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院长赞许地看了她一眼说：“很好，那你现在就回去吧，等这件事情圆满解决以后，我会让孙秘书通知你回来上班。”
    唐笑摇头道：“吴院长，我不会离开医院，但是，我也不会做缩头乌龟。”
    吴院长不可置信地问：“唐医生，你这是什么意思？”
    唐笑淡淡地说：“吴院长，我认为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我会回到我自己的岗位，该做什么就做什么，而不是逃避。”
    吴院长重重地把手的茶盏落在桌上：“你这是连我这个院长的面子都不给了？唐医生，如果医院需要你出面的话，我何必让孙秘书守在外面，等你一露面就把你带过来？”
    唐笑说：“吴院长，对于您的安排，我很感激，但是——”
    “唐医生，”吴院长打断唐笑，语气严厉地说：“让你现在就回工作岗位不是不可以，但是，你知不知道现在面临的是什么情况？”
    唐笑目光坦然而镇定，就那么无畏无惧地回望着吴院长：“不管什么情况，我都会去面对。”
    吴院长暗暗一惊，没想到这个看来纤瘦秀气的小女人竟然有这种胆色。终究还是自己小看了她么……不过，老话说得好，初生牛犊不怕虎，但他这个一院之长，却不能放任着她往枪口上撞。
    “唐医生，你恐怕低估了目前的形势。”吴院长缓缓道，“医院门口那些披麻戴孝的病人家属你也看到了，但是，你以为这就是全部？他们远比你想象难缠，就包括现在，你的办公室外面还围堵着病患亲属。那一层的病人现在都已经紧急搬到分院去了，为什么？因为他们不仅围堵，还打砸抢，你能想象得到吗？”
    唐笑微微张大眼睛，暗暗握了握拳道：“对不，院长，是我给医院添麻烦了。”
    吴院长摆摆手说：“不是你的错，手术的事情我听在场的医生和护士们说了，你没有半点问题。”
    对于吴院长的无条件信任，唐笑心生出几分感激：“谢谢您信任我。”
    吴院长说：“我信任你，但不代表公众会相信你。唐医生，我还是那句话，你先避避风头吧。”
    唐笑坚持道：“吴院长，我不能这么做，如果我走了，那些闹事的家属医院要怎么应对？我不想因为我一个人拖累大家。”
    吴院长叹了口气说：“唐医生，你一个弱女子，你告诉我你打算怎么应对那些闹事的人？这些人里头，可不止是郭大志的家属，甚至还有专业的医闹。他们恐怕不会轻易罢休了。”
    唐笑说：“如果是这样的话，我更不能走了。”
    吴院长说：“唐医生，实话告诉你吧，这件事情，朱医生已经打算扛下来了。到时候你只要说这台手术不是你亲自操刀，自然不会有人为难你。”
    唐笑这次是真正的吃惊了，她不敢相信地望着吴院长说：“为什么？”
    吴院长皱眉说：“什么为什么？”
    唐笑声音十分急切：“为什么医院要让朱医生背黑锅？我不同意！这件事本来就和朱医生没关系，主刀医生明明是我，为什么要让朱医生承担责任？这不公平！”
    “唐医生，我可以告诉你，这是朱医生自己提出来的。”吴院长说。
    唐笑愣住了。
    为什么？
    为什么朱医生会做出这种决定？
    似乎是看出了唐笑心的疑惑，吴院长说：“其实我也不知道朱医生为什么要这么做，非亲非故的，如果说是同事之谊，也不至于做到这种地步。但是唐医生，不管他是为了什么，希望你不要辜负了他的好意。对于他这种做法，我是赞成的，毕竟，站在医院的角度考虑，我不愿意你这样优秀的、未来大有作为的医生在这场无妄之灾受到不好的影响。”
    “那朱医生呢？”唐笑突然拔高了声音，神色激动道：“那朱医生就可以在这场事件白白牺牲吗？他的前途呢？医院完全不考虑了吗？”
    吴院长肃然道：“朱医生本人在医学方面并不如你有天赋，如果这件事能够圆满解决，今后朱医生不会受影响那是最好，但万一事态不受控制，朱医生失去从业资格，我也会安排朱医生在医院做其他的工作，比如直接进入到行政管理层。我想朱医生应该会满意这种安排。”
    “不……怎么能这样呢。”唐笑神色失望地喃喃道，“医术普通就该白白牺牲吗，能坚持到今天，朱医生心里一定是想做个好医生的。更何况，朱医生一直那么努力……”
    “唐医生，不要感情用事。”吴院长严肃的声音响，“你仔细想想，对于病人来说，如果失去你这样一个极有天赋，在未来一定可以走的更远的好医生，是不是一个莫大的损失？你留在医学界，是不是可以攻克更多高难度手术，帮助更多的病人拜托痛苦？而这些，朱医生未必能做到。这些问题我能够想到，朱医生恐怕也能想到。据我了解，朱医生在医学方面，向来都很推崇你。倘若你因为此次事件退出，对朱医生来说恐怕更难接受吧。”
    唐笑摇头说：“没有人应该被牺牲。吴院长，对不，我真的不能接受这种安排——”
    “叮铃铃铃……叮铃铃铃……”吴院长办公桌上的座机突然铃声大作，两人的谈话不得不暂时止。
    “老唐，我尽力了，她不同意，我看这事儿还得你亲自劝劝她。”吴院长对电话那头的人说。
    唐笑闻言一凛，果然，电话那头的人似乎说了什么，吴院长很快把听筒递给唐笑道，“唐医生，你爸爸打来的电话。”
    唐笑慢慢走上前，默然从吴院长手接过听筒。
    她不知道该对自己的父亲说些什么，印象，他们已经很久没说话了，上次唐震天找她说话，还是因为她上报纸的事。
    这次恐怕她又让他失望和生气了吧。
    虽然唐笑一语未发，但电话那头的唐震天却已经开始了咆哮。
    “唐笑，你马上给我滚回来！你这个不争气的，竟然闹出这种事来，真是不省心！！滚回来！！你听到没？！”
    “……我不回去。”良久，唐笑淡淡地说道。
    “你说什么？！你再跟我说一遍！！！”
    “爸，我不回去，我自己的事情自己解决，不劳你费心。”
    唐笑说话的声音不大，语气却异常坚决。
    “反了你了！！”唐震天的咆哮声隔着听筒都仿佛炸雷一般，唐笑想小时候自己但凡有什么事情做的不合唐震天心意，他也会这么吼她。
    那时候她很怕他，总是战战兢兢，胆小卑微，只要他一开始朝她咆哮，她就忍不住簌簌发抖，无条件屈服。
    这种阴影仿佛现在还笼罩在她头顶。也许是她怂吧，哪怕是此时此刻，她都有些腿发软心如擂鼓，但是，她告诉自己——唐笑，你已经长大了，该为自己做主了。不要怕，唐笑。
    “爸，我不会回去的。您消消气吧，以前您没怎么管过我，现在，也不该管我。”
    唐笑静静地说。
    电话那头的唐震天突然陷入了沉默，过了一会儿，唐震天语气严厉地说：“唐笑，你回来，我们谈谈。半个小时之内我看不到你人，就亲自去医院找你。你不想让外人看笑话的话，最好乖乖给我回来！”
    唐笑正打算说些什么，只听见电话那头“啪”的一声巨响，看来是唐震天怒摔了电话。
    唐笑无奈地苦笑，吴院长了然地拍拍唐笑的肩膀说：“唐医生，你还是赶紧回去一趟吧，听说你爸最近身体不太好，你也不希望他气出病来吧？毕竟，你爸他也不年轻了。”
    唐笑一愣，唐震天一向身体强健，不显颓态，身为私立医院的院长，还常常亲自操刀，一做就是大半天的手术，在唐笑的记忆，唐震天仿佛永远屹立不倒的巨人一样。
    吴院长这时叹了口气说：“人都是会老的。”
    唐笑低头说：“我知道了，谢谢吴院长关心。”
    “快去吧，别让你爸等太久。”吴院长欣慰地说。
    唐笑打车来到唐家小区楼下，抬头望着那扇熟悉的窗户，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天气阴沉沉的，似乎是快要下雨了。唐笑拢了拢身上的米色针织开衫，抬脚往楼上走去。
    唐笑深吸一口气按了门铃，很快，门就被打开了，继母李妍站在门口，似笑非笑地说了句：“哟，稀客啊。”
    唐笑懒得跟她多说什么，看了她一眼就直接往里走去。
    唐震天坐在客厅沙发上，脸色沉沉的，一副黑云压城的架势。
    “爸，我回来了。”唐笑站在他面前一米处说道。
    唐震天冷哼一声说：“还知道回来。”
    唐笑沉默。
    唐震天沉声说：“手术到底怎么回事？”
    “手术很成功。”唐笑淡淡地说。
    “成功？”唐震天讥讽道，“手术成功了，但是病人死了，唐笑，你这医生当得不错！”
    旁边李妍嗤笑一声，唐震天一个冷厉的眼神扫过去，李妍也不敢笑了，嘴上却说：“听说人家家属都闹到医院去了，哎呀，笑笑，你这回可丢尽了你爸的脸啊！”
    唐笑平静地说：“不关你的事。”
    “哟，瞧你说的什么话？”李妍不依了，撇着嘴说，“你这孩子，我好歹是你妈，什么叫不关我的事啊？”
    唐笑低头，嘴角露出一个淡的几乎让人察觉不到的微笑：“我没有当小三撬闺蜜墙脚的妈。你又何必往自己脸上贴金呢。”
    “唐笑！”唐震天猛地一拍茶几，震得茶几上的杯杯盏盏集体发出一阵噪音，“给你妈道歉！”
    李妍恨恨地盯着唐笑，脸上却露出一种得意的、怜悯的微笑——
    仿佛她是她抬脚就能碾死的蚂蚱一样。
    唐笑咬了咬嘴唇说：“我不会道歉的。爸，如果没什么事的话，我先走了。”
    “你敢！”唐震天发出一声厉喝。
    唐笑看着唐震天，眼神淡然，却透着股厌倦：“爸，老实说我不知道你叫我回来干什么。就为了骂我几句？还是为了让我被她奚落几句？这样有意思么。”
    唐震天盯着唐笑，似乎是想发作，但又忍了下来，唐笑等着新一轮的狂风骤雨，结果却出乎意料的，唐震天朝李妍摆摆手说：“你先回房间去。我跟唐笑单独聊聊。”
    李妍有些不甘，但又不敢不听唐震天的话，瞪了唐笑一眼就上楼去了。
    客厅只剩下唐震天和唐笑。唐笑沉默着，只盼着唐震天快点发作完自己好快点回医院。
    “唐笑，我唐震天上辈子是不是欠你的？生了你这么个不孝女。”唐震天颇感慨地说。
    唐笑咧了咧嘴，觉得唐震天这话说的很有喜剧效果。
    到底谁欠谁的？
    她反倒以为是她上辈子欠了唐震天李妍唐幂一屁股债呢。
    见唐笑不说话，唐震天继续说道：“我知道你从小就跟我不亲，你的性格……跟谁都不亲，我唐震天跟你没有父女缘分，不强求。但我都这把年纪了，也想有个继承衣钵的人。唐笑，你别的地方我都看不上，唯独医术，倒遗传了我，连你们吴院长也当着我的面夸了你好几次。”
    唐笑安安静静地听着，心里浮现一大串又一大串的省略号，只觉得唐震天这些话说的简直太让人想吐槽，又不知该从何吐。
    “你妹妹唐幂，从小娇生惯养，吃不了什么苦，也不是学医的料，我的医院今后也只有你能接手，你听我的话，别强出头，这事儿该有人顶着就让外人顶着，你好好呆着，再历练几年，等我退休了，我这个院长的位子就是你的，到时候，唐幂和李妍都得指望你养活了。”
    唐笑：“……”
    唐震天认为自己这个安排十分合理，既满足了唐笑，又能使唐幂和李妍下半辈子吃穿不愁，他这个大家长简直当的不能更公道了！心下禁不住泛几分得意，喝了口水说：“好好听我的话，我唐震天不会亏待自己的闺女。”
    唐笑抬头看着唐震天，微笑道：“爸，说到底，你这安排听上去不错啊。”
    唐震天见唐笑难得的有个笑模样，顿时也心情大好：“好好干，你以后会是承北最年轻的医院院长。”
    唐笑蓦地冷笑一声说：“所以，我下半辈子就得继续为了唐幂和李妍做牛做马是不是？”
    “你什么意思？！”唐震天瞪着唐笑，眼神十分骇人。
    唐笑身道：“说来说去，你考虑的都还是她们。什么时候问过我愿不愿意？”
    唐震天怒道：“医院都打算给你了，你还有什么不满意？！”
    唐笑笑了笑说：“我不稀罕。你给唐幂吧。俗话说，拿人手软，我要是真的当了你所谓的院长，恐怕赚的每一分钱，都要拿来供唐幂和李妍这两个祖宗吧？爸，你真替她们着想，你是真心爱护她们。可惜的是，我和我妈从来都没这个福分。所以，你的衣钵我也没法继承了。”
    唐震天冷哼道：“唐笑，你跟你妈一个德性。根本就不懂得什么叫见好就收！”
    唐笑终于怒了，她死死盯着唐震天说：“是！我跟我妈都不懂得见好就收，如果你所谓的见好就收是指你施舍的哪怕是根骨头，我都得捡来啃了然后帮你的小三和小三孩子看家护院的话！”
    “你！！”唐震天气得直抖，伸手抄旁边的茶杯朝唐笑摔过去：“你给我滚出去！！”
    唐笑没有躲，任那只茶杯就那样笔直地砸向她的胸口。
    她的心脏仿佛被人迎面打了一拳一样。
    真疼啊。
    疼的她都有点喘不过气来了。
    “啪——”
    茶杯坠落到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就好像心碎的声音一样。
    如果心脏碎掉，也会有声音的话。
    唐笑深吸了一口气，轻轻笑了笑，说：“好，我这就圆润地滚出去。”
    “唐笑，出了这个门，以后你就不再是我唐震天的女儿！”唐震天怒声道。
    他觉得自己对唐笑已经够仁至义尽了，可是他不明白，为什么她就这么不听话？
    从小她就阴阳怪气，不像一般的小女孩那么天真活泼，尤其是在唐幂的对比下，那个年纪小小的她，阴沉的就像个一肚子心事的小老太太一样。
    他并不喜欢这个大女儿。
    没有哪一个成年人会喜欢那样的不像小孩的小孩。
    可是他并不知道，那个不像小孩的小孩，是如何变成那个样子的。
    有谁不愿意天真活泼可爱？
    然而，只有被父母悉心呵护着，摔了有人扶，哭了有人哄，饿了有人递糖果的孩子，才有那样的资格啊。
    天真活泼可爱，并不是每个小孩都有的权利。
    如果一个人，从小就遭遇不公，被迫坚强，她要如何天真活泼可爱呢。
    她要如何在并不那么关心她，背叛了她妈妈的父亲面前假装天真活泼可爱呢？
    唐震天憎恶唐笑，但是从未想过，唐笑之所以变成那个样子，他有着最不可推卸的责任。
    唐笑看了唐震天一眼，无所谓地说：“好啊，这些年，自从我妈被你赶出去以后，你又什么时候当过我是你的女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