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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9章:撞破

    世上事往往都是相对的,冥冥中似乎总有双无形的大手,在默默的推动着一切。
    便如那首诗写的一样:你站在桥上看风景,桥下的人却把你看作风景。
    就在苏默无耻的再次剽窃了人家的口号,把自家老丈人忽悠的找不着北了的时候,他却怎么也想不到,被剽窃的苦主已将他当做了目标,斗志满满的准备怼他一怼。
    时间退回半天前……
    京城杨府。
    年仅十二岁的杨慎手拎着袍角,脚步匆匆,一脸斗志昂扬的从大门外冲了回来。迎着他的老家人险些被他撞得一个跟头,好歹杨慎还算灵巧,一伸手赶忙将其扶住。
    “乔叔,我爹可在?”年少的杨慎顾不得旁的,急急的向惊魂未定的老家人开口问道。
    乔叔一脸懵然,下意识的点点头。
    杨慎便拔腿又往里跑,总算回过神来的乔叔悚然一惊,连忙在后急叫道:“少爷,不可!老爷在会客呢……”
    杨慎却哪里理会?口中随意应着“知道了”,脚下却片刻不停,如风一般跑的不见了踪影。
    后边老家人目瞪口呆,半响才喃喃的把后半句话吐出:“……不准任何人前去打扰啊。”
    可惜,杨慎哪里还听的到?父亲杨廷和虽然身不在显职,但却在士林清流中极富盛名。往日里时不时的便有客人来访。或达官贵人、或名流显贵,正是往来无白丁,谈笑有鸿儒。
    杨慎见的多了,早已麻木不觉。更尤其是,以他少年神童之名,每次都能给父亲很是长脸,屡屡获得载誉良多。父亲虽然总是谦逊自守,但是杨慎却能从父亲眼中看出,那满是欣慰满意之色。
    所以,老家人所谓的“有客人”,在杨慎心中浑不以为意。一连穿过两道门廊,兴冲冲直趋后花园而去。他知道,父亲最喜在那儿会客。
    几碟小食,清茶一盏,又或浊酒一壶,围案而坐。或唱词相和,或以诗下酒,清风满怀,花树在目,尽显名士风流。
    杨慎对此也是极喜欢的,心中也未尝不以此自矜。只觉若论及世上读书人,文采学识且不谈,单就这份雅骨,最肖魏晋之风的风度,自家父子若称第二,世上绝无人敢称第一。
    而且即便是论文采,杨家父子也是绝对站在巅峰之上的。父亲身为天下名流,被天子寄以厚望。自成化十四年高中之后,当即选为翰林院庶吉士,后又升翰林检讨。
    及至宪宗崩,当今天子继位,随又升任翰林修撰,负责编撰《宪宗实录》和《会典》;四年,《宪宗实录》成书,因功升翰林侍读,改任左春坊左中允,侍奉皇太子朱厚照讲解、读书,妥妥的天子近臣了;
    去岁,又被天子派去与当朝次辅、大学士李东阳一起,共修《大明会典》一书,文声斐然,由是更上层楼。
    父亲如此显耀,作为儿子的自己,也是不甘于后。虽因年幼尚没参与科考,但川中神童之名,却通过一系列的诗词,早已传遍京畿,甚至引得大学士李东阳都以“小友”称之。
    可以说,这之前他杨慎的名声,绝对称得上闻名遐迩,当世之人,莫不以国朝百年不遇的奇才视之。
    然而,但是,就在杨慎自己都有些飘飘然的时候,忽然冷不丁半路蹦出个叫苏默的人来。接连几首脍炙人口的诗词出世,再加上十余首古怪的俚词小调,愣是闯出诺大的名声来,隐隐竟有盖过他杨慎的迹象。
    不得不说的是,别的且不论,单就令其成名的那首《临江仙》,杨慎还是很有些赞叹的。但也就是赞叹了,更多的,却是嗤之以鼻。至于原因,很简单。那首词虽然大气恢宏,意境深邃,然则正是如此,以苏默的年纪,便有些头重脚轻、为赋新词强说愁的做作了。
    一个不过才十几岁的少年,怎么可能会有那种,如历经了人世间无数起伏后的嗟叹和了悟?
    所谓诗以言声,歌以咏志,没有深厚的人生经历,便再如何华丽的深沉,都不过是矫揉造作罢了。故而,杨慎对此很是不屑,哪怕那首《临江仙》确实惊才绝艳。
    好吧,不得不说,杨慎不愧为以后的绝代大家,眼力之毒,虽尚在年幼便已如此了得。
    要知道,这首《临江仙》虽然是他的名作,但却是在数十年后,他在政治上几经起伏,历尽了人间波折之后,才心有所感悟,激愤失望之余创作出来的。
    苏默强行抄袭,固然震惊了无数人的氪金狗眼,但也在真正的大家眼中,落下了极大的破绽。
    只不过相互之间并没有任何利益瓜葛,诗词本身也确实惊艳,也就没有谁闲的蛋疼,跳出来鸡蛋里挑骨头,指摘其中的短漏罢了。
    但是这在亦如苏默一样的同龄人,同样顶着少年奇才的杨慎眼中,自然就不会被那么厚待了。所谓文人相轻,即是如此,却是并不关年纪大小的事儿了。
    而再之后,苏默远赴大漠,大闹草原。破罗刹、折元将,接连扳倒两位蒙元王子,骑射大会勇夺冠首。一首慷慨激昂的绝命诗,赫然成就“燕市公子”的大名,又顺势结下了双边同盟的盟约,终于彻底将连同杨慎在内的所有才子,都尽数踩到了脚下,一时风头无俩。
    之后整个京畿之中,全是一片声的“燕市公子”的赞声,少年奇才的喝彩。而之前汇聚在杨慎身上的目光和赞誉,全都被剥离转移过去了,再没有人去关注他这位之前的“川中神童”如何如何了。
    杨慎表面上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实则心中简直怒发欲狂。几番夙夜惊起,咬牙切齿定要将这番羞辱讨回场子来。
    是的,在杨慎心中,这就是苏默给予他的羞辱!是苏默将本该属于他的荣耀,生生的从自己头上抢夺而去。
    杨慎甚至很多时候,走在街上或又在跟朋友相聚之时,都会有种莫名的感觉。那就是大伙儿都在暗暗的嘲笑他、讥讽他:看,这就是当初的神童、天才呢,可现在呢,人家真正的少年奇才一出,登时就将他打回原形了……
    纵观杨慎一生,在抛开其人的才华不谈,其实可以看出,他的性子本就有些偏狭。所谓性格决定命运,在当初他喊出那句“国家养士百五十年,仗义死节,正在今日”的话时,便已然注定了他在仕途上的失败。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堆出于岸,流必湍之。当其时时,朝野内外,那么多人都反对嘉靖帝的册封亲父之举,但真正付诸于实际行动的有几人?
    结果,杨慎是真的虎,一下子便跳了出来。不但跳出来了,还弄出那么个煽动人心的口号,使得事态彻底失控。好吧,满山的猴子,就属你腚红啊,这尼玛不打压你打压谁啊?
    这个时代,跟皇帝顶牛,真心是活腻了,简直就是花样作死啊。好吧,这话扯远了。其实说这么多,就是证明一件事:杨慎从头到尾就是个心眼不大的。再说的文青点,那就是八个字:持才矜傲、气量偏狭。
    又好有一比,这位杨公子,很有些跟《三国演义》里被黑的周瑜周公瑾类似:才华绝世,看谁也不服!
    但偏偏碰上个如同妖孽般的诸葛亮,结果最终落个几番吐血,高呼着“既生瑜何生亮”的悲号,活活憋屈而死。
    杨慎此刻的心态,便是如此。特么什么狗屁的武清才子、燕市公子,不过区区一个连童生试都略次不过的乡下小子,竟然蹦跶到他杨神童的头上屙屎屙尿,简直是叔可忍婶不能忍啊。
    他杨慎是谁?书香世家、当代神童!昔日湖广提学佥事杨春之孙;当今翰林名流、太子侍读学士杨廷和之子;七岁学文、十一岁能诗,十二岁就闻名远扬的不世奇才啊!
    两人对比,无论从家世还是背景,杨慎都妥妥的碾压他苏默。既如此,你苏默何德何能,竟敢如此羞辱与他?胆大妄为到窜到他杨慎头上嚣张?
    必须弄死!还是那种先踩到烂泥里,彻底臭了名声后的弄死。
    可想归想,他总不能无缘无故的,忽然跑到苏默跟前儿,来一句:小子,我很不服你,咱们来战斗吧?
    那样的话,岂不是不打自招,等于先承认自己不如苏默了,所以这才有挑战苏默,找回荣誉的嫌疑?
    所以,一度以来,杨慎其实是很有些苦恼的。但是现在好了,眼下就有了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皇后娘娘后天将要举办的,为太康公主祈福的文会。
    这个文会,表面上是为了太康公主祈福,遍邀各藩王世子、京中才子,以及各家诰命内眷。但是实际上呢,但凡明眼人都知道,这是皇后为了答谢苏默救治了太康公主的恩情,给苏默站场子呢。
    不然的话,又何必非要邀请那些个什么藩王世子的?那些个二世祖,说他们是酒囊饭袋都是夸赞了。让他们参加文会,岂不是明摆着让他们出丑难堪?
    不过这些都没关系,跟杨慎半点关系也没有。杨慎在乎的是,这个文会给了他一个正大光明踩死苏默的机会!当着京中所有才子的面儿,还有一大票的世子王孙、千金贵妇的面儿,当场将苏默碾压成渣。到那时,可还有谁再敢小觑他杨慎?再觉得他杨慎不如苏默的?
    杨慎每每想到那个场景,就激动的不能自已。所以,他来了,来找自己的父亲。
    因为,要想参加后天的文会,他必须首先得到父亲的允准。他隐隐有种感觉,父亲似乎在谋划着些什么。虽然他不懂,也从没问过,但是他知道,自己最好在做什么事之前,尤其是有关于朝中之事的时候,先跟父亲沟通下。只有这样,才不会触怒父亲……
    可是,当他冲到后花园的时候,他忽然愕然的发觉,原该无数次出现的一幕并没出现。这里,一个人都没有……
    “不在这里?难道是在……”他疑惑的又再看看空无一人的亭子,微一琢磨,嘴里低声咕哝道。心中有那么一刹那,似乎是想到了些什么,但随即又被他忽视过去,脚下一转,转身往书房而去。
    书房,是杨廷和真正谈正事的地儿。杨慎虽想到了这点,但却仍然没太在意。他能感觉到,父亲很多事儿,并不曾刻意对他隐瞒,只不过因着他年纪尚幼,才没有跟他认真谈过。既如此,那他还有什么可忌讳的?
    “父亲大人,儿欲参加后日的宫内文会,还请父亲允……呃!”很快到了书房门前,他想也不想的便推门而入,同时迫不及待的宣示着自己的需求。
    但是当他目光所及之下,看到书房中仅有的两人中,坐于父亲对面那张极其陌生的面孔,以及父亲明显阴沉的脸色后,还是不由的当场怔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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