饶是钟道长心里琢磨过千万件事,他也没想到李廷恩竟然是叫他求雨。
他登时就从椅子上跳了起来,拼命摇头,“李公子,老道又不是神仙,这,这老道还在与诸位师兄师弟研究成仙之道呢。”
要是别人,钟道长觉得自个儿还敢壮着胆子坑蒙拐骗一番,拿一笔丰厚的求雨银子,反正最后说是神仙不满意祭祀的献礼,不乐意下雨不就结了,谁还敢去真的追究不成?
可面对李廷恩,钟道长觉得自己又不是嫌日子过得太舒坦。
被钟道长一口拒绝,李廷恩脸上的笑意就消失不见了,他目色幽深的望着钟道长一言不发。
钟道长被他看的浑身不自在,动了动身子小声解释,“李公子,真不是老道推脱,这实在是……老道要能求雨,早些年观里缺银子何苦与几个师兄弟窝在一起挨着,各处年年都有闹旱的地方。”
他望着李廷恩嘿嘿笑,深信后面的话就是不说李廷恩也能明白他的意思。
李廷恩向后轻轻一靠,摆出放松的架势,他这样一动,钟道长紧绷的神色也跟着放缓了。
“钟道长,在下并非要你求一场将全京城罩进去的雨。”李廷恩手指在桌案上敲了两下,沉声道:“在下只要你在看好的日子看好的地方下一场雨。”
看好的地方看好的雨?
钟道长惊讶的望着李廷恩,“你的意思是……”
李廷恩端了面前的茶,用盖子一下下别着面上的茶沫,笑道:“钟道长,当初在下与几位道长在山中弈棋,苗道长曾与在下谈论过一件事。苗道长说,钟道长昔年炼丹,曾意外得到一样东西,此物在天有阴云之时大量点燃,浓烟上升,原本的阴云便会化作大雨从天上倾泻而下。苗道长说,钟道长曾借此物赢了他一株珍藏的灵芝。”
此话一出,钟道长愣了愣,冲着李廷恩嘿嘿傻笑,心里气的骂起了师兄苗天机的祖宗。
这东西,可是他好不容易才能得到的神仙之物,哪能随便告诉别人,眼下就被人给盯上了。
钟道长一直以为这东西是他多年诚心向道天上的神仙查知他的诚意才赐给他的,哪肯李廷恩上下两瓣唇一张一合就乖乖把东西拿出来,他就冲着李廷恩嘿嘿笑,“李公子,这,您也说这东西是老道意外才炼出来的,您说这,这老道好不容易得了天上神仙的指点得了这么一样东西,那指定少啊,您要是就给用了,老道……”
“两万两。”李廷恩轻飘飘的两个字就让钟道长肉痛的神情僵在脸上。
钟道长咽了口唾沫,“李公子,这东西得来不易,用一些少一些。”
“五万两。”
“李公子……”
“十万两。”李廷恩见钟道长惊讶的连下巴都合不上了,将茶盅往桌案一放,笑道:“钟道长,此物即便乃神仙所赐,您也留之无用。饶是炼制艰难,以您的本事,既炼出一回,就能炼出第二回,您所缺的,是炼制东西的材料。您说,是不是?”
对啊,自己留着这东西只能充个门面,告诉别人,神仙眷顾过自己,给了自己这具有神仙之力的东西。可说到底,能求雨有屁用,又不能让自己真的成仙。还是拿着银子去炼丹更划算。
钟道长心里转了转,他看到李廷恩的脸色,也知道李廷恩不会再在十万两之上出价钱了,他深吸了一口气,大义凛然道:“李公子与老道是老交情,东西虽重,也不值李公子这个人。老道明日就把东西送到你手上。”
李廷恩摆了摆手,“钟道长,这十万两银子含着您亲手用神物求雨的银子。”
钟道长一下傻眼了,试探道:“李公子的意思是让老道到时候亲自去把雨给求下来?”
“不错,时日一到,在下自会告诉钟道长在何处求雨,大雨一至,十万两银子在下丁当双手奉上。”李廷恩唇角的笑容温和之极,落在钟道长眼中却觉得着实碍眼。
钟道长虽说不知道李廷恩求雨做何用,要在何处求雨,然而李廷恩肯出十万两银子,又是个向来不会吃亏的人,想也知道只怕求雨这件事不简单。可李廷恩先前没说让他亲自去求雨,这会儿他心思又被十万两白花花的银子给勾住了,真让他放掉,实在是舍不得。他只得在心里发了狠,横竖都上了这条船,干脆一做到底了。
饶是自我安慰一番,钟道长心里依旧有些不安稳,他出去的时候忍不住多问了一句,“李公子出十万两银子求一场雨,可是朝廷……”钟道长没有接着往下说,只是伸出食指冲天上指了指。
李廷恩笑道:“这十万两银子,非在下所出。”他说完这云掩雾遮的一句话就不肯再说,而是端了茶翻开面前一卷案宗,垂眸细细看了起来。
见此情景,钟道长自然识趣,自己悄悄出去又仔细的掩了门。
只是短短一晚上,厉德安就熬的眼睛都窝进去了,他从小太监手上接过装辣粉的小碟子,伸出尾指去沾了点放到鼻下使劲儿吸了一口气,顿时连打了几个喷嚏,脸色涨红不说,眼眶还滚出几颗泪。
折腾是折腾,好在一直迷迷糊糊的脑子终究是清醒了。
接过宫婢递上的帕子擦了擦手,他问身边的小太监,“宫外头可有消息进来?”
小太监弯着腰,小声道:“卯时正就派了人出去,这会儿还没回话。”
厉德安就觉得不对了,这会儿可都巳时三刻了,他拉下脸道:“宗正寺就在丽正门外头,是不是那些小崽子又趁机出去耍钱了?”
“公公,这节骨眼儿上,就是他们再不懂事儿,也不能做出这样的事儿,指不定是在哪儿耽搁了。”小太监喊了两句冤,凑到厉德安耳边上道:“厉公公,您说是不是宗正寺那头连消息都不肯漏。”
“闭嘴!”厉德安叫小太监说的心里咚咚直跳,扭脸就呵斥了小太监一句,看小太监紧紧的闭上嘴不说话了,怒道:“去,赶紧儿再叫两个人出去看看,把太后娘娘赐给我的那块玉牌带上。”
厉德安连王太后赐下的玉牌都拿出来,小太监就知道厉德安虽说嘴上不认,心里其实也觉得事情不好了。只是小太监看着厉德安的脸色,不敢再问,点头哈腰的应下,恭恭敬敬的捧着厉德安拿出来的玉牌,急忙又出去找两个靠得住的小太监。
厉德安望着小太监匆忙的背影,心里七上八下的。他扭头进去王太后的内殿,见几个太医依旧在那里忙碌,一步不敢离开王太后的床榻,越看越觉得心烦,扭脸又出来,却发现偌大的永宁宫,个个脸上都是一副如丧考妣的神情,简直就没有一块能叫人松松气的地方。
他招招手喊了一个宫婢过来,“神安殿那头有话没?”
宫婢惶惶然的摇头,“今日是大朝,说是前头还没下朝。临上朝前,皇上身边的贾公公倒是过来问了两句。”
厉德安似乎有些不敢相信,“这就一直没来个人瞧一瞧?”
宫婢哭丧着脸摇了摇头。
“得了得了,去罢去罢。”厉德安一见她的模样就觉得晦气,挥挥手把人打发走了,就一个人在那里一下下的转圈。事到如今,他也不想再叫王家的人进来,叫进来只会坏事,至于别的人,说是靠拢这永宁宫,只看今日一个命妇的的折子都没送来,就知道也是群见风使舵的家伙,指不定这会儿都在欢天喜地的上第一个没有太后娘娘的早朝。
厉德安越想越气,越想越觉得浑身窝火,全身发冷,最后忍不住跑到殿外狠狠啐了几口,指天喊地的骂了几句,这才觉得心里舒坦了。
他刚觉得舒服,内殿就跑出来一个小宫女,蹦着过来喊道:“厉公公,厉公公,太后娘娘醒了。”
“醒了。”厉德安脸上一瞬间笑开了花,他飞快的将各方知道的神仙都给拜了一遍,歪歪扭扭的奔进了内殿。
果然一直晕厥着的王太后已经睁开眼,靠在迎枕上正与太医说着话。
王太后脸色并不好,唇色发白,眼底是深深的阴影,说两句话便会喘一阵歇一歇,可精神头却很旺,在坚持自己询问过太医后,王太后示意太医退下,把厉德安叫到跟前。
“皇上上朝了?”
厉德安有些为难,可看到王太后眼底的厉色,他不敢隐瞒,老实道:“今日是大朝,皇上担心政事,一早叫人来问过娘娘的病情便上了朝,兴许是前朝有事,这会儿朝会还没散。”
王太后哼了一声,撑着手拒绝宫婢的搀扶,自己倔强的又往上靠了靠,闭着眼问道:“玉华呢?”
厉德安更为难了,只能硬着头皮答太后的话,“一直就在宗正寺里头,奴婢今早又叫了几个小太监去传消息,只是这会儿还没回话。”
“不用了。”王太后没有睁开眼,更没有动怒,淡淡道:“让人都回来,这个时候,永宁宫的脸面可不好用。”
听王太后这样说,厉德安就觉得头皮发麻,谄笑道:“过两日就是您的千秋宴,到时郡主就出来了。您……”
“丽质和玉楼回京没有?”王太后没有理会厉德安的马屁,直接问了一句。
厉德安瞅了瞅王太后的神色,低声道:“去西山的路上有巨石落下堵了道,公主府的下人走的是山路,只怕还要耽搁些时候。昨夜快马去左卫军军营找世子的人回来说世子爷带了兵马去广县的岛上头练兵,广县多岛,世子爷事前也没交代,一时半会儿是回不来了。”
这段话一出,内殿中便陷入了诡异的宁静里头。所有伺候的太监宫婢都恨不能屏住气,就连厉德安也垂了头不敢再坑一声。
好半晌后,殿里才响起王太后气急的咳嗽声。
“太后,太后。”厉德安见王太后仍是动了怒,急忙叫宫婢端药来,又要去宣太医。
“不必了。”王太后倚在宫婢怀中,冷笑道:“哀家若是再宣太医,只怕这天底下的人都要以为哀家已经去见了先帝!”
殿中的奴才们,除了被王太后靠住的宫婢,全都跪到了地上头死死抵着地面,身子拼命发抖。
“厉德安。”
一听到王太后虚弱的叫声,厉德安急忙膝行几步,凑到王太后跟前。
“你去,让人传哀家的旨意,让傅鹏飞,吴振威速速进宫。”
傅鹏飞是绣衣卫都督,吴振威是右卫军都督,也是王太后一手提拔起来的心腹。这两个人以前俱郁郁不得志,后来王太后摄政,才将他们重用,论起对王太后的忠心,只怕远胜许多王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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