坤 作者:百折不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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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斗的关系将会发生一次质的飞跃——等到清河县的事情一交差,回京以后他和柳长洲的亲妹子就要定亲了。
……按辈分算,他以后就是金斗的姑父了罢。
于是他斜着眼,冲在杨柳台上,不知大难临头、还在那一脸色眯眯的看着花娘的宋胖子瞥了一眼,然后作势蹲下去要拦着金斗,嘴上虚张声势道:“哪个刁民的狗!胆敢碍着宋老爷听曲儿!”
金斗往下一蹲,然后猛地往前一冲,前爪在方秉笔看似摆放随意的胳膊上踏了一步,以一个分外勇猛的姿势直扑到了杨柳台上,以比方才凶狠了一倍不止的狂躁冲着宋胖子吠。
宋胖子此人平时夜生活极为丰富,空养了一身屁事不济的肥膘,脸上横着三道褶,坐在凳子上那腰上的肉简直就往下垂。他眼睛里还盯着姑娘那蒙在白纱下的玉臂看的色心大起,猝不及防遭受到一只天外飞来的狗的愤怒,他还不大能反应过来,只下意识的拿起手边的茶杯往金斗身上掼去。
金斗一矮身躲过去,变本加厉的开始嚎,五短身材往下一伏,目露凶光,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的扑了上去,一下把那宋胖子给扑进了水里。它自己十分得意,早把刚才被一只肥蜘蛛掀翻的黑历史全丢到了脑后,优哉游哉的在水里围着扑腾的宋胖子转悠了一圈,露出一副功臣的高傲模样,十分嘚瑟的从多露桥下游回去了。
宋武昌不会水,而他带来的两三个亲兵平时被这胖子剥削的很惨,一个个磨磨蹭蹭的不肯上前拉他一把。沿岸的百姓更别提了,别说拉一把这胖子,他们简直恨不得将这新来的不知底细的知县一并踹下去。
方秉笔一边假惺惺的打着毫无用处的官腔,一边一分装出十分的担心,还能分出功夫来表达一种“我是旱鸭子”的无奈,等看着那胖子在水里喝够了水,被折腾的够呛以后,才把那几个亲兵一齐踹下了水。
整个花会基本已经乱成一锅粥了。岸上的百姓骂得越发有声有色,连始作俑者的祖宗十八代也不放过;而那画舫上一众妓院的小倌、花娘们则一个个都三五抱团,面无人色的捂着心口化身西施。
方秉笔忧心忡忡的对差不多剩下半条人命的宋武昌嘘寒问暖了一阵,假惺惺的安排了轿子和大夫送瘟神一样给送走了。刚转过脸来,十分掉节操的挑嘴笑了一下,然后他就看见了还趴在地上的姑娘。
这反射弧超长的书生如今终于意识到,自己方才好像即兴表演了一场英雄救美,于是……他二话不说跨上了岸,开始安排兵弁组织人群撤退。
而这边,金斗游回到那面摊,特别不要脸的冲柳长洲摇摇湿了水后顿时细了一大半的尾巴。柳长洲踹了杜蘅一脚,眼睛瞥了一眼浑身湿哒哒的金斗,用口型说了俩字:“解药。”而后起身就走。
杜蘅抓紧时间抱起碗闷了一口,险些没被酸掉牙。他怒目瞪着柳长洲,也只能在刀疤脸的淫威下,一脸委屈的脱了自己的外罩,把金斗一裹,再次露了一手与他那身板极不相符的拔山的力气,把金斗夹在胳膊肘下亦步亦趋的跟在后头。
柳长洲垂着眼,想起那些光是看着就反射性头痛的大厚本的卷宗,决定选择一种省力省事的办法,问自己身边那个“会移动的卷宗”瞻百里道:“悬河口上一个大坝是谁主持设计的?用了多长时间?”
瞻百里说:“这都是十来年前的事儿了。那工程前前后后折进去三百来人,最后也是草草收工的。主持的是当时的县太爷,那倒是个清官,不过一声清名就毁在这大坝上头了。清凉山的山势太陡太高,而立面又滑,白白死了三百多劳力才马马虎虎的建成,前些日子一发大水,整个大坝都毁于一旦。建的时候花了足足三年的功夫,因为只能在河道干涸的时候施工,所有的建材又要水运到石头山上,颇为耗时耗力。”
柳长洲把手端进袖子里,无视周围一干发誓要掘他祖坟的平头百姓,脑子里将那衡门茶楼的建制细细回想了一遍,十分虚心的不耻下问道:“瞻老兄,陆衡门这人是什么样的?”
瞻百里退后半步跟着,微弯着腰,说:“回大人话,陆衡门是人称‘清河三怪’的其中一怪。清河有三怪,一怪在悬壶口,这是风景怪;二怪在没有田地,家家户户都以从商为主业;三怪在陆衡门,此人甚是神秘,他来到此地时也才约莫十五六的光景,一手建立这个衡门之后,几乎就再没什么人见过他。人虽然见不上,事儿却偶尔还会流传开。这东家足不出户,春茶也能比别的茶坊早上市,下游沙河县每年那砂岩上,每年统共就出产不到一引的岩砂毳尖儿茶,在别处都寻不到,就衡门里才有。手腕叫人不得不服。”
瞻老头走过的桥估计比柳长洲走过的路都还长,他将前后的问题连起来稍微一想,就知道了这师爷的来意。而他也充分展现了他作为一个守门人应有的广见博闻,最后得出这样一个结论。
“大人若拟兴建水利,陆衡门,非此人不可。”
柳长洲用手搓了搓脸,然后挥了挥,脚下的步伐陡然加快,到后来简直要飞起来,连翻飞的衣角都化作了一道残影。
等拐进了衙门前的青石路,喧闹的人声就全都被丢在脑后。此时月上中天,城门外的敲梆子声在这一片阒然无声里显得异常突兀,守夜的老兵手把铜锣走过,柳长洲毫无意义的“嘶”了一声,在门口石狮子身上借了一步,身手利索的翻上了房檐,兔起鹘落间就跳跃到了签押房的屋顶上。
他就势躺下来,顺手揪下屋檐上那根他早就觊觎已久的茅草,闲闲的叼在嘴里,在一声声的梆子声里,十分敏感的觉得自己有些想家乡。
虽信美而非吾土兮,曾何足以少留。江南处处都是诗情画意,都是花红柳绿,可这里纵然是昆仑西王母的瑶池,也不是乡里。
这种情绪犹如“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一样,偷偷的以不可遏止的速度铺天盖地的蔓延开来,一瞬间就使他置身于漫无边际的乡愁里。
以前书上读来的那些被他定义为无病瞎呻/吟的诗句,到现在突然就像被赋予了实体,真实而有力的撞击他的心腔。
他自嘲的轻笑了一下,原来自己客居他乡,竟也不能免俗的会生出些羁旅愁情来。
真是......故乡几千里。
没一会儿方秉笔打道回府,还带来一个叫人振奋的好消息:宋武昌要垮台了,上谕已经在路上,约莫再有半旬的功夫就要到达清河县。
方秉笔一向以他们家爷马首是瞻,他家爷在哪里,哪里就是组织。所以这汉子一点都不理解他家爷眼里那点儿偶然外露的情绪,兀自在哪里叽叽喳喳,十分聒噪,从宋胖子的四个老婆唠叨到他们家库房几多,到最后甚至咸吃萝卜淡操心的为人家下台后的去留问题发起愁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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