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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 青狐上

    “这——!”
    毫无疑问,这两个字是小雨写的。
    她为什么让自己逃?
    她在暗示什么?
    难道问题在吴阿姨身上?!
    苏野调整情绪,呼吸渐渐平稳,经历了这么多,自己的胆子和思维早已和从前不一样。
    他需要的不是逃跑,而是解决这件事情。
    得不到星云,自己的安全就没有保障。
    遇到可怕一点的蓝粽子就退缩,那何时才能突破?
    这一步,早晚都要迈。
    “咚咚咚!”
    苏野敲了敲卧室的门,用气流把小馒头控制在自己脸前三公分的距离,预防万一。
    心跳加快,
    可以感知到那脚步离自己愈来愈近。
    来了,
    来了!
    这个猫脸女孩!
    “吱——!”
    门开了,苏野下意识后退一步,将馒头直勾勾的对着门口,
    却,
    看到了一个少女。
    精致的五官,湿漉漉的长发,穿着一件宽大的睡裙,还未发育成熟的曲线,却依然释放着青春的诱惑。
    苏野懵了,
    这和预想中完全不同。
    小雨眼中满是不解,带着几分幽怨,偷偷的瞄了眼客厅,叹了口气,
    “欸…进来吧。”
    一个中规中矩的卧室。
    单人床,电脑桌,两个椅子。
    小雨坐在床上,苏野坐在沙发上。
    “你为什么不走?”
    小雨开门见山。
    苏野没着急回答,而是探测了一下她身上粽子的位置,
    后脑勺一个。
    很好,
    现在我就把粽子破解,然后听你的话,赶紧走人。
    想完,苏野快速拿捏出一缕气流,冲着小雨后脑勺探去。
    “啵儿!”
    “我被一个女人诅咒了十五年。”
    苏野皱起眉头,因为体内剑骨并没有迸射出星云,显然代表这个问题没有解决。
    被女人诅咒,然后成了猫脸么?
    可你皮肤白嫩,也没有胡须,怎么看都不是猫啊?
    苏野耸了耸肩,“我只是来补课,你不听听么?”
    “我的课你上不了,老师还是请回。”
    “哦…”
    苏野点了点头,起身整理了一下衣服,笔直的站在女孩面前,“我走了。”
    “嗯。”
    “不过,临走前,有句话想说。”
    “什么?”
    “小时候在村里有个算命先生,村里人都喊他神棍,天天蹭饭。可我对这算命先生崇拜的不行,每天都偷偷摸摸从家里带吃的给他,久而久之有了感情,先生也教了我一些本事。今日见到你,发现你身上附着个诅咒,小雨还是好自为之吧。”
    “等等!”
    小雨“噌”一下站起来,抓住苏野袖子,眼中的埋怨瞬间变成了惊恐与不安,几乎哀求道:“别,别走!”
    苏野指着桌上的一瓶水,“你的?”
    “嗯。”
    打开未开封的农夫山泉,苏野喝了一大口,坐下,“现在,能上课了么?”
    小雨点头,用一种极度复杂的眼神看着苏野,“哥哥,你叫什么名字?”
    “苏野。”
    “苏哥哥,你师傅还在这边么?”
    “不,就我一人。”苏野打开窗户,点了根烟,“你写那两个字,说明你心中还有一丝善,有点意思,之前那个402的人心中也有一丝善。只不过,他死了。
    我不知道你的事,也不知道该怎么解决,所以,你得把你遇到的所有情况如实告诉我。”
    小雨像泄了气的皮球,整个人垮了一下,沮丧的摇着脑袋,喃喃低语,
    “苏哥哥,你…你…你还是走吧,我怕吓着你。”
    苏野“哦”了一声,“拜拜。”
    小雨脸刷一下红了,拿起旁边的小抱枕捂在胸口,将脸深深埋了进去,声音如猫叫般,
    “就不能客气一下嘛!”
    苏野伸手弹了个板栗,“别绕弯弯,说。”
    小雨憋了口气,小脸通红,捋了捋耳朵两侧凌乱的头发,担忧道:“苏哥哥,你真不怕么?”
    “啧…你再说没用的我真走了啊。”
    “好好好。”见苏野急了,小雨立马挪了挪身子,抬起头:“苏哥哥,其实,我不是个正常人。”
    “具体情况?”
    “我每天都会变老,确切的说,是每个小时。”
    “变老?”苏野诧异。
    “是的,你看我现在是个女孩,实际年龄也只有十五岁,可一个钟头后,我就会变成老太太,这种情况从我出生就一直伴随。本该引以为傲的孩子却成了父母心中的一个病。母亲也因为这种诡异的状况,十五年未让我下楼。”
    “那一个小时后,会自动恢复?”
    “不,我只有洗澡,才能变成现在的模样。我能感受到身体里有个东西,她像灼热的太阳,不断吸收着水分,让大地干涸,每个小时都把我打回老太太的模样。”
    “身体里的东西?”
    苏野皱起眉头,“我怎么没感知到?”
    “她现在还没动静,十五分钟后,就开始了。”小雨恐惧的打了个哆嗦。
    苏野陷入沉思。
    “身体里有个东西,既然如此…”
    他内视了一下体内的气流,还没完全恢复,只能溶解三分之一。
    “不管了,时间不够了…”
    苏野狠下心,张开双手,十缕红色气流迸射而出,射在房间的各个角落。
    书桌,床头柜,窗户,课本,
    凡是有粽子的一个都不放过。
    “啵儿”
    “这女孩竟然会变成老太太!”
    “那满脸的褶子和猫一样!”
    “她竟然十五年没出过门!”
    “她……”
    苏野对这些秘密不感兴趣,他现在只想收集能量。
    做完这一切,他走到课桌前,敲了敲,轻声道:
    “她之所以是老太太,是因为体内藏了个鬼,被鬼附身了!”
    语落,课桌的粽子被破解,一抹精纯的乳白色星云产生。
    苏野一口气对着窗户,床头柜,衣柜依次说出这句话,看的小雨满脸疑惑。
    “哥哥,你干嘛呢?”
    “做法。”
    苏野表情严肃,他知道这些星云是房间里的家具产生的,他并没有揭晓小雨心中的那个秘密。
    这些星云远远还不够,但,他现在急需捏一个馒头出来。
    “小雨,看着时间,等你被占据的时候,给我说一声。”
    “嗯。”
    小雨紧张的点了点头。
    苏野吁了口气,闭上眼睛开始在体内捏馒头,上面就写:
    “告诉我,你的所有事。”
    五分钟后,馒头捏好了,耳边传来一声痛苦的呻吟,
    “苏…苏哥哥,她来了!”
    苏野抬起头,只见小雨脸色异常痛苦,整个人扭曲成一团,死死的抱着抱枕。
    接着,
    嘴角露出一抹阴森森的笑。
    苏野心里大叫不好,起身后撤一步,看到小雨慢慢从床上站起来,整个人的气息都发生了变化。
    没有痛苦,
    没有挣扎,
    那张脸充满阴冷。
    “你看!”苏野指了下窗户,小雨扭过头。
    就在这电光火石间,苏野掏出提前捏好的弹弓,瞄准,
    “嗖!”
    馒头如离弦之箭,不偏不倚砸在小雨肚子上。
    接着就看到她愣了一下,回过头,用一种极度复杂的眼神看着苏野。
    “咕噜”
    苏野咽了口唾沫,心里惴惴不安。
    “难不成这板板太厉害了,没用?”
    “还是她意志力太强大了,免疫了?”
    正胡思乱想时,
    小雨忽然眼神一软,像回忆起某些伤心事,一屁股坐下来。
    “苏野,我是和你第一次见面吧?”
    “额…是。”
    “可我为什么感觉有很多话要说?”
    “那就说吧,究竟是什么样的诅咒,让一个女孩十五年没脸出门。”
    “诅咒?呵呵,你想的太简单了。”
    “洗耳恭听。”
    小雨拉上窗帘,整个屋子暗了下来,接着,就听她开始诉说那段风尘已久的秘密。
    …………
    时间追溯大唐,这一年,粮屯千廪,户积余粮,所以富及牲畜,野狗遍地。
    在这个奔放富庶的年代,比野狗还遍地的,是游侠。
    新丰美酒斗十千,长安游侠多少年。
    王良玉是游侠,王良玉也是少年,他眉目如画,身段翩翩,似他这般的游侠美少年,长安城每天要昏迷一百零九个。
    都是被揍昏的。
    游侠需要殴打他人,美少年只擅长被人殴打,这是个让人心酸的悖论,那年的游侠青春,是屁股上一道明媚的瘀伤。
    打得多了,没死,就能混出头。
    王良玉混成了长安城未央宫的小领班。
    巳时,长安西市。
    王良玉终于成功抵达西市马房,他要去做一件至关重要的事,要快速去红线岭,少不了一匹日行千里的好马。
    “大侠可是买马?”
    西域贩马人凑到近前,立刻舌灿莲花:“大人生得如此英俊非凡,不禁使我想起远在阴间的父亲,你若买马,我破例打八折,随马附送少林牌拴马绳一条。”
    贩马人盛意拳拳,王良玉心生感动,于是指向马厩中的一匹矮马,问道:“那匹如何?”
    贩马人击手赞叹:“长安游侠果真好眼力!”
    王良玉很谦虚:“过奖过奖!不得不好眼力,因为你的马厩里就这一匹。”
    贩马人兴奋莫名:“大侠有所不知,此马名叫紫电追云,不吃不喝就能日行千里,翻山越岭,如履平地,大侠可曾听说过汗血宝马?实不相瞒,此马与汗血马系出同种,虽不能汗血,但其尿深红,是谓尿血宝马。所谓骏马配英雄,今日大侠能遇此马,一定是天意!”
    “我觉得尿血是一种身体疾病,”王良玉面色犹豫,“你应当去找个兽医。”
    “大侠做生意好不爽快,”贩马人嗓音立变,鼻孔朝天,“实话告诉你,长安东西二市骏马全部售罄,只剩这匹紫电追云。”
    王良玉大惊失色:“全部售罄?岂有此理!”
    贩马人答道:“人人都知道,王爷府的小姐藏了姻缘钗在红线岭月老庙,小姐十八待嫁,貌如牡丹,谁找到姻缘钗,谁就能做王爷的乘龙快婿,指不定你就是下一个驸马爷,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升天机会啊!所以辰时未到,长安游侠就已买光市中好马,齐齐赶向了红线岭。”
    王良玉再次大惊失色:“都知道?!阁下一定在骗我,来的路上我碰到秃头孙跟我立过毒誓,说知道这个消息的人不超过三个。”
    贩马人道:“他对所有长安游侠都发了毒誓,并且收了三两银子。”
    王良玉大惊失色:“岂有此理!那我岂不是要和全长安的游侠竞争!”
    “大侠少安毋躁,”贩马人道,“紫电追云,尿血宝马,可助大侠事半功倍。”
    “听到尿血我就膀胱疼。”王良玉坦言。
    “你总不能骑一条狗上山。”贩马人循循善诱。
    “多少钱?”王良玉终于妥协。
    “紫电追云,特惠价三十骨币,童叟无欺。”
    “它是紫色?”
    “不是。”
    “它能追云?”
    “大概追不了。”
    “十骨。”
    “成交!”
    “说实话,我有种上当受骗的感觉。”
    “民族团结一家亲,让我们多一些信任,少一些猜疑,我个人再送你独家消息一条。”
    “哦?愿闻其详。”
    “红线岭,月老庙,狐仙迷人,鬼上吊。”
    “兄台,你这消息也过时了。而且,这里没有狐仙,也没有鬼,只有死人。”
    ......
    獭祭鱼,鸿雁来,草木萌动,冲羊煞北,大利西方。
    王良玉打马从葛师桥上走过,嘴里叼着一根杨枝,奈何刚走过桥头,胯下的杂毛马就不肯再挪动一步。
    “你应该买匹好马。”一个尖声尖气的声音高喊。
    “住口!它其实是匹好马,只是个性太忧郁。”
    王良玉循声转头,发现马停步在桥头卦摊之前,摊前立有对联一副。
    上联:铁口直断半生沉浮无憾;
    下联:妙笔批命一世宠辱不惊。
    横批:阴间葛师桥风景区独家卜卦单位。
    从长安城到葛师桥有八十里路,再行半里是不度山,山里有岭名红线。四周一片凄风野草,稀见人烟。八十里算是长途旅游,骑马自驾到此已属脑子进水,在此处开张卜卦的,肯定是先天性智力发育不健全——俗称智障儿。
    王良玉沉吟片刻,拍马欲走,但手中软鞭未触马臀,摊后相士便已开口:“王良玉大侠远道而来,不想卜上一卦吗?”
    王良玉闻言大惊,回想马贩临走前的叮嘱,二话不说抽出路边买的长剑摆出砍人的姿势,口中怒喝:“呔!你怎知道我叫王良玉?你是我仇家的帮凶,还是失散多年的亲戚?”
    王良玉语中信息量过大,相士被彻底震撼,慌忙喊道:“大侠莫要砍人,小道知道你的名字,是因为你衣服上绣着呢!”
    正面:长安未央宫游侠。
    反面:王良玉。
    “为何不早说!”
    王良玉收剑回鞘,高声斥责,“未央宫的游侠是个感性的群体,加上我又是个非常凶恶的人,随随便便就会砍死你!”
    “王良玉大侠英雄盖世,”相士拱手一拜,尖声回答,“实不相瞒,方才大侠策马自桥上而来,我见大侠红云绕身,忽然又有一道黑云盖顶,放心不过,已暗中为大侠卜了一卦。”
    王良玉整顿衣裳,满脸疑惑:“恕我直言,你刚才明明在挖鼻孔,什么时候算的卦?我再次提醒你,我是一个非常凶恶的人,你最好跟我说实话。”
    “大侠万勿疑心!”相士高喊,“我有独特的卜卦姿势,从大侠睫毛的排列顺序来看,你当是去红线岭寻找姻缘钗!我说得对是不对?”
    “哦?莫非是世外高人?”王良玉暗叹一声,一路上都是红线岭寻找姻缘钗消息,还用得着你说?
    他只是懊恼,旋即又问,“那依你的卦象看来,我能否如愿以偿,心想事成?”
    “天机不可泄露。”
    相士小指戳入鼻孔,眼睛看向王良玉的钱袋,王良玉心领神会,从钱袋中掏出骨币五枚,思考片刻,又果断放回四枚。
    “天机怎么说?”王良玉付与相士一枚铜钱。
    “天机觉得少了些,”相士非常郁闷,“天机需要多一些关爱与尊重。”
    “天机可知我非常凶恶?”王良玉拔剑出鞘,“随随便便就要砍人的!”
    相士见状,认定王良玉是个一毛不拔的流氓青年,于是眼珠一转,作立地狮子吼道:“大侠住手,小心身后!”
    王良玉立即朝身后望去,眼前却只有一张迷茫而略带忧郁的马脸——那是他的杂毛马,等再转过头去,相士早已杳无踪影,如同尘烟。
    “我以为天机是个看透红尘的高大角色,”王良玉非常心酸,“如今却为一枚骨币匆忙跑路。”王良玉语声还未落地,天空便飞来红纸一张,轻轻落于游侠脚边。
    上书大字八个:狐妖作乱,切勿进山。
    “字写得真丑。”王良玉目视红纸,自言自语,“妖狐关我屁事,乱又关我半毛钱关系。”
    语罢,王良玉抛弃个性忧郁的瘦马,执剑施施然朝北面走去。
    他知道再过半个时辰到不度山红线岭,山中有比野狗还多的游侠,他们都在找一支姻缘钗。
    这支钗不一定非要他找到,但最好能瞅瞅,是不是海克斯科技枪的模样。
    他似乎很自信,但这位青年有所不知,在他身后的荆棘丛里,一个模糊的黑影正对着他的背影悄然自语。
    “七十二,足有七十二个了。”
    .......
    日薄西山,已至酉时。
    游侠美少年王良玉顺利抵达红线岭,立于一棵大树之下。
    树顶有个马蜂窝,马蜂窝旁有个人,王良玉盯着那人看了半炷香的时间,直看得对方脸红心跳,臀部一紧。
    “树下的兄台,”树上之人尴尬发声,“恕在下直言,阁下的目光片刻不离他人臀部,实在是一种有辱德行的行为。”
    “树上的兄台,”王良玉诚心致歉,“阁下不必紧张,在下没有龙阳之癖,对男性臀部也无半点儿探索之欲,我仅仅是在研究你如何上树的科学性问题。”
    “我有好轻功。”树上人言简意赅。
    “噫!阁下莫非是长安城三届轻功冠军,银燕子——夏硕!”王良玉很激动,“在下乃长安未央宫最佳新晋游侠王良玉,今日能在树下窥得夏兄臀部,实是三生有幸!”
    “同幸!”夏硕臀部再次一紧,还未来得及抱拳行礼,就看得王良玉身后有一人急速冲来,手中持有一根足以击杀野猪的木棒。
    “瓜贤弟,注意身后!”
    “后”字刚刚落地,王良玉就感觉一阵劲风袭来,根据常年被殴形成的条件反射,美少年张开双臂,纵身飞跃,姿势像被踢飞的死狗——动作虽然稍欠潇洒,但是躲避效果尚佳。
    “注意身后这种话,简直让人讨厌。”
    偷袭者谷玉东面色紫红,这段爆发式短跑消耗了他许多体力,他以木棒拄地,靠着一块形状奇特的大石气喘吁吁,嘴里还叫骂着阳间最流行的污言秽语。
    这是第一个锦囊的计划。
    “说脏话的那位兄台,你也要注意身后!”树上的夏硕再次发言。
    谷玉东不明就里,转头一瞥,竟看到一个遍身白色的人形物体正在走近。那东西有一张白色的毛脸,五寸巨口上下张开,挂满涎液的长舌逐渐贴近流氓青年的鼻尖。
    “狐仙!”美少年王良玉高喊。
    野史里的狐仙总是貌若春华,现实却与艺术作品相去甚远,王良玉发出小娘子般的激烈尖叫,顺手挥出手中的巨型木棒,一击直中妖物的鼻尖。
    被击中的狐仙立即发出感情充沛的哀鸣,用优雅的姿势在地上转身翻腾两周半,古玉东看准时机,双手接连发出九枚暗器。
    铁镖破风,快如闪电。
    “这暗器手法简直让人心疼,”美少年王良玉扼腕顿足,“若是没有这座山,你的暗器必将抵达新疆。”
    “住口!”青年谷玉东高声反驳,“我想为动物保护机构出一份力。”
    九枚暗器:
    三枚打中地上鹿粪。
    三枚打中树上蜂窝。
    三枚直奔树上轻功冠军。
    银燕子见势不妙,飞身跃起,在半空使了招鹞子翻身,蓄力直下,重重踩于树底狐仙的臀部。狐仙吃痛,双目圆睁,獠牙外翻,夏硕对着狐仙的毛脸怒发一掌,又借掌力腾身而起,飘然远离狐仙半丈有余。
    “好身手!”谷玉东与王良玉齐声赞叹。
    “快跑!”夏硕边跑边喊,“山高路滑,江湖复杂!”
    王良玉惊醒,立马抬腿,跟着夏硕朝北飞奔而去。
    谷玉东眼睛一转,跑向了西边。
    王良玉跟在夏硕臀后走了三里路,一路上波澜不惊,除了拇指大的蚊子和几只神经质的麻雀,一切都安静得可疑。
    又行进了约莫半里,夏硕突然优雅转身,对身后的王良玉道:“贤弟,我有要事在身,你最好不要跟着我。”
    王良玉回道:“夏兄,虽然我很崇拜你,但你这句话缺乏必要的逻辑性,这里就一条路,所以你不能说我在跟着你,而应该说,噢,原来你也在这里。”
    夏硕低头不语,良久才道:“你说得很有道理,但你是否发现了一个严重的问题?”
    王良玉道:“除了山里的蚊子异常凶残,我尚未发现任何问题。”
    夏硕思忖片刻,才缓缓道:“全长安的游侠都来红线岭找姻缘钗,但除了你、我,还有方才的偷袭者,我没有看到任何活人。”
    王良玉闷头不语,陷入沉思,就在夏硕欲言又止之际,小路尽头有一人一牛并行走来。
    夏硕单手拦在王良玉腰间。
    “有古怪,”夏硕目光如电,“荒山野地,哪来的放牛人?”
    美少年王良玉闻言,认为必须表现出最佳新晋游侠的勇气和智慧,于是果断拔出锈满铁花的长剑,大声吼道:“放牛的!你是干什么的?”
    放牛人看了一眼自己的牛,脸上的表情异常困惑:“大侠,正如你所说,我是个放牛的。”
    夏硕摇头叹息,赶在美少年再次开口前抢先提问:“农家,我这位贤弟的意思是,此处五十里并无人烟,你为何在此放牛?”
    放牛人回答:“我个性忧郁,放牛时喜四十五度角仰望天空,因此常受到村民的残忍殴打,迫不得已,只能遁入深山,感受与生俱来的沧桑与孤独。”
    夏硕又问:“那你可曾见过其他游侠,前来寻找姻缘钗的游侠?”
    放牛人回答:“不曾见过,姻缘钗恐怕早已被人取走。依在下愚见,这种定亲方式使人腰子发疼,万一金钗被野狗叼走,那王爷的闺女岂不是要生出一条哮天犬?”
    “哦?”夏硕微微凝眉,心念电转,“农家身处深山,竟把姻缘钗的来龙去脉了解得如此清楚,莫非有长安来客为你通风报信?”
    面对夏硕的连番发问,放牛人避而不答,他只是干笑一声,开口说:“啊哈哈哈,你看看,又到了晚饭时间,二位如不嫌弃,请到舍下吃顿便饭……”
    夏硕不为所动,只想继续追问,不料美少年王良玉却突然开口:“当然不嫌弃,每天忙于被殴打,很久没吃到温馨的家常饭,这位仁兄,你家里有饺子吗?”
    “真是凑巧!”放牛人回答,“下午刚包了一屉,黄瓜大葱馅儿的!”
    “贤弟,”夏硕轻声提醒,“行走江湖,小心为上。”
    “夏兄,此刻我必须对你进行严肃的批评,”王良玉道,“游侠四海为家,我们应为百姓传递信任与爱,面对如此孤独的放牛人,你如何忍心拒绝黄瓜大葱……不,我是说,拒绝他毫无保留的爱!”
    房子位于红线岭山腹,草盖地头,树立千枝。
    间或有云烟蒸腾,飞鸟穿林,若有贝多芬这般雅士扶琴长啸,这里其实是个典雅的所在,但是这里没有贝多芬,只有游侠和农民。
    现在是黄昏,这里有三个人、一头牛、一间房子。
    其实,把这间房子称作房子有一点儿勉强,因为它的成分只有两种——竹竿和稻草。
    但你如果叫它竹竿和稻草组合起来的东西,这未免有一点儿拗口,所以还是叫它房子,或者一间很勉强的房子。
    放牛人在房外拴好青牛,将两人带入房中。
    美少年王良玉抬目一看,发现房角有一个盖着稻草的不明物体,中间有一个盖着稻草的不明物体,因为没有窗户,也没有掌灯,王良玉认为一个是床,一个是桌子,虽然它们看起来十分勉强,但在勉强的房子里出现的东西,你就只能勉强地去接受。
    “二位大侠请坐。”
    放牛人端来两张疑似板凳的不明物体,放在疑似桌子的不明物体前。
    “桌上有馒头、米汤,二位大侠可以先行充饥,待我去屋后生火烧水,为你们煮一屉黄瓜大葱馅儿的饺子。”语罢,放牛人三步并作两步,快速走出房间。
    “山里人的淳朴让我深受感动,如果有人将我的生平写进小说,他一定是个天真烂漫的角色。”王良玉发出由衷的赞叹,顺手抓起桌上的馒头。
    “贤弟且慢!”夏硕侧目看着王良玉,“这放牛人大有古怪,东西还是不吃为好。”
    “你的谨慎让我敬仰,但我的饥饿却让我如此悲伤……”
    王良玉话音未落,夏硕却已突然起身,飞一般蹿入房角,并将那床上的稻草一扯。
    “贤弟,”夏硕一脸凝重,“这不是床,是口棺材!”
    王良玉凉气倒吸,再看眼前的充饥食物,此刻桌上哪还有馒头、米汤?只剩下一盘长满苔藓的石头,一盆伸缩蠕动的怪虫。
    “他吃得过于天然!”王良玉大叫着冲出房门,“消化系统太过强大!”
    冲出房门后,王良玉耳旁立马传来竹竿断裂的“噼啪”声,茅屋左右摇晃,顷刻间便倒了。留在房中的夏硕足尖点地,腾身踩在掉落的竹竿之上,使出一招燕羽纵,晃晃悠悠落到王良玉身旁,回头再看那茅屋,早已成为一片废墟。
    暮色低沉,天阴如土。
    废墟之上,赫然是凌乱的墓碑无数。
    “这里是个乱葬岗,”夏硕沉声道,“此番遇到的不知是鬼物还是狐仙,贤弟,我们首尾相顾,沉着对敌,你就宝剑出鞘吧!”
    “夏兄,宝剑出鞘这句话听起来很有气势,”王良玉扯着夏硕的袖子,“但我刚才跑得太快,剑还没有拿,你轻功如此出色,能否回去帮我捡一捡?”
    “长安游侠不是剑剑在人在吗?”
    “刚做游侠一年,业务水平还不纯熟。”
    “你可擅长拳脚?”
    “上次醉酒,跟西市七十岁的瘸老三打架,我惨败。”
    “你居然活到了现在!”
    夏硕仰天长叹,默默不语,王良玉还欲说话,夏硕却对他做出噤声的手势,并用手指向不远处的一棵古松。
    美少年王良玉转眼看去,只见一个遍体红衣的恶鬼正将自己悬挂在古松斜枝之上,月初露头,借着月光可以清楚窥见,那恶鬼遍体鲜血,头生一角,舌头吐出口中已有三寸,双脚离地,脖子上的绳子无人提拉,竟能让他缓缓上升,不出半炷香的时间,已把自己吊在了枯松之上。
    红线岭,月老庙,狐仙迷人,鬼上吊。
    “鬼上吊!”王良玉双手发抖,大力扯住夏硕的袖子,“夏兄,你经验丰富,看看他能否将自己吊死,给我们一条生路!”
    “他肯定不会把自己吊死,”夏硕道,“但你再用力一点儿,就会把我的袖子扯断。”
    此话落地,夏硕银牙一咬,捡起顽石一块,聚力掷向古松上的鬼物。常言道:“技多不压身。”银燕子夏硕虽以轻功成名,但手上功夫亦是千锤百炼,所以那硬石破风而去,不偏不倚,正中鬼物面门,只听那鬼物大叫一声,竟合着绳索被打出一丈开外,落在入夜的树丛中,瞬间踪影全无。
    王良玉大喜过望,想吟一首流行诗表达心中的喜悦,但脑中还在点诗,树丛中一个红色影子就倏然跳起——恶鬼竟再次出现,此番他口中发出凄惨的呜咽,朝两人拼命疾奔而来,样子像是求爱被拒的愤怒公猪。
    “朝后跑!”
    夏硕口中说着,手上已拉着王良玉开始狂奔,但脚下尚未跑出二十步,一个白袍毛面、獠牙外翻的精怪就从他们前方奔来。
    “夏兄,有狐仙!”王良玉语气里带着哭腔。
    夏硕面色凝重,一言不发,他轻巧地朝侧面一跃,顺手一掌击在王良玉后背,王良玉借着掌力,蓦地在半空中画出一道美丽的轨迹,然后一头扎进一个水坑之中。这一手来得实在太妙,狐仙和鬼都反应不及,只能四目相对,深情相撞。
    于是鬼缠着狐,狐缠着鬼,四肢并用,滚作一团。
    鬼的反应比较机敏,双脚夹住狐仙,然后往狐仙脸上一顿乱拳。
    “异族间美丽的拥抱。”王良玉在水坑里已看得陶醉,“画面太美,我鸡儿不敢看。”
    “贤弟,我们跑是不跑?”夏硕发问。
    “当然要跑!”王良玉斩钉截铁地回答,“必须尊重作者营造的阴森氛围。”
    夏硕点头称是,拉起王良玉,快步奔向红线岭深处。
    只是两人只顾奔走逃命,他们都没有发现,在鬼物和狐仙打斗的空地上,瞬间多出数十条身影,夜色如墨,没人知道他们从何而来。
    .......
    亥时。
    月老庙前五百步。
    月上当中,风不止,虫鸣。
    王良玉与夏硕站在当场,看着面前满身鲜血的恶鬼,他正用古怪的姿势朝着二人爬行,样子就像一条跳上河岸的鲶鱼。
    先前拼命奔逃了足足半盏茶时间,两人皆以为早已远离是非之地,于是停下脚步,稍事歇息。哪知道刚在路旁坐下,这只恶鬼便如跗骨之疽般跟了上来。
    鬼对两人的行踪了如指掌,是真的阴魂不散还是另有原因?
    夏硕不愿多想,长身而立,慨然说道:“躲是躲不过了,只能一战!”
    “完全同意!”美少年王良玉深表赞同,并用一个潇洒的姿势挡在夏硕身前,口中说道,“夏兄多次救我于水火,这次让我与他同归于尽,夏兄速速逃命,离开红线岭。”
    “心领了,”夏硕讳莫如深地一笑,“我今天就不离开红线岭了。”
    此语落地,夏硕足尖一点,脚下施展一招醉仙赶月,从王良玉头顶翻过,落在恶鬼面前,恶鬼还未察觉,便觉得身上拳如骤雨,痛如撕心。
    这厮大吼一声想伸手还击,但夏硕步法如风,早已绕至恶鬼身后,又使出一招苍鹄贯日,右脚自下而上踢在恶鬼下颚。
    “别打啦!”恶鬼长跪于地,高声嘶喊,“王八蛋!连鬼都打!能有一点儿正常人的行为逻辑吗?他叫你跑,你就不能跑吗?!”
    夏硕冷笑一声,没有再对鬼物出招。只见他悄然转身,以手做钳,生生钳住一只拿着板砖的小手,这只手正要袭击他毫无防备的后颈,而手的主人,正是游侠美少年王良玉。
    “戏演够了吧?”夏硕眼神锐利,反手扣住王良玉的脉门,“沿路为他留下标记,真以为我银燕子是浪得虚名?”
    “放了他!”恶鬼一看王良玉被擒,失声大喊,“你不放了他,我马上就跑路!”
    “我有好轻功,”夏硕回答,“我可以先打昏他,再过来打昏你。”
    “夏兄,别生气,这只是一次另类的行为艺术,”王良玉转向恶鬼,悲伤地开口,谷玉东,别装了,再装下去,你可能会落下终身残疾。”
    谷玉东闻言,立马扯下头上的恶鬼面具,哀声说道:“夏硕,我承认他这锦囊里的计划实在是烂的一匹,你比我更加凶恶,姻缘钗归你,请留王良玉一条狗命任何?”
    “谁说我是来找姻缘钗的?”夏硕又是一笑,朗声说道,“二位,我其实并非长安游侠,而是当今大唐赏善司麾下大理寺丞,大理寺将我安插在游侠之中,是为了收集各类消息,方便缉捕流亡江湖的亡命盗匪。”
    “大理寺?刑事案件调查处,”谷玉东很疑惑,“装鬼也犯法?”
    “装鬼不犯法,杀人便犯法了。”夏硕回答,“这三日内,共有四十九名游侠进入红线岭寻找姻缘钗,却无一人返回长安。我认为,有人在用姻缘钗做饵,诱杀我大唐游侠。”
    “莫拿这种事开玩笑!”谷玉东大叫,“我二人只想吓走竞争对手,但还没有成功吓退一次,就被你死命殴打了两轮!”
    “巧言辞令,”夏硕沉声道,“如何解释你们的同伙?树林中的狐仙是谁?我有理由怀疑,你们是一个有组织有预谋的犯罪团伙。”
    “我怎么知道是谁!”谷玉东大喊,“我的同伙就是王良玉,现在我们团伙已被你一网打尽,大家讲道理,光是道具就已花光了我全部的积蓄,我会有钱再去请一个戏子吗?”
    “不是你请来搭戏的?”美少年王良玉突然打了一个冷战,“刚才我还很愤怒,以为你擅自给自己加戏,没料到……没料到是真狐仙!”
    “你俩还在跟我演戏,”夏硕强作镇定,声音却微微有些发虚,“我办案高达三千四百五十六起,能从一个人的智齿生长时间分析案件的结局。”
    “你这是无耻的栽赃!”谷玉东言之凿凿,“你们走后,突然出现各种妖怪对我进行惨无人道的殴打,如果不是有人大力踹了我一脚,我根本无法跑掉!”
    说完,谷玉东撩起衣袖,小臂满是淤青,手掌上还有一排性感的牙印。
    夏硕沉默半晌,抓耳挠腮,方才喃喃自语:“果然……案情无比复杂,难怪像他这样的高手,也会平白无故消失……”
    “什么高手?”谷玉东发问,“谁平白无故消失?”
    “锰冲消失了。”夏硕短叹一声,低声作答,“其实……我并非一人前来,与我同行的还有大理寺正锰冲,他号称赏善司大理寺第一高手。但我们刚刚进入红线岭,他就毫无征兆地消失了,你们初见我时,我正在树上登高望远,寻找他的踪迹。”
    谷玉东倒吸一口凉气,颤声道:“狐仙,必定是狐仙所为,二位仁兄,不管你们怎么想,我是坚定地想要逃跑。”
    “夏兄,在下也必须逃跑!”美少年王良玉也非常紧张,“麻烦你快放了谷玉东,我们马上跑路回长安,说不定还来得及吃个早餐!”
    “二位莫惊,这里不是蛮荒之地,大唐没有鬼,也没有狐仙。”夏硕道,“我料定此事必为凶徒作怪,你们虽然不曾杀人,却也扰乱了社会治安。如今我给你们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若帮我弄清此事的来龙去脉,我非但既往不咎,还会禀明赏善司总督大人,让二位名扬天下。”
    “夏兄,你别这样,”谷玉东近乎哭了,“一言不合,就要我们帮你拼命。”
    “夏大人!”美少年王良玉也哀声恳求,“我此生杀过最大的活物是一只老鹅,请你不要强人所难,我对人生还有许多美好的憧憬。”
    “留下来助我一臂之力,还是拒捕,请幸福二选一。”
    “拒捕何罪?”
    “当斩。”
    谷玉东笑了:“夏兄,坦白讲,你真是个王八蛋。”
    ......
    “世上没有鬼,也没有狐仙”
    除了不断重复这句话,夏硕还说:“我们此时应当考虑去往何处,毕竟敌在暗我在明,贸然行动,必定功败垂成。”
    “红线岭,月老庙,狐仙迷人,鬼上吊,”谷玉东分析,“往前是月老庙,往后是乱葬岗,在我的理解里都是自寻死路。不如我们爬上山顶,或许能找到制伏妖怪的神仙。”
    “我说过,狐仙妖怪都是无稽之谈,”夏硕再次申明,“编造这个传说的人,一定和放出姻缘钗消息的人同为一路,这样才方便掩人耳目。”
    “王爷?!”王良玉大惊,“他为何对长安游侠苦大仇深?”
    “并非王爷,”夏硕回答,“我和锰冲出发前,赏善司总督亲自拜访陛下。王爷说,姻缘钗之事纯属无稽之谈,他虽然真的有个女儿,但今年才三岁。”
    “三岁也好,”美少年王良玉自言自语,“毕竟是官宦家庭,我接受童养夫这个设定。”
    “贤弟莫要跑题,”夏硕徐徐发问,“二位不妨回忆一番,究竟是谁向你们提供了姻缘钗的信息?”
    “秃头孙!”王良玉道,“赚我白银三两,还无耻地欺骗了我的感情。”
    “我们也怀疑过他,”夏硕抬起头,目光黯淡无比,“但秃头孙已死。”
    “死了?!什么时候?”
    “就在今日,死于长安城外胭脂林,死时遍身鲜血,尸骨不全,如同被野兽啃咬。”
    王良玉和谷玉东目光已经呆滞,齐声哀呼:“夏兄,为何你的线索都是在暗示我们,狐仙是存在的,凶手是可怕的,我们是必死无疑的?”
    三人刚刚说到此处,只听头上传来一个低沉的颤音——“三位少安毋躁,大唐没有鬼,也没有狐仙,但却有很多不幸迷路的高手。”
    三人循声抬头,只见一条人影倒挂在半空之中,模样如同传说中的仙人。
    “神仙!”
    王良玉和谷玉东倒地便拜,夏硕却闷吼一声:“来者何人,为何停在天上?”
    “小夏,不要发暗器,不要扔板砖,我是锰冲,我没在天上,我挂在了树上。”
    “老锰!”夏硕声音激动,“莫非你是倒挂于树,观测敌情?”
    “其实不是,”锰冲平静地回答,“迷路一整天,想要摸个鸟蛋吃,不料天色漆黑,轻功预判失误,所以卡在了树枝上。”
    “原来你只是迷路,并非凭空消失。我早该想到的,你的刀法已经万夫莫敌。”
    “感谢你真诚的夸奖,”锰冲回答,“但能不能先放我下来,我已经倒挂了三个时辰,老实说,现在有一点儿脑充血。”
    “老锰,少安毋躁。”
    夏硕正声回道,旋即从腰间抽出软鞭一根,鞭出如龙,急急抽于锰冲身后,树枝应声而断,而锰冲衣衫却没有半分损伤。锰冲也是一等一的好身法,只见那树枝刚断,他就使出一招白猿迁枝,在半空翻出数个空翻,旋即稳稳落地。
    “追风银燕子,索命探云鞭,端的是好身手,像你这样的高手,我们留你不得。”
    粗哑的声音从树林阴影中传来,随着声音落地,一大群形态各异的妖怪从林中蹿出,领头的妖怪无须赘述,就是那只白袍毛脸的妖异狐仙。
    “口出狂言!可认识我天下第一快刀!”
    锰冲见对方人数众多,当机立断挡在几人身前,轻声说道:“你们先走,但别从原路返回,要朝北去月老庙,庙中有我收集的证据,月老雕像下是逃生的暗道!”
    “高手!不需要帮忙吗?”谷玉东问道,“你一个人能不能行?”
    锰冲头也不回道:“自然不用,我纵横大唐十几年,斩敌无数,未尝一败。”
    “高手!”王良玉也表示关心,“不如我们一起对敌,大不了同归于尽。”
    王良玉和谷玉东的话让锰冲深受感动,回想自己风雨江湖路,几曾遇见如此热血的长安游侠,于是他一边回头微笑,一边喃喃说道:“二位忠肝义胆,未央宫游侠果然……”
    王良玉和谷玉东已跑出三百步。
    “果然……跑得很快。”
    说回逃命三人组,王良玉第一次见到百鬼夜行,心情久久不能平静,于是颤声向夏硕发问:“夏兄,你看高手能不能赢?”
    夏硕异常冷静:“寻常之人,能进赏罚司大理寺吗?何况他是大理寺第一高手。”
    “真的没人见过他拔刀?”谷玉东也问。
    “见其拔刀者死!”
    “你们大理寺真靠谱!”谷玉东心悦诚服,“我觉得整个人都开朗起来了。”
    远处传来一声惨叫。
    “像是锰冲的声音。”谷玉东道。
    “不可能,”夏硕尴尬地回答,“肯定是幻听,毕竟是第一高手……”
    又是一声惨叫。
    “确实是锰冲啊。”谷玉东道。
    夏硕:“你们要对他有信……”
    再次传来一声惨叫。
    赏罚司第一高手,
    卒。
    ………
    红线岭,月老庙。
    四周绕竹,三面环水,无路可走。
    女子,美丽异常的女子,跪倒在月老庙前,足踝上绑着一根鲜红的细绳。
    双剪水眸,半点胭脂唇。
    花见则羞,月见则闭。
    刚刚逃至月老庙的三人,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晴。
    谷玉东径直走到女子身前,开口发问:“小姐这厢有礼,请问你是妖怪还是人?”
    女子不答反问,启唇问道:“你们为何要来这里?这里是一条死路。”
    “什么是死路?”谷玉东又问,“小姐能不能为我们指条活路?
    “你的问题太多,”女子依旧跪倒在地,濙淡回答道“问题太多,就不会快乐。”
    听完女子一番言语,夏硕眉头一皱,将谷玉东拉到身侧,正声说道:“小姐满口哑谜,胡言乱语,难道和那些凶徒是一路人?”
    “他们?”女子一声冷笑,“他们算什么,蜗角争荣,流光一世,不过浮名而已。”
    “那小姐为何来这荒郊野地?”
    “我来祭狐。”
    “大唐有狐?”
    女子凄然一笑:“当然有狐,狐已归,君胡不归。”
    谷玉东沉思良久,眉头紧皱:“这位小姐的话很深奥,讲道理,我没听懂。”
    美少年王良玉也沉思良久,眉头紧皱:“讲道理,我也没听懂。”
    “没懂也好,”女子语声淡然,“世上的人,想得越明白,活得就越不明白,你们只需要懂一件事就好。”
    “什么事?”夏硕发问。
    “你们都是狐的祭品。”
    女子双眼如血,长袖一卷,月老庙四面蓦地升起股青烟。
    “还挺香。”
    ......
    醒来之时,三人已被捆绑于木粧之上,放眼四顾,月老庙前妖孽横行,蔚为壮观
    “凶徒猖狂,”夏硕大怒,“放我下来!
    旁看守的猪妖回答:“你的人生过于天真,不如叫我们自砍双手。”
    “这位妖怪说得也有道理,”美少年王良玉趁机开口“敢问仁兄可是猪妖?”
    “这位小哥竟生得如此俊俏,”猪妖娇羞回答“奴家可不是仁兄,奴家是朵美丽的娇花,温柔无比的姑娘。”
    “什么?”一旁的谷玉东大惊,“你还是头母猪!”
    二位勿被皮相蒙骗,”夏硕依然情绪激动,“这些人根本不是妖!”
    “夏兄,”谷玉东很疑惑,“你何以如此肯定?”
    “对,夏硕,你何以如此肯定?要知道聪明过头,活得都不长久。”
    熟悉的声音从月老庙中传来,只见本该身死的锰冲从庙中踱步而出,那名白袍狐妖也与他齐头并行,缓步走到受缚的三人面前。
    “高手!”谷玉东一声惊呼,“你居然迷路到了这里!”
    “你是天真,还是智障?”美少年王良玉提醒,“按照剧情来看,他才是幕后主谋!”
    “不错,”锰冲嘴角一撇,“一切都是我一手设计的,伪造消息,诱杀游侠,施计诈死,引你们来月老庙全部是早有预谋的圏套。”
    “锰冲,我早该猜到是你!”夏硕怒斥,“若非我顾及同袍之情,一味信你,怎可能让你胡作非为,瞒天过海?”
    锰冲淡淡一笑,说道:“你说得很对,你们这些人习惯了任侠使气,一诺千金,我就是利用了你们的弱点,所以才能一网成擒。说句实话,以你银燕子的绝顶轻功,我若不略施小计,还真有可能让你们逃出生天。”
    “猪狗不如的小人,”夏硕牙关紧咬,恨恨道,“告诉我,你身为大唐官吏,荣受赏罚司恩典,为何要勾结贼子,谋害我大唐游侠?”
    “荣受赏罚司恩典?”锰冲尖声一笑,“你以为我真是赏罚司大理寺官员?大理寺能将你安插进游侠之中,难道我的组织就不能将我安插进大唐吗?也不怕告诉你,我诱杀游侠,就是为了削弱大唐势力,逐步掌控大唐的地下信息网,如此大计,岂能毁于你们这些浪荡游侠之手!”
    “大人深谋远虑,算无遗策,不禁使我想起远在阴间的亲生父亲。恕属下直言,有那么一个感性的片刻,属下几乎爱上你。”一旁的狐妖趁机向锰冲表达敬仰之情,说完此话,他又果断掀起头上面具,露出一张赤发碧眼的异族脸孔。
    原来这狐妖不是别人,正是长安西市中的西域贩马人。
    “噢!王八蛋!”王良玉大骂,“居然是你!”
    “当然是我,”贩马人脸上满满的都是骄做,“除了个混迹市集的贩马之人,谁还能把姻缘钗的消息散布得如此之快,对于这次的行动,我只能给自己满分。”
    “人生真是太无常了,”美少年王良玉忧伤地表示,“我只想找个马而已,没想到竟遇到一个诡计多端的组织,牵扯到战争。”
    “诡计多端是神机妙算的近义词,”锰冲仰天长笑,高声问道,“三位还有问题吗?”
    “有。”美少年王良玉回答。
    “问。”锰冲道。
    “能放了我们吗?”谷玉东问
    “你是天真,还是智障?”谷玉东眼眶已经潮湿,“或者你有常人难及的幽默感?”
    “装疯卖傻,胡言乱语,”锰冲沉声道,“你们还是去死吧,带上你们的天真与无邪。
    锰冲话音一落,作势拔刀,但恰在此时,月老庙中又传来一阵幽幽的女声。
    “七十二个,足有七十二个了。”
    人随声来,声伴影动,美丽的女子从月老庙中翩然飘出,她衣袂带风,足不沾地,就如那河岸旁不经风雨的蒹葭。
    “人间仙子啊,”谷玉东轻叹,“体迅飞凫,飄忽若神,凌波微步,罗袜生尘,罗马雪山下的雅典娜女神,想来也不过如此吧。”
    “你认识雅典娜?”美少年王良玉接腔:“但我想善意地提醒你,这位人间仙子就是把我们迷昏的人,所以她也是锰冲的同伙。”
    “理论上是这样,但是王良玉你仔细看看,锰冲的表情比我们还奇怪。
    “咦?”美少年王良玉很疑惑,“不是他的人?难道是剧情反转大火拼?”
    “咦?”锰冲比王良玉更加疑惑,“难道不是你们的同伙?”
    “凭良心讲,我很希望是。”美少年王良玉很坦白,“但我的同伙只有谷玉东,我们先前已经被夏硕一网打尽如今又被你们一网打尽,我看继续下去,可能会被这个姑娘一网打尽。”
    “莫非是真的狐仙大人?!”
    谷玉东迫不及待地说出自己的推测,引得在场之人片哔然。众假妖怪交头接耳,窃窃私语,交流说法的真实性。
    但女子却对他们毫不在意,仿佛所有的生灵都如寒冰样透明,她只是缓慢行到空地中心,轻捋耳边被风吹乱的发,淡淡开口道:“你们都要死。”
    “我已经看开了,”谷玉东白眼一翻,“反正没人准备让我活着。”
    但锰冲显然没谷玉东这么豁达,只见他手按刀柄,双目血红,闷声吼道:“姑娘,不要装神弄鬼,妖狐修炼百年无人问津,你突然出现,究竟所为何事?”
    “为了祭狐,”女子凄然一笑,“你们以前所杀之人加上今天在场的人,正好是七十二地煞之数,因果循环,以血祭狐,乃是天意。”
    “谁是狐?”
    “我就是狐。”
    女子刚说到“是”字,锰冲却已忽然发难,原来他故意问话,是为抗乱女子心神,他好趁机拔出无坚不摧的天下第一快刀。
    “锰冲拔刀了!”谷玉东大喊,“王良玉!快看天下第快刀!”
    女子眉头一皱,长袖一挥
    大理寺第一高手,
    卒。
    “果然没人见过他拔刀,”美少年王良玉叹道,“以后也不会有人看到了。”
    锰冲身边的贩马人见其毙命,立即说道:“这位姑娘如天仙下凡,不禁使我想到远在阴间的亲生母亲,我对母亲只有尊重,没有敌意,所以后会有期,江湖再见!”
    说完转身便跑,健步如飞。
    女子面无表情,只是往空中轻轻一跃,身形化作一只灵巧青狐,众人只见半空中华光一闪,包括贩马人在内的一十九名匪类,竟齐齐倒地,顷刻命。
    青狐又在空中盘桓数周,这才悠然落地,变回那出尘的女子。
    “多谢女侠!”谷玉东高喊,“祝你早日白日飞升,得道升仙!”
    “多谢女侠!”美少年王良玉也高喊,“祝你皮肤白嫩,永远年轻!”
    夏硕没有开口,他只是看着女子的脸,眼中光芒闪烁,心中思绪万千,而女子此时也转过头来,轻声对木桩上绑缚的三人说:“其实你们都是好人。”
    “这位女侠分析得太有道理了,”美少年王良玉兴高采烈地叫道,“真是不容易,想不到还遇到了大团圆结局这位女侠,能不能先为我们松绑?”
    “不能,”女子看看脚踝上的红绳,说道,“只有杀了你们,我才能破月老的红线阵,我才能逃出红线岭,我才能去找他。”
    “女侠!手下留情!”谷玉东喊道,“找人和杀人没有因果关系,你告诉我想要找谁,长安城从怡春楼到朱雀门,从卖地瓜的到弹棉花的,人人都认识我谷玉东二爷!”
    “我要去找邱夜。”
    “树叶?”王良玉一脸惆怅,“怡春楼有个弹琵琶的姑娘叫菜花,会不会有点儿联系?”
    “你找不到他的,”女子朱唇微启,“我身上有和他的烟缘线,只有我找得到。”
    “你也找不到的。”
    始终沉默的夏硕此时终于开口,只见他略一施力,便从木桩上一跃而下,原来他早已解开身上的绳索,只是他手段高明,所以没有人发现任何蛛丝马迹。
    “青娘,”夏硕定定地看着女子,低声开口道,“我故意中他们的圈套,故意来这避无可避的绝地,就是想等你出现,给你一个交代。”
    “你是谁?”女子问夏硕,“如何知道我的名字?”
    “我本姓嵇,”夏硕回答,“祖上避乱逃生,所以改姓了夏。”
    “姓嵇,你是邱夜的什么人?”
    “我是他的后人。”
    “后人?邱夜呢?他为何不来找我,他答应过我的待他了断尘绿,就与我远赴仙山,抚琴观鹤,再不过问世间琐事。”
    “先祖嵇康已死,为晋朝文皇帝司马昭所杀。”
    “他不会死,你骗我!”女子朱唇轻颤,双目紧闭,眉峰蹙成一道黛色的山峦。
    夏硕苦笑一声,画声道:“青娘,大梦该醒了,不只是先祖嵇康已死,连晋也早都亡了,你在这山中痴等,又怎知世上早已沧海桑田?”
    “既是人间已变,你又为何来找我?”女子声线渐变,已带有一丝哽咽。
    “先祖遗训,嵇氏后人,须找到名为青娘的女子,告诉她并非嵇邱夜轻诺食言,而是红尘多变,他身不由己,走不出君王的江山。”
    夏硕说完,只见女子已呆呆怔在原地,被风吹落的竹叶在半空中盘旋数圈,散落在她瘦削的双肩之上。良久之后,她才轻声问道:“如今是什么年岁。”
    “物换星移,云烟过眼,此间已是大唐。”
    “离叔夜辞世有多少年了?”
    “距先祖与你分别,已是整整好三百年。”
    女子长袖轻卷,看着月华如练,“我已经等了三百年?”
    “绝无虚言,”夏硕对女子说完,转头对着谷玉东和美少年王良玉歉意一笑,说道,“这两位游侠是我请来的证人,我说的话,他们都可以证明。
    谷玉东和美少年王良玉被绑得像两只死狗,只好在木桩上点头称是,顺便心中暗骂,“王八蛋,你的演技真是天下无敌,要不是打不过你,今天一定给你作伪证!”
    “三百年,为了一句诺言,我等了三百年,你们嵇家的人,找了我三百年。”
    女子素手交叠,双眸看向被夜风吹皱的春水,沉漫在数百年前的回忆里,追忆着与那孤高男子的第一次相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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