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 不杀妖孽,残躯何用?
十年一度的坐朝节终于结束了。
悬天京中的人流几日时间就已然少了一大半,哪怕是繁华的南城中也没有那般摩肩接踵的景象了。
沈好好依然不曾来寻陈执安。
玲珑公主出逃的计划不知怎么样了。
江太平今日却来了皇城,带来了一个乾坤袋。
这乾坤袋就是之前刘公公送来诸多奖赏,顺带得来的乾坤袋。
内蕴的乾坤其实颇为逼仄,比起承露戒而言小了许多。
“你的袋子呢?”陈执安接过一个乾坤袋,不由皱眉询问。
一个乾坤袋,便是将一具尸体卷曲放进去,都不过勉勉强强,更不要说放入两具尸体。
江太平却摇头说道:“那女子的尸体不在督察院中,我了点小钱,婉转问了京尹府提刑司,说是……审问的时候挣扎的太厉害,不小心被扯断了手脚,所以就不曾保留尸体。
只是因为在夜中审问,颇为仓促,经手之人又有些混乱,也不知那尸体被扔到了哪一处乱葬岗中。”
陈执安眯了眯眼睛。
江太平道:“据说这女子是有几分姿色的,若是有来历的良家女子也就罢了,这等并无来历……只怕身上还有些牵连的少女……”
他未曾说完这句话,话锋一转,又随口说起来:“衙门里的事谁又说的清楚?我家三代捕鱼所用的船突然被盗了,隔了二三日,那船却被他人行船,堂而皇之在江上打鱼。
我父亲带了同村几人讨要说法,却被县衙皂吏尽数抓进了大牢,一顿棍棒恐吓,打鱼为生的人家又能如何?”
“后来我才知有一位捕头暗中还做一些买卖,可是他卖的,却是寻常百姓的东西,你只要给得起价格,便直去拿就是。”
江太平说到这里,咧嘴一笑:“不过也好,那一艘船若是还在,我江太平只怕还在江上打鱼了,只可惜那船被偷之后,我父亲又挨了一顿恐吓毒打,终究没能扛到第二年。”
“扯远了……”江太平摆手:“我今日还在当值,不能走开太久,东西我也只寻来一件,第二件只怕已经没有了,寻不到了。”
江太平离开院子。
陈执安看着手上的乾坤袋,这乾坤袋轻若鸿毛,里面装的东西却连鸿毛都不如了。
可他还是探入一丝神蕴,流过乾坤袋上的灵纹,探入其中。
神蕴就像是一只眼睛,落在乾坤袋中,清清楚楚的感知到那林虎就蜷缩在其中。
江太平为了将这具尸体装入乾坤袋,将尸体解冻,露出满身冻伤青紫来。
这蓬头垢面,看起来五六十岁的人物,面容不曾被长发遮掩,竟然颇为年轻,大约不过三十余岁。
陈执安就这么感知了一刹那,也不愿再看,神蕴刚刚要退出来。
忽然间,他脑海中的广寒楼仿佛触及到了一些什么,散发出光明来。
那光明经南流景的光辉,出现在陈执安的泥丸宫中,又经过神蕴落在乾坤袋中那一具尸体上。
一时之间,那灵魂的眉心骤然冒出一股黑烟来。
白玉京中的广寒宫光辉阵阵,那黑烟就此消失,又显露出一缕青色的光芒,继而消失不见。
陈执安怔然,意识落入白玉京,却见悬在半空中的广寒楼熠熠生辉,楼阁之中尚且有一缕青色光芒飘散。
广寒楼中其余月色光辉逐渐聚拢过去,好像要将这青色光芒全然吞噬。
陈执安心念一动,一道神蕴探入广寒楼,化为化身。
“这白玉京玄妙无比,即便已经出现的三楼二城还有很多功能我还没有开发出来。”
陈执安注视着楼的青色光芒,那光芒里还有点点黑气,接触到广寒楼中的月色灵气,正在逐渐消失。
“这是……魂魄?”
陈执安挑了挑眉。
人人皆有魂魄,常人修行者同样如是。
只是修行者凝聚神蕴,踏入先天,感知魂魄,最终在玉阙境界之时,魂魄化为元神,映照神相。
传说造化修士肉身死后,元神尚且还有可能存活。
可寻常人死了就是死了,人死如灯灭,魂魄也会全然消散,可这林虎竟然留下了一缕残魂……
“是那黑气的原因?”
陈执安广寒楼照出光辉,落在那尸体上时冒出的阵阵黑烟。
“这广寒楼,还能够炼化魂魄?”
陈执安若有所思。
他思索了一会,神蕴化身靠近了那一缕残魂,又伸出手来,触摸向残魂。
顷刻之间,无数道闪回的画面,仿佛出现在陈执安眼中,而那残存的魂魄开始不断跳动!
陈执安看到……
上原卢氏的华贵马车驶入林家关,从中走出一位大人,给了村里人调息修行的法决。
他看到林虎修炼了这法决,如此一年。
可后来,林家关被迷雾笼罩,他们再也走不出林家关了,林家关中的一千二百户同乡,却在月月减少,同样是短短一年光阴,就已经死去大半。
直至……
一位年轻的将军误入村里,见了其中许多百姓已然蓬头垢面,疯疯癫癫,林虎也是在那一日,见到了英姿勃发,眼中神采烈烈的云将军。
云将军受众人所托,前去迷雾中斩了一只妖物,迷雾因此而散去。
可林家关中只剩下四百余户,不足一千一百人。
林虎从未见过如云将军那般的年轻人物。
他腰间配刀,总是穿着一身白甲,骑在高头大马上,脸上也总是带着笑容。
偶尔看到天上有大雁飞过,便从马身上解下长弓,一箭破云,却每次只射下大雁右翅第三根羽毛,不去害它性命。
云将军斩杀了妖物,令林家关中的百姓得见光明,百姓感激,甚至为云停将军立了生祠。
可是……林家关中仍然有许多人会发疯,会跑入深山中,就此消失不见。
林虎以为他们染上了妖物,最终还是要死。
直至四个月后的一日。
云将军忽然眼神落寞,前来寻他。
“拿好这十两银子,你们北上也好,南下也好,不要在这林家关了……不……人太多走不掉,今日只能你们走,其他人我再想办法。”
于是林虎拿了云将军这十两银子,带上了女儿,一路南行,去了古洛府。
他在古洛府中一年光阴却从未发过疯,甚至有了那十两银子打底,林虎支起了一个小摊卖包子,一年光阴却被他攒了十五六两银子。
于是林虎就盘算着,再回上原府,也不去林家关,而是去云将军帐中寻他,还了云将军那十两银子,再谢过他的救命之恩。
林虎启程,到了枯牢山下。
恰好见到有人策马自山上来……
无数的画面朝着陈执安涌来,许多画面模糊不堪,唯独那些极为重要的,令林虎终身难忘的场景才比较清晰可见。
枯牢山下的场景,此时此刻却清晰无比。
那云将军就好像站在陈执安面前。
——林虎看到云将军满身血污,手中持刀,策马下山!
烟尘奔腾之间,云将军脸上快意无比,高声大呼:“不杀妖孽,残躯何用?便是直登造化,也不过枯骨一堆。”他放声大笑,身后二十余位好汉同样大笑。
林虎就站在这里,眼见群马奔腾而至。
云将军看到他,勒住马,不理会脸上的血污,也并不多问,说道:“林家关已被食尽,仇我已经替你们报了,你莫要久留,去吧!”
只见他从骏马身侧拿下一个人头来,随意一抛,那人头便冒出缕缕黑气。
云将军一刀斩出,斩碎了那人头,也斩碎了天上将要聚集的云雾。
林虎呆愣愣的看着这一切,眼见云将军远去,终于不免颤声问道:“将军,此行何去?”
云将军高声回答:“妖孽披着朱紫长衣,于朱门中畅饮鲜血,痛吃人肉,我要去找一个能为枉死之人张目的人物!”
……
无数的景象纷至沓来。
那猛然跳动的火焰也就此消失不见了,只残留下一道光辉,与广寒楼中的月光融合。
陈执安睁开眼眸,长长吐出一口浊气,脑海中天上玉京图缓缓合上。
一缕残存的神蕴还落在乾坤袋中,清晰的看到已然死去的林虎。
上原卢氏卢慈宽给了寻常百姓练功法门,却都是献祭的邪法。
一旦修炼邪法,就要被卢慈宽……吃掉,成为一种新的修行资粮。
“天下修行资粮,归世家门阀九成五。”
“还不够?”
云停将军看不过眼,怒而杀人,最终却要被杀头了。
而这一个寻常的林家汉子,为了十两银子,愿意长途跋涉,自古洛前去上原。
为了一条性命,他女儿也不愿意苟活,愿意趁着坐朝节混乱时,与父亲一同千里迢迢前来悬天京,还命于云将军……
而悬天京中的人们,却还在谈论何时是秋后,何时能去西街口上看人头落地。
陈执安沉默间站起身来走出院子,走到八两街上。
屈君回见他来了,正要与他说话,却见陈执安抛来一个乾坤袋,不发一语径直走了。
天上忽然下起雨来。
这是一场大雨,狂风呼啸,云雾卷动。
云间仿佛落下千万条瀑布,仿佛空中的河再往地下落,地上的河横流,逐渐天地一色。
所有人都在避雨。
唯独陈执安一路来了东城白首街。
宋相的门庭虚掩着,陈执安敲了敲门,从中传来一道苍老的声音。
“进来吧。”
陈执安踏入其中,见到宋相正独身坐在屋檐之下,身上披着长衣,时不时咳嗽几声。
“坐。”宋相又开口。
陈执安与宋相相对而坐忽然问道,“宋相,这天下究竟有何其多的妖鬼?”
宋相神色不改,道:“我结发之妻故去之后,我宋洗渠便再也不曾娶妻,我并无子嗣,并不修行,并不觊觎这天下的荣华富贵,不觊觎这天地间生杀予夺的大权。
陈执安,你可知道我为何如此?”
陈执安摇头。
宋相说道:“你见了坐朝节上繁华如火,见了满城烟罗,可曾觉得大虞强盛,大虞无虑?”
“不……大虞已经病入膏肓,病入骨髓,一旦发病,就要暴毙亡身,甚至不必等大乾入侵,也不必等天地倾倒。
我若有了子嗣,子嗣再生子嗣,他们便会腐朽。
我若穷奢极欲,便会索取无度。
我若修行,就想着登上那造化之境俯视人间。
我若想要争夺大权,大虞就会在内耗中灭亡!”
“所以,我甘愿枯守在这小院中,驾驭大虞九十二处龙脉,力保大虞不失!”
“陈执安,我不知你今日为何会冒雨前来问我,我权且当你听到了什么,看到了什么……今日只有你我二人在此,你想要问什么,我来回答你。”
宋洗渠苍老的声音与暴雨声音河流,就好像是一道道隐于雨声中的雷霆。
陈执安问道:“我心中实在不解,朝中的大人们、圣人……乃至宋相,难道不知云将军无辜?”
宋洗渠摇头说道:“世家之威严不容侵犯,尤其是大虞六姓,就算子孙中出了腐朽之辈,也只能由他们去杀。
云停不过寒门出身,又自命清高,不肯接受世家拉拢……他却提刀上山,杀了卢氏嫡脉,他若不死……世家威严何在?”
“那世家吃人,又该如何?”陈执安又问。
宋洗渠沉默几息时间,道:“自然有祖规处置。”
陈执安同样沉默下来。
良久之后,忽然嗤笑一声:“那这天下,还是朝廷的天下吗?”
宋洗渠忽然一笑,道:“自然是朝廷的天下,皇家也是世家,而且是最大的世家!大虞六姓、天下门阀,尚且还要听朝廷之命,这大虞朝廷正当盛时,可惜从中腐朽了,这盛时撑不了多久了!”
陈执安身躯一震,不知这宋洗渠究竟要做些什么。
宋洗渠伸出一根手指,朝着陈执安比了一个嘘。
陈执安不知该说些什么好,良久之后他才问道:“云将军这样的人物,就这般无辜死了?”
宋洗渠摇头:“也许可以不死,秦闻昼万里迢迢前来悬天京,不就是为了想要救他一条命吗?”
陈执安胸中盘结的怒气稍有消散,可随即宋洗渠却忽然感慨一声道:“只是……案子已然定下了,再想要翻案,只怕难了。”
陈执安道:“那么卢氏残杀百姓,现在又要戕害年轻将军,就没有什么代价?”
宋相眼帘一动:“自然有代价。”
“只是这代价究竟是什么……便只有圣人知晓……事情也有转机,就比如秦督御前来悬天京,带来的东西,若是能打动圣人愿意放弃大虞六姓付出的代价,自然能够免他一个不死!”
陈执安瞬间想起黎序时与他说过的话来。
对于真正的人物而言,人人都是柴薪,只看有没有价值点燃。
于是他深吸一口气:“就不怕秦大都御大怒而……”
“大怒而反?一旦内乱,大乾、大离必然入侵,百姓必将死伤无数,心念寻常生灵之人可以欺之以方,秦大都御如果会反,那他就不会前来悬天京中为云停求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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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中大家是没票还是在攒啊。
不过也好,今天不用加更了,哈哈哈哈
(本章完)
第129章 不杀妖孽,残躯何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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