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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21章 选择

    不怪背地里有人大骂曹爽,实是因为自他出任大将军掌朝政以来,做出了太多让朝中老臣失望的事情。
    当初看他礼贤下士,名士称誉,还道他是在收纳良才,欲挽狂澜, 扶倾厦。
    谁知道半年后一看,被他收入大将军府中的人都是些什么玩意!
    袖手清谈谁也比不过,实务治国……还是他妈的谁也比不过!
    平日里装得跟圣人似的,一旦掌实权,就露出真实面目,争权夺利就像群狗抢屎, 比谁都欢。
    光明正大的拿官爵换钱财,换女人, 换田产……
    真真是半点脸面都不要!
    若是真有治国之才, 那么就算是德行不修,那也就罢了。
    毕竟天下尚未统一,不能太过苛求。
    偏偏一个两个,看起来都是名声在外,实则全靠嘴炮在吹!
    曹爽这厮才出任大将军多久?
    整个朝堂,就被他和那些人搞得人离心散。
    朝中的元老大臣,最早的是跟随武皇帝打天下,晚一些的,也是文皇帝当太子时就加入魏国。
    他们经历了无数刀光剑影,深知江山是用刀枪剑戟和将士性命打下来的,不是跟人家嘴炮吹下来的。
    要不然曹氏三代,何以会屡抑浮华之风?
    现在蜀虏吴寇,屡屡犯边, 国家有难。
    你曹爽莫不是当真以为靠那些所谓的名士袖手清谈, 嘴炮几句,就能让蜀吴的贼人幡然醒悟, 卸甲倒戈来降?
    当年跟随武皇帝打天下的老臣, 还没有死绝呢!
    曹爽与党羽所为,与其说是当着他们的面,糟蹋他们这辈子用身家性命打下来的江山。
    还不如说是糟蹋他们这辈子的信仰——你家阿翁用身家性命打下了大魏江山,就是给你们这样糟蹋的?
    所以有不少人在暗地里骂娘,也就不足为奇:
    入他阿母的,大魏才开国多少年?
    怎么就变成了现在这副鬼模样?
    再加上这些年大魏连连失利,让不少人在心里其实已开始积累了不满。
    此时曹爽上台后的所作所为,终于让这些不满达到了顶峰。
    这个时候,远在洛阳,与曹爽所作所为形成强烈反差的司马太傅,几乎就成了这些老臣维系自己信仰的最后希望。
    相比于许昌的有人谩骂,洛阳城则是喜气洋洋。
    自太傅想办法把身陷汉国的王双将军等人赎回来后——是的,赎,至于怎么个赎法,未知。
    听说是太傅宁愿受尽骂名,也要从贼人手里赎回被俘的将军。
    接着又有传闻,说是魏汉两国之间的边境开始变得缓和起来。
    听说某些大家族名下的商队已经有办法通过两国的关卡。
    这些消息在洛阳很快传播开来,让不少人拊额相庆:
    蜀人看来是真的不会再继续东进了, 至少这两年不可能东进。
    太傅为保全洛阳, 功莫大焉。
    至于此举是不是有向贼人示弱之嫌——那大魏天子打算什么时候回洛阳呢?
    天子犹如此, 何以苛臣下?
    大魏天子的威信,早就在前些年汉魏之战的屡屡丧师失地中消耗大半。
    特别是汉国兵临河东那时,天子匆忙弃城东巡之举,堪称是颜面扫地。
    当年武皇帝有平定北方之大功,但在赤壁一战后,内部人心犹有不稳之像。
    先帝呢?
    自登基以来,对蜀无一胜仗,反而是连续丢了雍凉并三州。
    大魏才有几個州?
    在这等国有危难的情况下,不思稳定大局,居然还让一个五岁奶娃子登基!
    让一个奶娃子当天子也就罢了,居然还让曹爽出任大将军?
    大魏才开国几年,曹氏宗亲就没人吗!
    武皇帝可是有二十五子呢!
    太傅从汉国赎回王双等人的消息,也让有些人不禁想到了更早几年的时候,同样是落入汉国手中的夏侯霸。
    有人感叹,若是夏侯霸能晚几年去关中,又何至沦落于此?
    自从认定他降了汉国之后,除了夏侯氏几家同荣同辱,没有办法断绝血脉关系。
    剩下的几乎所有姻亲,皆视夏侯霸一家,有如瘟疫猛兽,以最快的速度断绝了关系往来。
    昔日宾客往来不绝的门庭,早已是冷落数年,门前生草,甚至有老鼠出没。
    原本颜色鲜艳的门漆,不但变得陈旧,甚至还有不少地方开始剥落,露出了里面的木头材质。
    在司马师娶妻的日子里,夏侯霸的府门周围,与隔了一条街道的热闹,形成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
    就仿佛两者之间,有一道无形的禁忌,更显得夏侯霸府门前的冷寂。
    就在这个时候,偏偏有人不信邪,越过了这道禁忌,举手敲门。
    扣门声在这个无人接近的府门前,显得极为突兀。
    远处有人看到居然有人拜访夏侯霸的旧府,不禁好奇地伸脖眺望:
    “此乃何人?竟是如此大胆?居然敢在大众之下前去夏侯府上拜访?”
    也有人见怪不怪,似是对此早已见惯:
    “敢如此做者,唯有夏侯仲权之婿,泰山羊叔子耳。”
    “谁啊?”
    紧闭的门扉被打开了条缝,一个苍老的面容小心翼翼地探出头来。
    站在府门前的年青郎君应道:“是我。”
    门房看到来人,原来浑浊而毫无生气的眼睛,竟是在瞬间有了亮光,但见老门房欣喜地说道:
    “原来是郎君,快请进。”
    门房一边说着,一边把门打开,让羊祜及随从进入,然后又小心地左右看看,这才把门重新关紧。
    羊祜似是对夏侯霸旧府仍为熟悉,不用下人领着,自己就轻车熟路地穿过前庭,来到客厅。
    早有人客厅等候,看到羊祜进来,便笑道:
    “夏侯家的佳婿来矣。”
    原来夏侯渊之子夏侯威早已在座。
    羊祜连忙上前行礼:
    “堂外舅如何会在此?”
    “洛阳好些年没有像现在这般热闹过啦,趁着今天的机会,过来看望一下阿嫂。”
    因为夏侯霸的几位兄弟,虽然不像其他姻亲那样,直接断绝了所有关系。
    但也都不约而同地减少了与夏侯霸府上的往来。
    唯有夏侯霸的四弟夏侯威,性格豪爽,最有任侠之气,又是羊祜的媒人,平日里会偶尔过来照看一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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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以羊祜在这里看到夏侯威,除了一开始有些意外,倒也不疑有他,他给夏侯威行完礼,这才说道:
    “且容祜先去向外姑请安。”
    夏侯威挥了挥手:“速去速回。”
    看着转身出了客厅的羊祜的背影,夏侯威的目光颇有些复杂。
    自夏侯氏被先帝猜忌,接连遭受打击以来,二兄这一家的遭遇,更是雪上加霜。
    自己当年力主把二兄的女儿嫁给羊叔子。
    如今患难之下,二兄的所有姻亲中,唯有这位女婿,经常上门探望二兄府上的亲属,其亲近恩礼,甚于往日。
    来的时候从不空手,明为拜礼,实则接济,委实极为难得。
    虽然如今看来,二兄确实是得了一位好女婿,自己的眼光也确实独到。
    只是以二兄家的情况,却是对不住羊叔子——羊叔子,却没有摊上一位好外舅啊!
    想到这里,夏侯威又是感慨又是有些歉然。
    羊祜在后院拜见了外姑之后,又照例安慰了一会,这才转回到客厅,就听得夏侯威对他说道:
    “自二兄出事后,吾虽有心照料,但府上有孤嫂,若是常来,又恐遭人非议,反是害了二嫂。幸好有你啊叔子,吾在此替二兄谢过了。”
    羊祜连忙还礼:
    “四外舅此话差矣,外舅不在,吾乃外姑半子,照看府上,乃是本分。”
    夏侯威闻言,再看到羊祜脸上理所当然的表情,不由地有些叹息道:
    “怕只怕,拖累了你啊!”
    羊祜不在意一笑:
    “吾现在尚未有出仕之心,何来拖累之说?其实依祜看来,以大魏现在的局势,夏侯氏不入朝堂,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哦?”夏侯威没有想到羊祜竟是说出这番话来,不由地面露惊讶之色,“前年汝被举荐为上计吏,以年纪太小拒之。”
    “听说去年的时候,兖州州府曾以从事、秀才,五府等官职征辟你,你连续四次拒绝就职。”
    “如今听到你这番言论,莫不是你当真不欲出仕?”
    说到这里,他又压低了声音:
    “还是……不愿意在洛阳出仕?”
    羊祜微微一笑:
    “不瞒从外舅,前些日子,其实有人曾从许昌来,欲征僻祜与好友王处道前往许昌任职。”
    “王处道也曾劝祜,答应征僻,祜对他言,‘委质事人,复何容易?’故而王处道已单独前往许昌矣。”
    王处道,乃是羊祜的好友王沈,好读书,善写文,以孝义著称。
    王处道答应了曹爽的征僻,前往许昌,本与夏侯氏没有什么关系。
    但夏侯威听闻此事,脸色却是微微一变:
    “泰山羊氏,莫不成是不看好大将军?”
    羊祜环顾左右,笑而不语。
    夏侯霸身陷蜀国之后,能坚持留在府上的下人,基本已经算得上是不离不弃的忠仆。
    饶是如此,夏侯威仍是让所有人都退了下去,这才看向羊祜:
    “如今唯你我二人,可尽言矣。”
    “祜年未弱冠,不识天下之势,但曾闻叔母说过:太傅与大将军同为先帝所遗辅政大臣,太傅四朝老臣,两朝辅政,乃朝中之望。”
    “曹爽于国未有丝毫大功,不过是仗宗亲身份,这才能出任大将军,与太傅平起平坐。”
    “既无功劳,又无资历,骤掌大权,最正确的做法应当是多与朝中元老大臣商议朝政,莫要专行。”
    “若能以大将军身份,引身卑下,何愁人心不收?”
    “然则大将军非但反其道而行之,更是放纵属僚,多违法令,长此以往,莫说人心,恐性命亦失矣!”
    夏侯威闻言顿时大惊失色:
    “她当真是这么说的?”
    羊祜十二岁丧父,是叔父羊耽把他们三兄弟和一阿姊抚养长大。
    羊耽所娶的女子,不是别人,正是著名才女辛宪英。
    羊祜奉事叔父十分恭谨,同时也视辛宪英如母。
    夏侯威听到羊祜转述辛宪英的话,之所以大惊失色,并不是没有原因的。
    武皇帝犹在世的时候,文皇帝与陈思王(即曹植)争世子之位。
    后来文皇帝得立,曾喜极而泣,抱着相府长史辛毗的脖子说道:
    “君可知吾心中是何等喜悦?”
    辛毗回到自家府上,将此事告诉了自己的女儿辛宪英,当时不过二十余岁的辛宪英便断言:
    “太子乃是代君王主理宗庙社稷之人,代君王行事不可不怀忧虑之心。”
    “太子日后又是接替君王治理天下之人,治理天下,不可不怀谨慎之心。”
    “今天下未定,可忧而不可喜,太子如此,魏国怕是不能长久啊!”
    若是文皇帝在时,辛宪英的话传出来,最多也就是让人觉得,此女颇有些见识,居然能说出这等劝谏之语。
    身为世子的曹丕,也不可能因为这么一番话就去找一个女子的麻烦。
    若是他会做人一些,做出诚恳听取谏言的样子,反能让他赢得上下之心。
    谁能料到,二十年后的今天,再回头看看辛宪英所说的话,简直就是让人有些不寒而栗。
    故而夏侯威听到辛宪英对曹爽做出如此断言,下意识地就是变了脸色。
    看到夏侯威的模样,羊祜不禁有些疑惑:
    “从外舅何以如此?”
    夏侯威长叹一声:
    “你是不知,前些日子,大将军又派了人过来,欲请泰初(即夏侯玄)前往许昌,泰初亦有意答应。”
    “故而今日不惜屈身前往太傅府中贺,看看能不能让太傅答应让他离开洛阳。”
    虽然夏侯玄在浮华一案中受到牵连,但他终究是开创了魏国的玄学先河,被魏国士人称为“士派”领袖,名声极大。
    特别是何晏,与夏侯玄同为“四聪”,对夏侯玄极是推崇,称之为“唯深也,故能通天下之志,夏侯泰初是也。”
    如今曹爽出任大将军,又开始重用当年的浮华案中被贬黜的士人。
    而夏侯玄与曹爽更有表兄弟这一层姻亲关系。
    故而曹爽屡向司马懿索要夏侯玄,欲让其前往许昌为官。
    可以说,这个机会,乃是夏侯尚这一脉,重新恢复昔日荣耀的极好机会。
    可惜的是,也正是因为夏侯玄的名声太大,所以就连司马懿心里都有些顾忌。
    担心他前往许昌帮助曹爽,会让士子跟风而往,于是一直推脱不愿放人。
    夏侯玄这一次能亲自前去给司马师祝贺,已经算是屈身前往,给了司马师极大的面子。
    同时由此看来,他是铁了心想要去许昌。
    从夏侯威嘴中得闻此事,羊祜脸色亦是大变:
    “太傅虽未与大将军公开撕破脸皮,但有心者,谁人不知两人早已暗斗不已。”
    “羽林监(曹叡生前曾把夏侯玄贬为羽林监)此时向大将军而背太傅,怕是要惹恼太傅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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