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利……此处不是薛进和自己都熟悉的草原,而是山林之中。山石遍地,丛林密布,到处都是峭壁和悬崖,确实是防守的好地点。
人和……右贤王没有想到那个“和”字,而是想到了“人”。他闭上了眼睛,仔细想了很久,终于想出了一个主意。当他说出来的时候,座下的部下们连连称赞,齐齐赞和,倒未必是右贤王的主意出得有多么巧妙,实在是因为他们不愿意再被痛骂斥责了。
高傲的右贤王不知道这一点,他迷失在了称赞之中,不知道自己变得越来越像他曾经看不起的左贤王,他嫌弃地听着部下对他的称呼,最后大手一挥,“以后要称呼我为大汗!”
部下们对视一眼,谁也不敢提反对意见,连连称呼“大汗”,这才退了下去准备大战之事。当初那个“缓称王”的右贤王已经消失了,从他自称大汗开始,似乎就注定了他会走上如同左贤王一样的道路,只是他自己还不知道而已……
薛进坐于军帐之中,每日都命人去骚/扰右贤王的驻地,他很清楚右贤王不敢出战,所以骂战的时候简直有恃无恐,让部下喊话痛骂北蛮族,骂得要多难听有多难听,试试能不能把右贤王给激出来。
一脸数天,这位右贤王都没有反应,今天是小雨的天气,空中阴云密布,连点儿光都没有,薛进以为对手还是会龟缩在营帐之中,所以正坐在大帐里喝闷酒,消散一下抑郁之情。谁知道就在他喝闷酒的时候,一个部下通禀而来,带来了一个重大的消息——“右贤王出战了!”
右贤王的动作如果按照薛进来看有些奇怪,他派出了一万骑兵,来到薛进大营之前叫阵。率领这一万骑兵的将军并不是薛进熟悉的什么将领,而是一个生面孔,但是军队的人数再三核实,确实是一万人!
虽然不知道右贤王为什么会做出这样的举动,但是薛进却不打算放过这支骑兵,他害怕右贤王调虎离山,所以同样派了一万骑兵迎战,打算看看情况再决定要不要增兵。谁知道右贤王的骑兵却和过去一样根本就不敢应战,见到薛进的骑兵出现,竟然干脆地掉头逃走了,薛进的骑兵追击上去,就见他们钻进了密林之中,不见了踪影。
兵法有云,逢林莫入。所以薛进的部下并没有继续追击,而是带着兵马回到了驻地,向薛进禀明了具体情况。
“派来了一万兵马叫阵,结果等到我们真的出兵,却又逃掉了……还真像是右贤王会干出来的事!”薛进冷哼了一声,没当一回事。这段时间和右贤王连续交锋,他已经感觉到右贤王没有了过去的严谨和多智,变得急躁而胆怯。这次派兵叫阵可能只是因为部族内部叫嚷的厉害了,所以才派人来随便应付差事的,一见敌军就撤回也符合右贤王保存实力的意图。
右贤王现在的情况自高自大之余又畏惧失败,根本就没有雄才伟略的样子,也难怪薛进不把他放在眼里。
“我们继续叫阵,倒要看看那个右贤王能够憋到什么时候!”薛进下达了命令,打算再逼一逼右贤王,就算没办法逼得他出来决战,也要打乱他的心思,让他变得心情更加急躁,这样才能占到更多的便宜。
薛进的部下完全听从他的指令,不断地在北蛮族大营前面叫阵,所以那位右贤王似乎每日都会派出一万骑兵来顺应叫阵的叛臣后裔出来应付一番。当然,这些北蛮骑兵叫阵的声音倒是喊得很响,但是只要薛进的部下领兵冲锋过去,这支骑兵就会立刻回身逃进树林,加以躲避,总是不肯正面应战。
“逃进树林?每次都是逃进同一个树林当中吗?”薛进眯着眼睛问道。
那名部下连忙回答:“首领大人,并不是这样。那群家伙每日都会冲进不同的树林之中,属下实在好奇,也曾经派探子进树林打探,发现只不过是普通的林地而已,并没有什么异常的情况,也没有伏兵的痕迹。”
“也就是说,这些北蛮人还真是慌不择路才逃进树林的……”薛进沉吟了一下露出了一个不屑的微笑,“右贤王这是技穷了吗?不但失去了军队还失去了勇气,当初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北蛮骑兵已经失去了他们最强大的武器了,现在只不过就是一群软脚虾!”
“他们已经这样逃入树林多少次了?”薛进问道。
那名部下想了想,回答道:“已经有半个月了吧。每日都逃入不同位置的树林,距离他们的营地也都有一段距离,有些慌不择路的样子,不像是装出来的。而且这些骑兵简直一触即溃,体力实在不怎么好,战马也像没吃饱的样子,看样子过去的这个冬天将北蛮人折磨得够呛啊。”
薛进仔细想了想,没有发现什么破绽,而后才说道:“明日我会再派一万骑兵紧随你身后,如果这一次那些北蛮人还是冲进了树林,你就领兵跟上去,可以的话,除掉那些北蛮人!”
部下躬身应诺,领命退下。
薛进想得很好,他打算先派一万人追击北蛮军队,如果北蛮人慌不择路的逃窜,则让另一万人紧随其后追击过去,两万对一万,就能将这一万北蛮大军一网打尽。而且先派一万人也不会打草惊蛇,不至于让那些北蛮人有所防备,应该足够消灭北蛮人的了。
可是,他低估了树林之中的追击难度……
部下倒是领兵去追了,甚至追进了树林深处,可还是没能追上这些被兔子灵魂附身的北蛮人。另一万追击的骑兵还没冲出寨门呢就接到了他们的消息……他们追丢了……
一天追丢,却验证了树林之中没有埋伏的情况。两天追丢,那名将领已经变得暴躁起来了。等到第三天到来,他带领着靖人后裔的大军拼命追击上去,他们这一次必须追上这些北蛮人,绝对不能让他们跑了!
那名长相陌生的北蛮将领又带着骑兵来叫阵了,那紧张的表情和往后缩的身体哪里像是叫阵?倒像是随时打算逃跑!薛进的部下率军冲出了营寨大门,北蛮将领一看人马冲过来了,连忙调转了马头,带着早就准备好逃走的骑兵扭头就走。
薛进的部下嘴角抽了抽,简直要气个倒仰。虽然这样的场面他已经看了半个月了,可是每一次看到他都一阵胃疼。你丫到底还是不是男人啊,是男人就真刀真枪打上一场,一见敌人就知道逃跑算什么本事啊?
想是这么想,可是该追还得追。那名将军带领着一万骑兵以最快的速度冲了过去,坚决不要再放过眼前这群可恶的北蛮骑兵了。其实前一天他们差点就追上北蛮人了,可是山道太过复杂,还是在千钧一发之际让这些北蛮人溜走了。这一回他说什么都要追上这些家伙,将他们的脑袋拧下来不可!
也许是有这股必须要追上的意志保佑着这群靖人后裔吧,今天他们竟然没有追丢,而是紧紧咬着北蛮人的尾巴,虽然没能追上,却也一直没有丢失他们的踪迹。薛进派遣来策应的一万骑兵终于有了用武之地,他们冲出了营寨,按照靖人后裔们留下来的痕迹追了上去,两军合成一军,总共两万人的薛进骑兵恶狠狠地追击着那一万北蛮骑兵,说什么也要将他们留在大山之中。
本来这些靖人后裔们还担心树林里面有机关,有埋伏,可是他们的追击已经持续了两个时辰了,却根本就没有遇到任何阻拦。虽然山道不好走,树木也时不时伸出枝杈来考验战士们的骑术,但是路途之中却依旧没有任何人为的阻拦痕迹,完全没有任何埋伏的意思。
薛进的部下放心大胆地追了上去,并且不停地催促着部下加快马速。他对于自己部族的马匹还是很有信心的,相对比北蛮人那些饿了一冬天的战马,薛进部族的战马被喂得膘肥体壮,速度更胜一筹。要不是树林之中不好加快马速,拖累了薛进大军的速度,他们早就追上那些北蛮人了。
因为有了树林这个天然障碍的辅助,北蛮骑兵丢掉了速度这个劣势,始终东绕西绕,没有被薛进的军队追上。可是树林的大小毕竟是有限的,他们对于方向也不是很熟悉,似乎是被追得太狠了吧,这支北蛮骑兵竟然不小心冲过了,冲出了对他们起到了保护作用的树林!
离开了树林,两方速度的差距就显现出来了。薛进骑兵的速度明显有了提升,冲在最前面的士兵甚至追上了北蛮人的后队,几箭下去,夺走了好几条人命。其他的骑兵有样学样,也跟着射击,一时之间竟然让北蛮骑兵被射得人仰马翻。
死亡的刺激激发了北蛮骑兵求生的欲/望,他们控制着马匹越冲越快,却无论如何也甩不掉背后跟来的两万大军。那位脸生的将领显然领错了方向,北蛮人不但距离树林越来越远,而且竟然冲进了一条山峡之中。
一条长长的峡谷,两侧都是山石,地面却是黄土的质地,还有一些细砂分布在上面,不用担心伤到马蹄,可以放心纵马驰骋。可是那位北蛮将领显然没有欣赏风景的心情,他只觉得薛进大军越追越近,后队的死亡人数越来越多,他们竟然被向来看不起,两面三刀的叛臣后裔追到了绝路。
两支军队先后冲进了峡谷,顺着细长的峡谷一路向前奔跑着,一追一逃,竟然冲了一刻钟都没能冲出峡谷的范围。
薛进的部下已经追红眼了,完全没有注意到周围环境的奇怪之处,只是奋力地指挥军队追击着北蛮骑兵。借着马速的优势,一些冲在最前面的骑兵已经杀进了北蛮骑兵松散阵型的中央,甚至有人已经带头向着那名北蛮将领冲杀而去了。
薛进的部下正得意万分,就等着将这一万骑兵尽皆杀死,可是脚下的地面居然猛烈地震动了起来,这震动的频率陌生而令人恐惧,他只在小时候听到长辈们当故事讲过,难道他竟然这么倒霉,在战场追击的时候遇到了?
已经有反应快的靖人士卒大声喊了起来,“地龙翻身!这是地龙翻身!”
可是也有人反驳了他,“地龙翻身不是这种样子吧……”
薛进的那名部下勒住了缰绳,仔细地感觉了一下脚下的感觉,也皱了皱眉,确实,就像那名士卒说的一样,这种震动真的不像是地龙翻身。而且这隆隆的声音是怎么回事?
猛然,他好像想起了什么,双眼圆睁怒瞪着眼前不远处那名北蛮将领,他大声吼道:“你们……右贤王竟然筑堤!”
听明白他意思的士卒们下了一条,然后便近乎恐惧地四散而逃,根本就不管近在眼前的军功了。有功劳也得有命花啊,想到那个可能,他们已经陷入狂乱之中了。这些兵将们边跑还边大声提醒着周围的人们,生怕别人听不见一般地高声喊道:“山洪!山洪来了!”
☆、第一百一十七章 洪水漫大军水内亡连环策北蛮攻寨营
洪水袭来,可谓铺天盖地。水势不是一点一点涨过来的,而是掀起了丈高的浪花向骑兵们拍了过来。水流的速度实在是太快了,就算骑着马也是跑不过洪水的速度的,所以越来越多的士兵被卷入了洪流,很快就灌了几口水,沉了下去。
面对着铺天盖地的巨浪,就算再怎么会游泳也是没有任何用处的,强大的水势过处,所有人马都会被卷进去,然后随着水流的冲刷不知道被带出去多远,又能不能有机会浮上水面喘一口气。
有一些士兵本身是极为擅长游泳的,本以为就算深陷洪水之中也能保住性命,谁知道根本就不是那么回事。浪头一个接着一个,水势比起普通的河流甚至大海都要快上许多,他们根本没办法像平时一样浮上去喘气。
有人拼命向两侧的山壁那里游着,希望能够抓住山壁稳住身形,然后沿着山壁爬上去躲避洪水的冲刷。大多数的人经受不住水势的冲击,根本没办法完成这样的举动,不过还是有几个幸运的士卒,在洪水来到之前,他们站着的位置就是靠近山壁的,所以还真的让他们靠到了山壁边上。
他们手忙脚乱地打算抓住山壁突出的石块,可是还没等他们握住光滑的岩石,身体就已经被洪水冲走了。唯一的一个用手指抠住岩石缝隙的士兵,刚以为自己可以逃出生天,却没想到洪水的冲击力远远超过他手臂的承受度,被一个大浪迎面一拍,整条手臂的骨骼都脱臼了,根本抓不住岩石,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再次被冲卷入了水流之中。
更麻烦的是峡谷不宽,几万人连人带马堆积在一起,被洪水这么一冲,所有人都被惊到了。那些不会水的士兵在溺水的同时惊慌地拉扯着身边一切可以拉住的东西,希望能保住性命,却不知一但被他们胡乱缠住,无论被缠住的人会不会游泳都难逃厄运了。
天地之威,威势惊人,根本不是人力可以抗衡的。运气好的士卒如果抓住了一块断木,烂树桩,说不定能够逃过死劫,其他人却只能奢求上苍怜悯,看看能不能熬过这场洪水了。
薛进的那名手下直到现在才反应过来为什么这处山峡的地面上没有碎石,而是铺满了泥沙,这哪里是什么泥沙啊,那分明就是河床!这处峡谷底部本应该流淌着一条河的!
右贤王肯定是在上游用石块之类的东西将河水截住了,这才让峡谷之中因为断流而露出河床的。如果是平常,这种满是淤泥的河床早就被人发现不对了,可是谁让今年春季连降暴雨呢?所有的地方无论是不是河岸都有厚厚的淤泥堆积,追击敌人的时候谁还会刻意去留意脚下到底是什么地方呢?
这峡谷谷底的这条河平时的时候并不宽阔,说是河流,称作溪流也没什么错处,可是谁让今年多雨呢。原本去年冬天的连降大雪就使得水势上涨,再接着连续降下的暴雨,可不是就让这条小河的河水泛滥,涨到了洪水的地步了嘛……
奔腾的水流冲垮了军阵,冲走了兵卒,淹死了山谷之中的那些士兵们,带走了最后一点生命的痕迹。
峡谷之中的三万人不是全部死亡了,他们被洪水冲出去了几十里,最终还是有一些命大的兵将在水势减小,流速减慢的时候爬上了山壁,保住了生命,薛进的那名部下就是其中的一员。
他攀上了山壁,脸色苍白地望着脚下奔涌的流水,吓得嘴唇颤抖,心惊胆寒。如果在几个月前有人告诉他,他有一天会害怕流水,他绝对狠狠嘲笑对方一场。可是现在……他觉得未来的几年,甚至几十年,他都不想到有水的地方呆着了。
这么来回一看,他竟然看到了一个眼熟的人。那人也趴在岩壁上,就在离他不到两丈的地方喘息着。身上的衣服都被水打湿了,完全黏在了身上,铁盔也已经冲没了,头发也披散着,看起来比逃兵还像逃兵,可是如果他没看错,那人竟然就是北蛮族的那个眼生的将领!
新仇旧恨汇集到了一起,就算对方和他一样被洪水淹了又怎么样?要不是右贤王搞的鬼,他麾下的两万大军能被一场洪水夺走了性命吗?什么胆小如鼠,不敢迎敌啊,他现在想明白了,叫阵也好,逃走也好,钻进树林也好,完全就是右贤王给他们设的圈套!
这个计谋看起来复杂,实际上就和猎户们冬日捕狐一个道理!
冬天白雪皑皑,无论是人还是猛兽都没办法借助树林遮蔽自己的存在,别说想抓狐狸这么狡猾的动物了,就算想抓山猪都没那么容易。那么猎户想要捕狐,又要怎么做呢?
很简单,首先需要找到狐狸经常出没的地方,然后就在那里留下一小点儿食物。第二天再去查看,如果食物被狐狸吃掉了,就要在附近不远的地方再放上一点食物。就这么一天天地放置食物,也不设置圈套,那么狐狸就吃得上瘾了,胆子也大了,心也粗了,不再注意周围的环境了。
猎户就这么用食物一点一点引诱着狐狸,故意放过好几处适合设置陷阱的地方,让狐狸进一步的麻痹大意,认为猎户不会伤害它们,贪婪地被食物诱惑着越走越远。到了最后,猎户确定狐狸再也没有了警惕性,就会在食物下面设置圈套,将忘记查看环境,一心只扑在食物上的狐狸抓住。
那一万北蛮骑兵就是诱饵,薛进派人每日追击他们,甚至追进了适合伏兵的树林,却都没有遭到埋伏,所以薛进的部下才会胆子越来越大,越来越麻痹大意,才会心急火燎地追进了峡谷而没有好好检查周围的环境,满心以为不会遇到埋伏,谁知道就中了洪水的计策!
当然,能让这位久经沙场的将领上当的另一个重要原因就是那一万诱饵也和他们一起身在局中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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