她不大敢打量他，他现在昏睡过去了，她倒是能肆无忌惮地看他了。
    因为脸上褪尽了血色，又布满了汗水，他的五官显得格外的醒目，甚至可以称得上是秾丽了。
    他平时那股过于凛冽的气质很容易让人忽略他的长相，当他这样安静下来，被人仔仔细细地打量着，就会显出一种触目惊心的好看来。
    无论是英俊、好看、漂亮……这种种词语，似乎都有点不足以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