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瞎两个字还没说出口,阿弦蓦地醒悟,当时英俊岂不正是眼睛看不见么?
她绕来绕去,把自己绕了进去,阿弦笑道:咦,原来是我傻了!
崔晔叹道:你才知道你傻。不过你已乐了这半天,也算是白赚的,可见傻一点儿是比较占便宜。宁肯你傻一些。
阿弦笑了这一场,神清气慡。
不料心念一转,却又想到另一件事,脸上的笑顿时也无影无踪了。
崔晔的心却并不在她身上了,因为他已发现贺兰敏之走了过来。
阿弦正思忖那件事该如何启齿,又该不该说就听崔晔道:殿下。
阿弦一抬头,顺着崔晔的目光回头,这才发现敏之不知何时居然已经在自己身后了。
阿弦一惊就白了脸这会儿有些后怕,幸好方才没有贸然把心里所思说出来,不然给敏之听了去,岂不是惹下大祸?
不料敏之看阿弦雪着脸,就道:瞒着我做什么亏心事了?一脸的心怀鬼胎?
阿弦正好在忖度那件事,伶牙俐齿居然说不出来,还是崔晔道:殿下又说笑了,阿弦年纪还小,殿下不如多宽量些。
敏之道:我说了一句,你就心疼了?
崔晔眉峰微蹙,眼中透出霜雪般的冷清疏离气息。
阿弦回过神来:殿下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敏之冷道:没有人给我添酒,我喝什么?
阿弦知道他口没遮拦,且跟崔晔之间仿佛还有什么不可说的过节,便道:今日是许侍郎的好日子,冷落了主人成何体统?还是回去吧。
敏之却看崔晔道:崔天官呢?
崔晔道:殿下先行一步,我稍后便至。
阿弦拽着敏之去后,崔晔又在原地站了半晌,他目送两人身形消失,心里竟如一团乱麻。
顷刻,崔晔才折身往回,走到厅外的时候,耳闻里头喧哗声响越发沸反盈天,有人道:如此佳日,若卢先生能够赋诗一首,岂非锦上添花?也不辜负许侍郎一片爱才之心。
崔晔于门口立住脚步,缓缓抬头,却见厅中,众人群星捧月般将卢照邻围在中间儿。
不远处,敏之正拉着阿弦,不知在说什么,阿弦却抱着柱子,不肯挪步,两只眼睛也盯着卢照邻的方向。
崔晔不由一笑,此刻,就听卢照邻欣然同意,只见他手持一根玉箸,沉吟似的在玉盏上瞧了两下,才道:既然各位如此抬爱,我便献丑了。
先前还吵嚷连天的厅内,瞬间万籁俱寂,有人甚至不自觉地屏住呼吸。
只听玉箸在杯盘上发出叮叮咚咚地声响,虽然简单,不失韵律。而卢照邻念道:
我行背城风,驱马独悠悠。寥寥中年事,裴回万里忧。
途遥日向夕,对晚鬓将秋。滔滔俯东逝,耿耿位西浮。
此诗的后几句却是:
长虹掩钧捕,落雁下垦洲。糙变huáng山曲,花飞清渭流。
迸水惊愁鸳,腾沙起押鸥。一赴清泥道,空思玄靥游。
厅内众人闻听,或激赏,或感怀,又有人飞速地抄录下来,字字句句品评起来。
门口处,崔晔听到迸水惊愁鸳,空思玄靥游几句,垂眸点了点头。
却有人奉了一杯酒上来,卢照邻双手接过,正要饮尽,目光越过厅内众人,忽地看见门口的崔晔,那端着杯子的手便簌簌地抖了起来。
这动作甚是细微,甚至连他身边儿的人也未十分察觉,崔晔却留意到了,耳畔蓦地响起方才阿弦在外对他说过的话。
其实,对于卢照邻所念的诗,阿弦并不是十分懂得其中意思。
但只听那声音朗朗清清地念诵,比唱曲还动听不知多少。又看满厅内众人沸腾,qíng形热烈之极,阿弦隐隐感动,越发倾倒,不由心满意足地叹道:卢先生真是才华横溢啊。
敏之在旁看她双眸闪烁,便道:这有什么稀奇。
阿弦听到什么稀奇,吃惊地回头。
敏之抬手在她的额头上瞧了一下:我又不是说我也能如此作诗,只是说范阳卢氏里的才子儒士最多,似他这般也是稀松平常。
阿弦仍是一脸不服,敏之道:你不信么?远的且不说,比如先前崔晔的夫人卢烟年,跟卢照邻似有些亲戚相关她虽是个女子,却是人人称道的才女,之前都传说崔晔死在羁縻州的时候,纪王还惦记着她呢
阿弦吃了一惊:什么?
敏之自忖失言,但却也不屑隐瞒:这也并不是什么机密之事,纪王也是个爱诗喜文的人,才子佳人互相倾慕,有什么了不得的。再说崔晔若当时真的死在羁縻州,难道要让卢烟年这样的绝代佳人寡居一生?连我都觉着bào殄天物
阿弦见他又开始胡说八道,喝道:好了好了!简直不堪入耳。
敏之笑道:巧了,之前梁侯说我不堪入目,到你这里又是不堪入耳,你到底是谁的人?
阿弦道:我不是谁的人,我是我自己。
敏之道:反了你了!
此刻有人叹道:怪道杨盈川曾说愧居卢前,卢升之的诗词造诣已臻化境,我等望尘莫及也。
也有人道:得成比目何辞死,只羡鸳鸯不羡仙便能力压千古名句,只是今日对晚鬓将秋,迸水惊愁鸳,空思玄靥游等数句,颇显孤冷之意呀。
升之莫不是心系哪位佳人?故而才能做此千古之叹?
众人谈论之中,卢照邻笑道:卢某làngdàng半生,孑然落魄,一身只是习惯花前月下,欢场之中买醉而已,自也见识许多佳人,佳句偶得不足为奇,诸位莫笑才是。
众人轰然说笑,又有说要介绍佳人给卢照邻的,莫衷一是。
吵嚷之中,卢照邻笑道:各位的好意我已心领,只是我早就定好要离开长安了,以后山长水远,萍踪不定,哪里敢辜负佳人?
阿弦听到这里,思忖分别在即,因叹了声。
旁边敏之道:若说此人的才学诗qíng,倒果然是没什么可挑,只是谁让他得罪了武三思?注定仕途坎坷,离开长安倒也是上上之策。
阿弦暗中皱眉。
敏之又道:不过他那句借问chuī箫向紫烟,曾经学舞度芳年,得成比目何辞死敏之念到这里,忽然神色大变,戛然而止,转头瞪向卢照邻。
阿弦正在听着:怎么了?
敏之不答,双唇紧闭。阿弦道:殿下?你要说什么?
敏之才回神,他低头看一眼阿弦道:没什么,我想说的是这个、这一句的确是好极了。
最后好极了三个字,却无端地有些掷地有声,沉甸甸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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