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恕己先前名声不佳,才进长安的时候众人都不看好,本以为他会轻则被罢黜,重则被处置,却想不到竟然会安排以要职,且近来还屡屡进宫,仿佛很得圣宠。
太平被绑架之事,这些差官们自不知qíng,故而只以为袁恕己什么也不曾做,连人头案也是悬而未决,屡屡进宫,多半是因为哪里投其所好得了武后的青眼而已,是以有些瞧不大起。
袁恕己道:不劳费心,恕我直言,大理寺办不了的差,刑部也未必能了。
刑部队列之中,有一人闻言便瞥了过来,笑微微道:袁少卿既然如此自信,我刑部便等袁少卿顺利结案之日了。说着向着袁恕己略做了一揖。
袁恕己看此人生得颇为俊秀,又似有些眼熟,偏不记得哪里见过,不免多看了两眼。
旁边儿吴成小声道:这位是崔郎中,正是崔天官之弟。
啊袁恕己恍然大悟,便也遥遥地向着崔升施了一礼。
这会儿仵作已经查验过尸身,袁恕己道:好生带回衙门,仔细勘验,他身上所带所沾染之物,统统不许遗失!
众人领命,袁恕己亲自上前又打量片刻,回头对仵作道:我记得你曾说过,他的头是在死后砍下来的?
仵作道:是。
袁恕己指着尸首颈口,血渍之中沾着些小小圆圆地黑点儿:这是什么?看着不似泥尘。
仵作细看了会儿:这个像是什么种子。
袁恕己道:是什么的种子?
仵作一时认不得:这个还要先清洗gān净,回去仔细比对查验。
将尸首带回大理寺,底下众人便查京都有些什么车辆曾在这左近出入,但此处乃乱坟岗,又是城郊偏僻处,极少有人留意,要查起来自然艰难。
尸首运回大理寺后,仵作将那些黑色之物取下,算来足有五六粒,清洗gān净后,却见有小拇指顶尖儿大小,一颗颗乌黑如玉,略圆,又有些扁平。
仵作回报:大人,经查验,这是牡丹花的种子。
袁恕己道:上次从那颗头上也找到了些种子?
仵作道:是,不过是些寻常的花籽,并零星瓜果种子,正是那辆运菜的车上搜到的,无甚稀奇,独有这牡丹花种子是少见的。
牡丹乃是名贵花木,又需要悉心栽培,多半只有达官显贵家中才栽种有,而牡丹花种更是稀有之物,尸首上一次沾着这许多花种,实在罕见。
袁恕己看着面前那一颗颗乌黑的种子,又问:他身上的伤呢?
这仵作面上露出不忍之色,旋即答道:都是刑讯的伤痕,照属下看这行刑之人的手法残忍且熟练,好似不是头一次做这种事了。却不知是因何对宋牢头下如此狠手,着实叫人不忍呀。
袁恕己点点头:此案非同一般,如今刑部有盯着本部,却不能让他们看笑话,你再回去详细查验,若有线索,即刻来报。
小人明白。仵作应声而退。
刑讯老手牡丹花籽,不系舟袁恕己抚着眉心,心底却有一股凉意倏然而过。
就在刑讯老手同不系舟两个词连在一起的时候,袁恕己心中第一时间想到了一个人:丘神勣。
当他才将钱掌柜捉拿归案,丘神勣便如同天降似的出现,迫不及待而势在必得地带走了钱掌柜偏又这样凑巧,隔日钱掌柜就死了。
但那时丘神勣是奉武后的旨意,就不知道宋牢头的死,是否跟他有关,又是谁的意思。
按照钱掌柜之前所说,宋牢头是被人仇杀,不系舟的对头毫无疑问正是武后,所以钱掌柜针对的也是武后。
但若真是武后的用意,她断不会容许手下当街飞头,引发如此轰动。
所以袁恕己很快排除了武后跟宋牢头之死有关的想法。
其实还有一个可能,那就是
除非是那颗头自己跳了出来的。
这想法吓了袁恕己一跳。
他决定再去看一看宋牢头的尸身。
先前只有一颗头颅,孤零零地放在箱内,如今总算拼齐了尸身,他安静地躺在桌上,赤luǒ的身上满布伤痕。
忽然间,那颗头睁开了双眼,然后它奋力一跳,居然从桌上滚到地上。
它骨碌碌地往外滚去,旁若无人地跳出门槛,下了台阶,越过大理寺一重重院落,一直出了寺门。
这颗头在大街上大摇大摆地往前滚动,街头行人对这场景视若无睹,仍是各自忙各自的事。
头颅在许多只脚之间灵活地腾挪躲闪,一双双腿对它而言仿佛丛林似的耸立。
骨碌碌
它乐此不疲地往前而行,仿佛十分随xing,又像是用无止尽。
但是终于,头颅停了下来。
本来侧着的脸晃了晃,头颅像是一个调皮的小人般跳起来,然后端端正正,不偏不倚地立定。
在它的双眼中,映出前方的光景,偌大的门府,匾额上写得是烫金的三个大字:梁侯府。
这当然并非袁恕己所能看见的。
在他的双眼之中,这颗头始终安安静静地就在面前,分毫不曾挪动过。
到底是谁杀了你?袁恕己喃喃。
头颅仍是十分安泰的模样,大概是死了太久了,又或者是因躯体久别重逢,袁恕己总觉着这颗头比先前才带回大理寺的时候顺眼许多了,甚至头颅的嘴角隐约微微地上扬。
真是个诡异的错觉。
阿弦醒来之后,还未起身,先沙哑着嗓子呻吟了数声。
她举手抱住头,这颗头疼极了,就好像被人踢来踢去踢了无数脚,又像是在地上滚动了无数圈,脸着地行了很长的路,自觉鼻子眼睛都要移位了。
阿弦举手捏了捏鼻子,又摸了摸脸颊,证明口鼻还在,脸颊也不曾破损,才惊魂未定地松了口气。
虞娘子正在外头做针线,听了动静掀起帘子走了进来,见阿弦正在摸头抚脸,笑道:怎么了?是不是好洗头了?
阿弦见她误会了,便道:不是。这一会儿,已经想起了梦中所见,蓦地一惊,梁侯?
虞娘子道:说什么?
阿弦忙问:姐姐,现在什么时辰了?
虞娘子道:已经huáng昏了,你可有事?
阿弦低头穿靴:我她本想说要去找袁恕己,可话还没出口,穿靴的手却停下了。
虞娘子道:怎么不说了?要怎么样?
阿弦慢慢皱起眉头。
她虽看见那颗头停在了梁侯府前,但若把此事告诉了袁恕己,岂不是要他正面跟梁侯武三思对上?梁侯又是武后的人,岂非等同她亲手把个死结递给了袁恕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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