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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4页

    袁恕己道:你们藏尸这一节,梁侯可知道?
    张四道:梁侯只知道那侍卫被我们杀死,他叫我们处置妥当,他倒并不知我将尸首藏在地牢之事。
    袁恕己回想发现天风之时武三思错愕的脸色,原来是因为这个。
    袁恕己熬鹰似的熬了三天三夜,终于让张四将真相内qíng一一吐露,在供词上签字画押。
    他明明倦极,但却毫无睡意。
    就像是脑中绷紧了一根线,绝不容许半分松懈,可是这根弦绷得太紧了,让他隐隐有些恐惧,有种虽是会绷不住而断裂的感觉。
    袁恕己看着手中的供状,心底琢磨是要禀呈大理寺正卿,还是进宫直接复命。
    正卿有些胆小惧怕梁侯,故而这案子直到如今还未定,是以对袁恕己来说,最好的法子自是进宫,亲自禀明案qíng来龙去脉。
    可是他又吃不准,对武后而言,就算知道了真相她会不会舍得处置自己的亲侄子?
    袁恕己悬而不决,思来想去,决定去请教一个人。
    那天,沛王李贤同崔晔一同前去梁侯府,赶在正巧儿的时候拦下了阿弦。
    然而世上哪里会有这许多巧合?何况去拜会崔玄暐之说,不过是李贤编出来哄武三思跟太平的。
    事实上,李贤走到半路,便遇见了崔晔。
    崔晔是来找他的。
    而往梁侯府来的建议,也是崔晔提出的。
    那时李贤并不知他的用意,还以为崔师傅的确为了太平的安危着想,才建议自己拐到梁侯府叫太平出府的。
    可是在目睹了崔晔拦下阿弦,将人抱着出府等场景后李贤用了几天的时间总算有些回味过来,崔师傅明明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他轻描淡写地只说太平跟太子李弘,半个字也没提过阿弦。
    可他心里其实早有打算,李贤后知后觉。
    还有一个无知无觉的人,却是阿弦。
    早在崔晔抱起她的时候,昏迷中的阿弦隐隐地有所感知,只毕竟伤重,且又大耗元气,竟无法醒来。
    只是在出梁侯府的时候,门口围观的百姓们因久等,便嘈嘈切切地议论此事。
    有道:这袁少卿倒也是个刚直不阿的好官儿,只可惜今日只怕要栽在梁侯府里了。
    有的说道:胳膊哪里能拧得过大腿呢?长安城里哪个官儿敢跟皇亲国戚对着gān?这不是送死的么?
    又有说道:你们不必先说这些丧气话,我觉着袁少卿定能成事!
    阿弦浑浑噩噩听着,极慢地理清了大家在说什么。
    就在崔晔带她下台阶之时,阿弦终于清醒了几分。
    仍无法睁开的双眼依稀看到头顶的阳光颜色,以及那个浮动在光芒里的熟悉的人的脸。
    阿弦惘然而身不由己地望着他,又有些分不清他到底是英俊,还是崔玄暐。
    我阿弦试图挣扎,身体却像是被包在蚕茧里头,徒劳无功。
    别做声。崔晔道,仍像是昔日冷淡的模样。
    许是这种冷淡刺了阿弦一下儿,阿弦猛然想起那日送别卢照邻,在城外两人尴尬冰冷的相处。
    那早就痊愈的脚踝几乎都隐隐做疼起来。
    我不走阿弦终于叫出声。
    崔晔只瞥她一眼,并不接腔。
    如果身体还有力气的话,阿弦一定会咬牙切齿、奋力翻波涌làng跳出他的双臂。
    袁少卿,赌气又有何用?阿弦只好把珍贵的力气用在刀刃上,得告诉他
    崔晔正将走到马车旁边,闻言道:你说什么?
    阿弦头晕眼花:山子垌,地牢大石头后面,那只鬼想报仇
    她喃喃地,感觉力气像是细细地huáng沙,正从碎裂的沙包里飞速流逝:得告诉他在石头、后
    那只拼命要附她身的鬼,藏在地牢里等待许久的鬼,如果不是崔晔及时赶到,以他的身手、又趁着武三思并没十分戒备的qíng形下,只怕会立刻取了武三思的xing命。
    如此只能说是时也命也。
    阿弦说的断断续续,崔晔却懂了。
    他轻声道:不必说了,我知道该怎么办。
    阿弦脑中沉沉神志不清,却无法放心,qiáng撑着不肯彻底昏迷过去:不能、少卿不能出事
    耳畔响起一声很轻的叹息,他道:我向你保证,绝不会让他出事。
    这一句像是有催眠之功,话音未落,阿弦已经闪电般陷入昏睡。
    但在双眸合起瞬间,她喃喃不清,似几分委屈: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崔晔以为,阿弦是在说他。说他那天在城郊的不近人qíng。
    其实阿弦并不是指他,而是指的那只武功高qiáng的鬼:为什么要采用那样激烈的法子伤人伤己,为什么不管是人是鬼,总有这许多不肯听人劝谏的死硬冷qíng的家伙们。
    马车缓缓往前,崔晔垂眸望着躺在面前暖席上的阿弦,他从袖子里掏出一方极整洁的帕子,小心地给她擦拭脸上的血渍。
    很快帕子上便濡湿一片,崔晔又凑近细看了看她额头的伤。
    那血色在眼前慢慢晕开。
    崔晔不由也想起那天在城郊外的事。
    那时候他听阿弦期期艾艾说了那些没相gān的,只认定她是窥知了烟年跟卢照邻之间的事,那瞬间,他竟有种无地自容的愠恼,更加听不进她说的每一句话。
    可是
    当看着阿弦仓皇而倔qiáng地跑开,他一个人牵着马儿回城,终于,心神也随着平复下来,不再之前似在小火上烧烤熬煎般无法安宁。
    他虽然细细回想过阿弦所说,但却仍是不大明白指的是什么卢烟年会伤着她自己?
    是,她的确会很受伤,崔晔当然知道,求而不得,卢照邻有身染重疾且离开长安,没有什么比这更叫人伤心的了。
    但是就算睿智冷静如他,也实在是想不到,阿弦所说的伤,是世间最简单粗bào的一种。
    早在察觉了《长安古意》中那两句的内涵之后,虽然仍跟烟年相敬如宾,但事实上,还真的是如宾,陌生人般相处。
    他不再跟烟年同榻而眠也许烟年也正想如此呢?他多半选择睡在书房,有时候怕家中之人心生疑惑,便借口部里事忙,便夜宿于吏部。
    也许是经过上次几乎失控,他发现自己原来也是ròu身凡胎,也有男人自来的劣根之xing,为避免再生事端,索xing相见争如不见。
    又或许,是因为那两句诗,心中芥蒂委实无法消退。又不愿贸然面对,便索xing两两隔阂,省却万千不必要的烦恼。
    因此虽跟烟年是夫妻,这段日子,却比陌路人见的面儿还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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