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 人人都是柴薪,都是要被点燃的【月票加更】
黎序时就站在皇城街口,阳光照在他的脸上,甚至能看到他脸上稚嫩的汗毛。
可偏偏这样一位脸上带着温和笑容的少年,随意拂袖照出一道剑光,便绽起莲光三十朵,轻而易举就斩去了魏灵玉那厚重绝伦的先天真元。
魏灵玉同样是雏虎碑上的人物,而且排名不低,名列一百三十行,距离前百也并不远。
雏虎碑排名,并非只看修为。
并没有第一百行周围就一定比第八十行更低的说法,评判的乃是这些年轻人物的方方面面。
比如天赋、机缘、修为,乃至家世背景所能提供的修行资粮,都在评判之列。
魏灵玉能够上榜,她魏家的威势必然也占据了许多原因,可无论如何,能排到一百三十行,已然算是当世少年中少有的人物。
而且魏灵玉的修为也决计不低,已然踏足先天大成,再给她一两年光阴,必然能够登临玉阙。
她在这悬天京中横行无忌靠的可并非全是安国公府的威势,魏灵玉玉下郡主之名本来也确实有些分量。
可哪怕她是这样的人物,哪怕修为这般高深。
但面对不远处佛桑街口的少年随意照出的剑光,魏灵玉却根本没有反抗的余地,又或者她根本不曾察觉到那剑光倏忽而至。
此时此刻。
这位玉下郡主运转天功,压下元关中不断翻腾的真元,却不去看街口的黎序时,而是看向陈执安。
陈执安却似乎不愿与他们说话了,甚至懒得看这马背上的二人,径自去了佛桑街。
魏灵玉咬着牙,远远见二人的背影消失在佛桑街上,又过去几息时间,她脸上的怒容才逐渐消散了。
“这陈执安确实有几分机缘,竟然攀上了老剑山的高枝。”
魏灵玉冷哼一声:“可这少年剑主总不可能一辈子待在这悬天京中。”
一旁的卢生玄却还在想着,方才陈执安随意化出的那道刀意。
“刀意纯粹悠长,陈执安又斩的洒脱从容……怪不得可以拔出傅大将军的四更刀来。”
卢生玄思绪及此,又想起陈执安就站在不远处,高声向他询问的三个问题。
“案卷上写了一个明明白白,那云停不满我卢氏打压,早有反意,林家关中的四百余户百姓以及……我父,就是他南海二岛交出的投名状。”
“至于他去北地,不过是因为南海四州,褚家早已布下天罗地网,等他入瓮,他提前知道了消息,所以不得不前去北地,希望能够蒙混到大离疆域。”
“而那女子,也确实是畏罪自决。”
卢生玄深吸一口气,心中坚信不疑。
魏灵玉已然策马而去,他却站在这街上许久,忽然想起……
自己似乎从未去过自家父亲在枯牢山上的别院。
里面……究竟有什么?
陈执安与黎序时回了院中。
黎序时又拿出了二斤酒来。
短短两月光阴,这黎序时竟然变成了一个小酒鬼,平日里一有闲暇就去京城四处,寻一些有名的酒来喝。
就比如今日,他又打来北方名酒难逢秋,又不知从哪里得来了些酒中仙,早已泡在了那两坛酒中。
二人坐在八角亭中。
“你这几日都去了哪里?不在北城园林中吗?”陈执安好奇询问,他接连去了那北城园林中,却始终未曾看到黎序时的身影。
而且一连好几日,黎序时都未曾回来,让他还平白担心了几日。
黎序时回答道:“师兄,我之所以前来悬天京,并非是因为坐朝节而来,是我师傅捎了一封信过来,让我亲自交给那位大虞魁星。
是因为我师傅屡次飞剑传书,却都找不到那大虞魁星的踪迹。”
“所以趁着这一次坐朝节,正好那司家前来邀请,我就带着信来了悬天京……只是,我早早去了秀霸山,一连等待了好几日,就只看到过一次那大虞魁星。”
黎序时叹了一口气:“那时大虞魁星在点燃香火,我不便去与他说话,却不曾想点燃香火之后,那大虞魁星又消失了,我又等了一个白日,还是未曾等到,这才回来。”
“送信给大虞魁星?”陈执安知晓了黎序时不在望星宫周围的原因,也就不再多问了。
他又想起刚才的事,有些不好意思,叮嘱道:“这大虞六姓中的上原卢氏,还有安国公的魏家,名声了得,族中一定能人无数。
序时你为了我得罪了他们,往后在悬天京中可要小心一些。”
黎序时喝了一口酒,脸上还是那标志性的笑容,道:“师兄不必担心,他们自己前来可打不过我,若是要使些阴谋诡计,又或者要寻一些更高的强者对付我,只怕也不敢。”
陈执安听了黎序时的话,不由点头:“你的师尊乃是赫赫有名的老剑山剑主,他们不敢也是应当的。”
黎序时一边为陈执安倒酒,一边摇头说道:“他们并不是怕我师尊,我师尊已然许久未曾出剑,莫不是那玄门碑上,我老剑山仍然名列第四,天下人只怕要忘了我师尊的名字了。
他们怕的是我二师兄。”
“二师兄?”陈执安来了兴趣。
黎序时之前与他说过他这位二师兄,似乎对他颇为严厉,平日里也是一个不苟言笑的人物。
黎序时提到自己二师兄,脸上多出些后怕和心悸来:“我家二师兄生于大息三国之一的吕鼎国,颇有游侠之志,年少时曾游历吕鼎本国,却因为得罪了吕鼎一位大太守,被迫流亡梁岐。
后来他不知得了什么机缘,学有所成,又归吕鼎,杀了那位大太守,吕鼎朝堂派遣玉阙修士杀他,他最终持剑游走吕鼎,硬生生拖死了十六位玉阙修士,因此一战成名。”
“再后来,他被造化修士追杀,不得不离开吕鼎,上了老剑山。”
陈执安听得入迷,不如仔细询问:“你家二师兄一介游侠,怎会得罪吕鼎国的大太守?”
黎序时抿了一口酒,回答道:“据我二师兄说,也不算什么得罪,只因为那大太守有一个怪癖,就是喜欢制皮,而且……还是人皮,是豆蔻少女的人皮。”
陈执安不由睁大眼睛。
黎序时说起这些,似乎也有一些恶心,甚至干呕了一声继续说道:“所以我那师兄趁着大太守召集郡中强者,一同前去浪荡山打猎,偷偷进了太守府,一把火将那些人皮尽数烧了,只当是为那些少女超度。”
陈执安肃然起敬,又忽然想起昨夜那位少女。
他看到那少女时还活着,今日却已经死了,只怕尸体也早已被扔入了西城麻小山上的乱葬岗中。
“不过你二师兄终究杀了那位大太守,结果总是好的。”
“当然了,我家二师兄有仇必报,再加上他后来拜了我师傅为师,也就再没有人招惹他了,毕竟……老剑山其实是一座荒山,没什么值钱的。”
陈执安知道黎序时的意思。
老剑山乃是天下第四的玄门!
可门中仅仅就只有四个人,再加上一座荒山。
对比起大虞第一大宗派道玄宗六座山头,数百名弟子来说,可谓是没什么牵绊。
倘若招惹了这样的人物,趁其不备,派遣真正的造化强者,再调集大军,凝聚战阵,封锁老剑山进而诛杀,才有胜算。若是一旦被他们逃了,其中的后果必然不堪设想。
大虞六姓也好,安国公府也好,可有着太多牵绊。
世家传承,门楣高下,万千子孙,都要因此而遭累。
这样想来,那魏灵玉也好,卢生玄也好,确确实实不敢招惹黎序时。
于是陈执安放下心来,脑海中却还想着黎序时二师兄的壮举。
他心中颇有些敬佩,路见不平而斩之,气血猛烈拔剑,最终还能不死,甚至报得大仇,实在不凡。
“序时,你家二师兄叫什么名字?”
“咦……仔细想起来,我家师兄也姓陈,叫做陈长离。”
陈执安脸上露出些笑容来,点头说道:“也许是我本家?”
黎序时竟然仔细想了想,问道:“师兄,你祖上也是大息人士吗?”
陈执安摇头:“我父亲说我家世世代代都在这大虞过活……我只是谈笑,莫要认真。”
“不过……你二师兄的性子可真令人敬佩。”
他语气里带了些感叹,眼神中闪过一些可惜来。
向来有些迟钝的黎序时喝了酒,却好像变得敏锐起来:“师兄,你可是遇到了什么事?”
陈执安将杯中美酒一饮而尽,忽然道:“你的剑气能隔音吗?”
“自然可以。”黎序时将一杯难逢秋随意泼了出去,一道剑意……又或者更加玄妙的东西从中迸发开来。
这杯酒水顿时被震撼,化作极细的水雾,笼罩在这小院中。
陈执安发现,那每一处水雾竟然都含着一道剑气。
他放下心来,将这件事与黎序时仔细说了一遭,这才开口问道:“序时,你且来与我说一说……单单从那卷宗中透露出来的荒谬来看,即便用脚趾头想,都知道这位云将军无辜,可偏偏这云将军要被问斩了,甚至有自称是林家关来的百姓以死鸣冤。
如今那女子又离奇死了,甚至拙劣的说是畏罪而死……”
“我不曾见过那云将军,可那位十七八岁的女子却近乎死在我眼前,我曾想救她,也确实力所能及写了一封信,可她仍然死了。
这让我有些耿耿于怀。”
他说到这里,忽然自嘲一笑:“我不过一个八品澈衣郎,一个寻常的画师,修为不过璞玉境界,尚且未达先天……如今我心中懵懂,却好像有些想要多管闲事,仔细打听一番这云将军究竟因何要被处斩。”
黎序时本来要喝酒,听到陈执安这番话,忽然放下手中的酒杯,仔细看着陈执安说道……
“师兄,这就是你与悬天京中,乃至大虞,乃至整座天下绝大多数人的不同之处。”
陈执安一愣,不解其意。
黎序时却仔细对陈执安说道:“师傅曾经对我说过,大乾、大离、大虞、以及旧大息三国那些朝堂上的人物们,并不在意真相是什么。”
陈执安神色逐渐变得越发认真了。
黎序时继续说道:“只因为观天下的人物眼中,人人都是棋子,人人都是柴薪,都是要被点燃的,只看有没有被点燃的价值。”
陈执安沉默,脑海中如同洪钟响起。
“也许真相为何其实并不重要,也许朝中彼此争斗的大人们,都知道真相为何。
也许云将军就是该死,是要被杀头的,又或者云将军确实无辜……
又或者他不该死,不过是被点燃了,秋后问斩是各方利益彼此交织,彼此交换之后的结果。”
陈执安猛然想起他询问端阙王爷:“那位悬天宫中的圣人,究竟知不知道云将军这案卷之拙劣,究竟知不知道云将军是无辜的。”
端阙王爷不答……
“最上位者,总是蒙蔽且善的……”
一阵风吹过,陈执安忽然觉得身上越发冷了。
他摇了摇头,祛除身上的寒冷。
黎序时似乎喝的有些醉了,结结巴巴说道:“师兄,你身在悬天京中,可莫要成了燃烧的柴薪了。”
陈执安脸上浮现出笑容,小声对黎序时说道:“其实我告诉你,皇帝也好,世家也罢,都与我无关。
我本不过是想要握住那条鞭子,让我母亲走出红豆院,让他们不至于初次见我,就要以真元压我,就要在纸上给我写一个滚字。”
“可今时今日,我却忽然多了些念想,如果我能握住那条鞭子,那无辜的女子是不是就不用死了?”
“若她并不无辜,我是否能够顺便查一查她究竟为何不无辜,顺带查一查那位云将军究竟为何要杀人。”
黎序时有些不解的看着他。
陈执安低声说话,似乎是在与黎序时说,又好像是在自言自语。
“有人要我执印,我当然要执印!”
“我要一路向上,登到高处,仔细看一看这悬天京中究竟有多少腌臜之事。”
黎序时拍了拍手掌,笑着说道:“好!”
——
宋洗渠还在他那白首街上的小院中。
他躺在竹椅上闭眼休憩,直至天色有些暗了,他才睁开眼睛。
有风吹过,自院中的一株茶树上传来枝芽作响。
他睁开眼睛,苍老的脸上了露出笑容来。
“好。”
“由你来试着洗一洗这大虞天下的污秽。”
宋洗渠低语一声,进而又躺下,口中又念出一句诗文来,语气充满了萧索,向往。
“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
“一蓑烟雨任平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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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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