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半个时辰后,得知消息的李大柱从外头匆匆赶回来,他也不回自己的院子,直接就去李光宗的门前,咚咚敲了几下门,“三弟,你出来!”
李光宗打开门,看到门外怒目而视的李大柱,讷讷的垂了头喊了一声大哥。
看他脸上全是抓痕,额头上还青青紫紫的,此时缩着脖子一副鹌鹑样,李大柱气不打一处来,不由分说劈头盖脸就骂了过去,“你还是不是个男人,大男人,想要收个女人还遮遮掩掩的。你手里头没银子了,上我那儿挪几两也成,外头多少黄花闺女随着你买,你跑去偷顾家的寡妇,还带着个孩子,你,你……就是真要收,你带回家来就是,还躲到屋子来,咱们李家哪有你这样的……”李大柱简直不知道该如何说才好的,看李光宗臊的不敢抬头,啐了一口,无奈道:“罢了,顾氏闹到了廷恩那儿,你说说,叫侄儿来料理你这种事。跟我去前头罢,顾家的人过来了,总是亲戚,你好好说一说,看是给点银子,还是把人接进门,总躲着不成。”
一听顾氏跑去找了李廷恩,李光宗就憋不住了,他涨红了脸道:“她,她咋去找廷恩了。”
“哼!”李大柱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没接话,只是甩了袖子在前面领路,走了几步看李光宗还愣在那儿,不耐烦的道:“还不跟上!”
李光宗这才耷拉着脑袋跟在后面一步一挪的上来了。
卿和斋中,顾老大一脑门都是褶子,手上全是厚厚的老茧,时不时探头探脑的往外头望望,看着个上茶上点心的丫鬟都冲人家赔笑,再望着边上甜津津的点心咽唾沫。顾老二却不像他这样,两只手齐上,一会儿喝几口茶,一会儿去拿两块点心,喝完吃完了就叫丫鬟再端上来,翘着腿靠在椅背上,嘴里还横着小曲,比在自己家中自在多了。
见到顾老大的模样,顾老二还去拉他,“大哥,你这是做啥,咱这是走亲戚,来吃东西,吃东西,待会再叫人拿个篮子来,咱大娃他们还没吃过呢。”
顾老大看着边上的丫鬟眼观鼻鼻观心没看到一样,心里却着急得很,奈何顾老二根本就不听他的,他也只能干着急。
谭顾氏怀里搂着个孩子,仔细看起来她的腰身仿佛比怀里胖乎乎的孩子还要小些一样,有点像缺水的柳条,有些干,但又透出一股楚楚可怜的味道。她拍了拍儿子伸出去拿点心的白净胖乎的手,背着人的目光处瞪了孩子一眼,那孩子立时就垂了头不敢动作了。
谭顾氏垂了垂眼帘,流连在屋里西侧连接着偏厅的那帘子上。
厚厚的缎子,上面绣着大朵大朵的富贵花,能看出里面包着棉絮。还有这屋里,虽是开着门,却暖烘烘的,必然是在哪儿点了炭盆,屋里却一丝烟火气都闻不到。孩子到了这屋里,也就不像在娘家分给自己娘两的那个柴房边上的时候一样手脚冰凉了,浑身透着热乎劲儿。
握着儿子暖和的手,谭顾氏不动声色的垂下了眼帘。
“大老爷,三老爷……”
听到下人们的声音,顾老大急忙拍了顾老二一把。
顾老二虽说有几分混劲儿,这时候却也不敢托大,急忙把脚放下来,三两下把点心塞到嘴里,还喝了一口茶,顾不得茶水从嘴里漏出来,就挤上去冲着李大柱李光宗讨好的笑,还对李光宗喊了一声妹夫。
看着他嘴边的残渣,李大柱拧了拧眉,嗯了一声勉强算是答应,谁想下一会儿就听到顾老二上去喊了李光宗一声妹夫,顿时气得半死。
顾氏是顾家的长女,平时顾老大和顾老二都是喊李光宗姐夫的,这会儿却掉了个儿。
李光宗原本看到谭顾氏,心里就不自在,正躲躲闪闪的冷不丁顾老二给他这么来了一下,他立时被噎的脸红脖子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飞快的扫了一眼垂着头的谭顾氏,顶着李大柱的目光缩到了李大柱左边坐下,把上首另一个位置空了下来。
顾老二还凑上去擦了擦凳子,很殷勤的拉着李光宗,“妹夫,来,你坐这儿。”他可不管别人的脸色,更不管家里那个傻乎乎的大哥觉得什么不好意思。在他看来,是个男人都知道自己小妹比大姐生的好,大姐抠门,小妹性子却软和。再说小妹一个寡妇在家里,要吃多少白饭。不如跟大姐伺候一个男人,又不吃苦,往后还能带挈娘家,这算盘多好。说起来,李光宗这傻蛋有贼心没贼胆,能把小妹给睡了,全仗自己成全呢!自己这个大功臣,如今不说要一笔银子,给个媒人红包总成罢。
李光宗叫他拽的说不出话,对顾老二还没办法,他原本就理亏,上泰山家看岳母,到头来把小姨子给谁了,还被发妻捉奸在床,闹到兄弟侄儿面前。他扭扭捏捏推拒了两下却对上了顾老二的二皮脸,完全没法子。
李大柱喝了一大口茶,拉着脸不吭声。他为啥要开口,谁的亲戚谁自个儿对付去。继室生的儿子就是不成,一个个的就爱做这些不着调的事儿,前头一个李耀祖跑去睡别人的妾,这个老三看着老实,没想喜欢寡妇!
李大柱憋了一肚子火,完全当看不到李光宗的为难。
“大少爷……”
李光宗听到这一声,就跟解脱了一样,也顾不得在侄子面前丢脸的心思了,声音都变了调的喊“廷恩。”
“大伯,三叔。”李廷恩犹如闲庭信步一般走进来,目光在屋中一扫,发现李大柱很自觉的坐了上首右面的位置,端了丫鬟上的茶揭开盖子吹了吹面上的浮沫,眼尾余光却在顾老二身上轻轻一扫。
顾老二就跟觉得有冷刀在身上刮了两下一样,瞬间就把手给缩了回去,退回到原来的位置上坐下,讪讪的冲着李廷恩赔笑。
在妹夫跟前犯犯浑叫他知道自己不好打发不要紧,这李廷恩可是在朝廷做大官的人,自己可不敢得罪啊。
李廷恩目光越过他,见顾老大一脑袋的汗,大冬天的都能看见领口给湿透了,又看谭顾氏垂着头,把目光收回来喝了口茶将茶盅一放。
细瓷碰上梨花木桌,发出清脆的声音。
他摩挲了两下杯壁,开了口:“三婶还在屋里?”
候在门口的一个婆子就进来回话,“回大少爷,三太太伤了头,说要叫大夫仔细瞧瞧。”还说要叫等着她出来撕烂了谭顾氏的脸,不能把人放走了。当然这一句话回话的婆子就不会说了。
李廷恩点了点头,叫婆子下去,淡淡道:“既如此,三叔,您说说您的心意?”
李光宗听到李廷恩有点冷淡的声音,心里情不自禁的就打了个突,他抬着头,张着嘴,就是说不出话来。
“这还有啥说的,把小妹抬进来就是了,姐妹两个伺候一个男人这可是好事啊,妹夫我根你说……”顾老二的声音在李廷恩的注视下戛然而止。
李廷恩唇角翘起,食指轻轻敲了两下桌子,不疾不徐的道:“顾二叔且先缓一缓。”
听见李廷恩称呼自己一声顾二叔,顾老二笑咧了嘴,点头哈腰的。
屋里人的目光一时之间重又回到了李光宗身上。李光宗只觉得脑子里嗡嗡的响,一时想起谭顾氏跟自己一起时候的软语,一时想起顾氏张着大口不停朝自己脸上喷唾沫星子,还有这些年的情景,一时又想起被顾氏叫破时周围那些人嘲笑声。他就觉得有几万个马蜂对着脑门心不停的扎,七八根筋都拧成了一个死结。
半个时辰后,顾老二欢天喜地跟供佛爷一样出了李家的门,还破天荒将谭顾氏的儿子牛根抱到了怀里,频频扭身冲送出来的下人道:“告诉你们三老爷在家好好等着,等咱们收拾收拾,就赶紧把人给你送来。”
下人心里翻了个白眼,看了看谭顾氏,再看看一脸松了口气的顾老大,心道不愧是姓顾的,都不是啥好人。顾家有啥收拾的,不就是来做个妾,看在亲戚的份上上官府里有个文书罢了。说收拾,是想说让李家尽早将纳妾的礼金送上门罢。
心里不屑,下人嘴上却哄得好好的,一口一个亲家二老爷,生生把顾老二捧得眉开眼笑的出了门。
小曹氏的院子里,回娘家的李翠翠正抱着好不容易得来的儿子和小曹氏说话。
“娘您是没看见,就顾家那些人,生的那副脸,啧啧,我觉得罢那小顾氏指不定都不是顾家亲生的,一个娘胎里出来的,三婶就生成了个阎罗,小顾氏就成了天仙。”
小曹氏把手里的针线一丢,哼道:“你管人家做什么,丢的是人家的连,你三叔就是再娶几个回来,把顾家的闺女都娶完了,也不关你事儿。”
李翠翠翻了个白眼,把睡熟了的儿子放到里屋床上去,出来就嘟哝,“还是闺女呢,都是寡妇了。”她往小曹氏边上一坐,随手拈了两根线,发现又是给李天赐做得衣裳,撇了撇嘴也没说什么。她如今儿子也有了,跟屈从云又过的不错,不管如何,屈从云没有亏待她,屈家又有银子,她也不会去跟亲弟弟争亲娘这一针一线的。
她今儿回娘家来,可不是为了三房,她是另有要事。
“娘,您和爹真定了要分家?”
小曹氏睃了一眼李翠翠,没好气道:“是姓屈的叫你回来问的?”看李翠翠不吭声,她就知道自个儿说对了,气的在她身上狠狠拍了一巴掌,骂道:“就不该生你出来,嫁出去就向着婆家了!”
李翠翠没好气,扭着身子,“娘您这是说啥,我又没说别的,不就是问问。再说了,以前你不还说,要牢牢的巴着廷恩,爷这会儿还在呢,你不趁廷恩还在的时候和廷恩好好亲近亲近,跟爹闹腾着分家做啥,好日子过不下去了是不是?”
“你懂啥!”小曹氏左右看了看,低声道:“我这不是看着他这官做得一会儿上一会儿下的心里不稳当。他要是有个闪失,我和你爹攒下来的家业到时候不都要拿出去给他打点啊,天赐咋办。”
说到底,小曹氏以前只看着李廷恩势头好,一帆风顺的,如今眼看要查了,她就担心好不容易攒下的银子,更担心自己的儿子被连累。当然她更直接的话也不会和李翠翠说,毕竟是嫁出去的闺女了,万一回去跟屈从云一念叨,屈从云又告诉李廷恩咋办?
李翠翠就嗤了一声,“娘你们有啥家业,那不都是仗着廷恩的势攒下来的,您信不信,今儿您分家出去,漏出点风声说您跟廷恩不好了,明儿您那红火的铺子和作坊就有人敢给您吞了,你真当在这府城里生意好做呢。就是这府城里的宅子,要是背后没点依仗,你都住不安稳。向北城的冯家,当家大老爷一从曹判的位置上下来,半个月都没,刺史夫人娘家亲戚就用五百两银子把他家三进的宅子给买了,一大家子几房人搬到了老家县城去住。那可是三进的宅子,就卖了五百两,还不知道五百两银子是过房契时候在官府留的纸面钱还是真的给了。”
在府城住了这么久,有些事情即便以前不知道,但如今小曹氏也知道了。她很清楚李翠翠说的实话,否则她也不会在分家与不分家之间犹豫了这么久。
这会儿听李翠翠说的头头是道的,这些日子她一直把这事儿憋在心里,再心腹的下人都不敢商量也憋的成了一块心事,就有心跟李翠翠提一提,闻言闷了一会儿犹豫道:“咱们搬出去了,不还是他亲大伯?咱们是长房……”
李翠翠笑的更大声了,“娘你以前还骂过我呢,您就忘了廷恩那脾气,您想仗着长房的身份拿捏廷恩,您觉得廷恩那性子能成,要他跟二叔一般的脾气还差不多。”她看小曹氏犹豫了,想到屈从云的叮嘱,再朝里屋看了看,眼珠一转又道:“娘,分家就是两家人了,您别以为还能一样。再有您忘了,几个月前京里皇帝老爷还给廷恩赏东西呢。有皇帝老爷记着,廷恩一准儿守孝完就能顺顺当当回去做大官,外头那些人乱搀和,您别理他们,那都是眼红说胡话。”
小曹氏闷了半天,忽然抓着李翠翠的袖子,“这话是不是大姑爷叫你来跟我说的?”
李翠翠干干的笑了两声,末了发现小曹氏不是多着恼,这才点头承认了,“反正您别得罪了廷恩,他好日子在后头呢。”
小曹氏松开李翠翠,陷入了沉思之中。
☆、第116章 分家
屈从云去外地做生意,李翠翠不耐烦回去跟屈大太太这些人过招,就在娘家住半个多月,一直打听到屈从云快回来了,这才决定要回去。小曹氏就把她叫过来,母女两一道用过早饭,小曹氏吩咐人抱了两匹靛蓝色绣百童子的缎子上来。
这缎子一看就十分厚实,近看才知道两面料缝在了一起,中间上手一捏便是软软厚厚的棉絮。
小曹氏让人把料子放在桌上,指了指道:“这是今冬才分下来的份例。说是廷恩北疆那边买的上百顷地种出来的火棉今年终于有收成了,就给缝在了缎子里头送来,穿上暖和的很。这火棉贵重,一共也没往这儿送多少,我手上分了五匹,留了三匹下来给天赐做冬衣,这两匹你拿着给厚儿裁两件衣裳罢。今年冬天冷,小孩子,千万别冻着了。”
李翠翠摸着火棉爱不释手。屈家不缺银子,可如今这时节,养大一个孩子可不容易,再富贵的人家都有夭折的孩子。天气热了,怕孩子有暑气,天凉了,怕孩子冻着,有点风寒怕孩子就要折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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