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成烈声音淡淡地说道：“裴子，你的那点事，我早就猜到了。而且，你忘了我可以派人调查你吗？虽然你的保密工作做得很到位，但是，我这边多多少少还是能够挖到大部分我想到的消息，如果我真的想弄清楚，你觉得这个界上有我挖不出来的秘密吗？”
    裴远晟乌黑的瞳孔微微放大，惊讶地望着成烈。
    他当然知道成烈有能力有办法调查他，只是，他没想到成烈会调查他。
    更没想到的是，原来，他早已经知道他的秘密。
    事已至此，他也没什么话好说。
    毕竟，人之将死，再去生那些闲气也似乎没什么必要。
    “既然你知道了，那我也没什么好隐瞒了。”裴远晟靠在身后的椅背上，眯着眼说道，“我确实是快死的人了。我知道你们是出于同情才来看望我，我很感激你们，真的。但是，除此之外，多余的事情就不要再做了。”
    “多余的事情？”唐笑皱眉望着裴远晟：“你觉得，什么算是多余的事情？”
    “你知道的。”裴远晟微微而笑：“笑笑，你那么聪明，有些话就不用我说的太明白了吧。我知道你们是为了我好，但是，只有我自己才知道自己最想要什么。如果可以，我只想体面的安静地离去，而不是做完一场又一场手术，最后满身是血地死在手术台上，那样很惨，也很不好看，对不对？”
    随着裴远晟的话语，唐笑眼前不由得浮现了一副画面。
    失去呼吸和心跳的裴远晟血淋淋地接受着抢救，他的身体消瘦的不成样子，而脸上更是一丝血色也没有。
    她见过垂危之人是如何在手术台上凄惨离的，所以，她完全能够想象的出来，如果裴远晟真的走到那一步，会是什么样的情形。
    裴远晟自己，看来也是十分清楚的。
    唐笑心想，他的父亲也是因为心脏病死去，那么，他父亲当初一定尽了最大的努力了吧。
    那时他父亲所遭遇的一切，一定已经深深地烙印在裴远晟的脑海。
    所以，他才宁可求死，也不愿意求生。
    对于他来说，那不是求生，而是苟延残喘罢了。
    唐笑蓦地感到自己可以理解裴远晟的想法，只是，作为医生，作为朋友，她真的不愿意裴远晟死去。
    况且，她答应了严叔和金晓仪的请求。
    那么，她一定要尽最大的努力，去说服裴远晟，而不是被裴远晟说服。
    “裴远晟，如果还有一个月的时间，真的够你做完所有想做的事情吗？你真的会一点遗憾都不留地离开吗？”唐笑问道。
    裴远晟低头，颀长的手指握着眼前盛满果汁的玻璃杯，放到血色淡薄的唇边浅啜了一口，轻道：“当然会有。我还有很多很多没做过的事情。可是，不行了，真的没时间了，我遗憾，可那又能怎么办？我只有期望下辈子老天让我成为一个四肢健全没有任何疾病的人，让我快快活活的过一生，哪怕一不名，也比现在强上百倍千倍。有时候，我真的很后悔生在裴家，成为我父亲的儿子。他为我带来了一辈子挥霍不尽的财富，也为我带来了一辈子甩脱不了的疾病。”
    “我知道，你一定是看过你父亲当年为了求生所作出的所有努力，因此觉得即便是继续做手术，也无济于事，但是，这么多年过去了，医学已经比以前发达很多倍了，相信我，裴远晟，我在医院见过很多接受心脏移植的病人，他们在手术后大部分都能够像正常人一样生活。”唐笑微笑着，身子略微前倾，明亮的双目真诚地望着裴远晟，她柔美的声音充满了感染力。
    这样的她看来宛若一个演讲家或者一名教师，可是，分明她以前是个不爱说话，也不善言辞的人。
    她只知道，现在她一定要说服裴远晟，一定要让他活下来。
    信念让她突破自己，让她充满了力量。
    “你不是还有很多事情想做吗？想蹦极，想潜水吗？我知道你一定很想，裴远晟，你设想一下，倘若你做完了手术，拥有了一颗健康的心脏，那么是不是，就可以和晓仪，还有大家一去界上的任何地方，去做任何你想做的事情？你父亲留给你这么多财富，难道不是想让你也好好使用这笔财富，过得更加幸福和快乐吗？至于疾病，他一定不想留给你，但是，这件事他也无力决定，不是吗？”
    “裴远晟，作为朋友，我和烈都希望你能够慎重考虑，不要轻易放弃，人生还有很多很多值得追逐的事情，虽然尽力活下去比放弃要困难很多，但是，尽力活下去，你所能得到的，一定比现在放弃要多上很多。”
    “至少，我还想和你一喝一次酒，难道你不想吗？”
    夜色下，她的眼睛亮亮的，好像藏着无数的小星星一样。
    裴远晟的心脏急速地跳动来。
    他以为他可以放下了，可是，只要她这样目不转睛地望着他，对他露出那美的好像天使一样的微笑，他的心脏就会不可抑止地悸动来。
    她是他永远都放不下的情/蛊。
    哪怕他很清楚，即便活下来，即便一去蹦极，一去潜水，一去喝酒，一去做更多的事情，都不可能只是他和她单独两人。
    但是，只要能看到她，他也觉得无限的满足而快乐。
    就像今天一样，哪怕眼睁睁地看着她和烈子恩爱甜蜜，但是只要她偶尔朝自己笑一笑，他整颗心就欢欣雀跃，喜不自禁。
    这么久以来，今天对于他而言，无疑是最最快乐的一天了。
    “我想……我怎么会不想和你，和你们在一呢。”裴远晟喃喃地说道。
    “可是，我很害怕。”裴远晟低下头，轻声道：“你们以为，我一点都不怕死吗。其实我怕得要命，我最害怕的是即便做了所有的努力，还是会孤零零地一个人死在手术台上，那样平白给我希望，又让我和身边的人失望，值得吗？我不愿意……我宁可接受死亡。”
    “你不是孤零零的一个人。”成烈沉声说道：“裴子，你当我是兄弟的话，就应该相信我，假使你做手术，我们一定会放下所有事情，哪怕在天涯海角，也会赶过来陪你。”
    “对啊，我们会陪着你的。”唐笑也冲他笑道，“你放心好了，你还有我们，还有晓仪，我们都会守在你身边的，这个界上那么多关心你在意你的人，你怎么舍得一个人离开？如果即便这样你还是不肯接受的话，那你真的压根就没有把大家当过朋友。”
    “我所认识的裴远晟，是一个嘴硬心软，待人热忱的人，可不是一个冷漠的，不在意自己，也不在意别人的人。对于我们来说，你压根不愿意做出任何努力，就那么轻易放弃，这才是大家最不能够接受的事情。不要让你自己也让我们怀有遗憾，好吗？”
    裴远晟的心并不是金刚钻做的，他也渴望生命，渴望友情亲情爱情，倘若能够好好活下去，谁又愿意去死呢？
    先前他总以为这个界上他已经没什么可眷恋的了，可是，唐笑等人的到来，让他感到平静而乏味的生命多了一丝趣味和温暖。
    他舍不得她，也舍不得这些人。
    虽然他们总是吵吵闹闹的，但是，他喜欢这份热闹。
    这份热闹洋溢着生机，因为他们的存在，他才感到自己像是真真切切地活着。而不是如同行尸走肉一般度过余下的日子。
    看到裴远晟的表情略有松动，唐笑转过头，和成烈对视一眼，俏皮地笑了笑，那笑容不可避免地带着几分小得意。
    看到唐笑对于说服裴远晟如此乐观，成烈心微微叹息。
    他并没有唐笑这么乐观。
    身为男人，他更能够了解同样是男人的裴远晟的想法。
    裴远晟能够在这个时候因为唐笑所说的话而心动，大部分的动力是来源于唐笑。
    但是，裴远晟同时也很清楚，他即便活下来，也不可能得到她。
    成烈和裴远晟一长大，裴远晟是什么样的人，他还是清楚的。
    他再喜欢唐笑，只要她是他成烈的妻子一天，他就不会真的对唐笑做出什么。
    “笑笑，烈子……你们，再让我想想吧。”裴远晟沉吟许久，抬头对对面的两人说道。
    唐笑有点失望，她以为裴远晟会答应下来的，或许在这件事情上她确实过于心急了。
    只是，作为医生的她，眼睁睁看着裴远晟这样一个重症病人不赶快去接受最好的治疗，实在是急得心急火燎。
    要是可以的话，她都恨不能直接把裴远晟绑了，硬塞去做手术。
    总之，无论如何，她绝对不能看着裴远晟白白错过最后的机会。
    她要他活着。
    “好，你需要考虑多久？在你考虑清楚之前，我们不会离开的。”唐笑眼神坚定地望着裴远晟道。
    她的意思不言而喻，只要裴远晟一天不点头，她就一天不走。
    听了唐笑的话，裴远晟心里又是开心，又是酸楚。
    傻笑笑，你还真是毫无顾忌啊。
    你有没有想过，你是成家的媳妇，即使烈子不介意这件事情，要是被烈子的父母亲知道，会是什么样的反应呢？
    可是，如果自私一点的话，他又多么希望她真的能够一直一直留下来。
    他愿意每天看着她，一天天地拖下去，直到他生命的最后一刻。
    只是，他做不到。
    爱一个人，就应该为了对方着想，而不是自私地企图占有对方，不去权衡对方的利弊。
    “笑笑，烈子，你们给我两天时间吧。”他望着她，目光充满着淡淡的忧伤，“两天之内，我答应你们，一定会给你们一个答案。可是，你们也要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唐笑连忙问道。
    成烈静静地坐在一旁，裴远晟心所思所想，无需所言，他尽数能够猜到。
    倘若他是裴远晟，一样会这样做。
    他确信，裴远晟确确实实是爱着笑笑的。
    只是，只要他成烈活着，就不可能给他机会。
    当然，如果有朝一日他死了，而裴远晟活着，或许对于笑笑来说，裴远晟是一个绝好的选择。
    “笑笑，烈子，你们答应我，两天之内，不管我做出什么样的选择，你们都必须离开这里。”裴远晟决然地说道。
    唐笑愣住了：“为什么？裴远晟，我们还打算陪你一做手术来着，你怎么能……不行，我们不会离开的。”
    “笑笑，你真傻，你为什么不愿意替烈子想想？他有那么多的事情要做，怎么能把时间浪费在我这里呢？你以为你生病期间，他照顾你的时候，就真的完全可以不理会工作吗？我要是猜的没错的话，烈子一定牺牲了不少睡眠时间，来完成本该在部队完成的工作，只是，烈子一直没有告诉你罢了。”裴远晟以一种略带怜悯的眼神看着唐笑。
    唐笑听得呆住了。
    还有这种事？
    为什么她一点都不知道，一点感觉都没有？
    裴远晟他一定是胡说的吧？
    她猛地扭头看向静静坐在一旁的成烈：“烈，你告诉我，裴远晟说的是真的吗？在医院的时候，你真的常常牺牲睡眠时间来做工作吗？为什么你都不说？我还以为……还以为你真的可以放下工作……”
    他沉默地望着她，一语不发。
    对于裴远晟揭穿这件事，他一点不生气当然是假的。
    笑笑对于他长时间陪在她身边本来就已经很自责了，现在，裴远晟居然让她更加自责。
    这家伙……以后等他好了，他非好好收拾他不可。
    成烈默默地在自己的小本本上记下一笔，性感优雅的唇角微微勾一道弧度，安慰唐笑道：“是有这样的事，不过只是偶尔，别听他胡说。”
    目光转向裴远晟，无声地给了他一个警告的眼神。
    裴远晟笑着摇摇头，没有说话。
    这个烈子，看来瞒着笑笑为她做的事情还不知道有多少呢。
    被他这样一个人宠爱着，也算是笑笑的福气吧。
    全天底下也就烈子这么一个人，让他输的心服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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