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进退维谷之时,阿弦越发想念陈基。
当初陈基在桐县的时候,一切都有他在,遇上为难的事,他出头解决,阿弦自己拿不准的,他给出谋划策,有陈基在,阿弦自觉无往不利,虽于世道混乱,生存艰难之中,也自有一番乐趣。
只是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
阿弦发呆的时候,旁边一个光头圆圆的石佛像,佛像有张极圆的脸,圆润的肩,坐姿、通体都甚是圆滑,只有双眼弯弯地如一双弦月倒扣,显得喜气洋洋。
不知这俗世里有什么好光景,竟惹得石佛喜欢如斯。
阿弦眼带羡慕地看着佛像,却听到嚓嚓地脚步声响,她回过头来,见小乞丐安善手中举着块米饼,边啃着边走近阿弦。
阿弦因时常来接济这些乞儿,彼此认得,见这孩子衣衫褴褛,脸上杂灰带尘,虽举着饼,并不láng吞虎咽,反而小口小口地吃,仿佛很不舍得立即吃完。
阿弦心生怜惜:怎么不快些吃,那边还有。
安善摇摇头:我已经领了两块饼。说着,小心翼翼地摸了摸衣裳上那破烂的兜子,又自顾自道:这块儿是要留着给小典的。
阿弦自忖没听说过这个名字,随口问:小典是谁?
安善说:是之前忽然来的一个孩子,身上好多伤,几乎要死了。
乞丐素来在街头奔走,车行马舞,不免有些磕碰,阿弦只当他口里的伤指的便是意外伤痕,便道:那现在好了么?我方才怎么不曾见到?他是在外头还没回来?
小安善道:他已经不见了四五天了。
阿弦皱眉:不见了?
安善乖巧地点点头,又小心拍拍衣兜:所以我给他留着饼,等他回来吃,他一定会很高兴。
阿弦因惦记连翘之事,无心久留,见众乞都分了吃食,正yù起身离开,小乞儿忽又自言自语:只盼小典不要给大恶人捉到才好。
阿弦脚下顿住:你说什么大恶人,有人为难你们?
安善摇头:是小典说的,说大恶人折磨他,还让我们也小心大恶人。
虽是太阳底下,阿弦的心头仍是冒出一股冷意:你你是说,小典身上有伤,但那些伤,是大恶人
安善道:是啊。小典的一条腿都断了。他弯腰,竭力在脚踝处比划着,这里,断了,刀子割断的。
阿弦后退一步,不知为何眼睛里有什么涌出来:你那大恶人是谁?
小安善眼中透出几分惧意:小典没说,他、他很害怕。
阿弦的呼吸乱了,她竭力平静了会儿,才俯身握着小乞儿的肩膀,认真地叮嘱道:如果小典回来,你就来找我,我会帮你们对付大恶人的,记住了?
孩子的脸陡然明亮起来:真的?
阿弦伸手:一言为定。
安善忙弯出小指,两个人认认真真勾了手指。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出了菩萨庙,先前因众人饱食带来的短暂快乐早已经dàng然无存,阿弦长吁了口气,心头如压了两座大山。
晚间,阿弦依旧来到老朱头的食摊上,同他一块儿拾掇收摊。
倒chūn寒的夜,冷的透骨,老朱头道:这老爷天可也是发了脾气,都开了chūn了,这仍是要冻死人呢。
叹了一句,并无回音。
老朱头转头,见玄影在两人之间快活地窜动,阿弦却耷拉着脑袋,置若罔闻。
老朱头道:瞧你这垂头丧气的模样,难道是为了千红楼里那红姑娘被带去府衙的那件儿?
阿弦闷闷嗯了声。
老朱头道:当年陈基在的时候,同那女子勾勾搭搭,如今她杀了人,被拿了去,你该拍手称快才是,怎么反而这幅颓丧嘴脸?
阿弦愕然之余哭笑不得:听了您的话,我忽然后悔没亲手押送她进大牢了,那样我必然要高兴的窜天。
老朱头哈哈大笑:你不如窜到那月亮上去,让玄影这小畜生每天晚上对着月亮上你的影子嚎啊嚎的,却只能眼巴巴看着,岂不有趣。
玄影听见叫自个儿的名字,顿时兴奋起来,果然汪地叫了声,往前如箭似的窜出,蹦跳撒欢。
老朱头感慨:你瞧瞧,这畜生就是畜生,明明我骂它呢,它反而撒起欢儿来,改日我把它卖给那贩香ròu的铺子,它
阿弦忌讳听这些:伯伯!
老朱头适时停口,又怕阿弦不快:不过是个玩笑,我看你实在太疼它了,赶明儿我跟它之间要死一个,你多半也是撇下我。
阿弦笑道:这个您放心就是了,玄影沦不到被人救的地步。
老朱头正觉感动,猛地回神:呸,你拐着弯儿骂我不如一条狗呢?
给老朱头一番打岔,阿弦才略放松了些。
老朱头觑着她的脸色:不过话说回来,我虽然觉着那红姑娘有股狠劲儿,是个能gān出杀人放火勾当来的,但若说她会杀害楼里的同行姑娘,我还是不大信的。
阿弦先打量了一番,确认左右无人,才低声道:但小丽花咽下最后一口气之前是她在身边,是她握着刀,而且她又用血衣嫁祸王甯安,若不是做贼心虚,何必这样?
老朱头想了会儿,低低笑道:你呀,毕竟年纪小,没经历过事儿,你没见识过这世间那些稀奇古怪qíng理不通的诡异故事呢。我问你,你果然看见了连翘握着刀?
阿弦道:千真万确。
老朱头道:那么,你可看见她杀人了?
在阿弦看来,自己见到那一幕,时机那样玄妙,几乎已足以证明连翘杀人了,如今老朱头这句却另有所指。
老朱头放下挑担:你看仔细了。
阿弦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老朱头却对着前头的玄影打了个唿哨。
玄影听见主人召唤,忙调头飞奔过来。
黑暗的长街上,远远地有个过路人发出一声锐叫,似受了惊吓。
老朱头屈膝,玄影便直扑到他怀中,狗嘴凑在他的脖颈上,趁机舔了口。
远处那人迟疑着又站了片刻,终究去了。
阿弦依然懵懂,老朱头早踢开玄影:还不懂么?你我心知肚明,玄影在跟咱们嬉戏,他重新挑了担子:但是对方才那过路人来说,见玄影来势凶猛,还以为畜生要伤人呢。
起初听了这句,平淡无奇,但再三品味,便如醍醐灌顶。
府衙,书房。
袁恕己抬眸看着眼前的人:这么晚了,你来做什么?
阿弦一路疾奔而来,竭力定神:我只是想通了一件事,想要立即禀告大人:连翘姑娘并非杀人真凶,甚至王甯安也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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