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无霜脸色难看至极,质问道:“姐姐才允了我的,这是要出尔反尔?”
姒晴坦然道:“我说了,不违道义、无愧于心。你说的这件事,我自然不能答应。”
秦无霜怒容更甚,紧逼道:“你是儒门将领!我要你答应我回儒门,违了何方的道义,要你愧什么心?!”
“我是儒门将领,似乎也不该与你密谋造反。”姒晴直视着她,波澜不惊,“何况,我的道义与良心,你一清二楚,也该明白我为何选择不回儒门。霜妹,这些你不在意、我也不在意的废话,不必多说。”
她们太过相熟,即使姒晴生性老实,又怎么会不知道秦无霜最肖似其父的是嘴上功夫,他们父女两个久经官场,欺上诳下、忠上聚下、媚上惑下的功夫都是一等一,为达到目的,什么话都说得出,而且都能说得漂亮,天底下锦绣大义文章做得最好的就是这两人。
正因为熟知,秦无霜以往从不对姒晴耍大义压人的花招。这也是因为秦无霜对姒晴同样十分了解,若真正对百姓对天下女子有利,姒晴主动就会去做,根本不需要秦无霜以言语相逼,但若不然,就算秦无霜拿大义做文章说出花来,也没用。
儒门与天疏阁,哪一个是为百姓做事,本来就一清二楚,只要没瞎了心眼,从望乡台下来后,都不可能再选择儒门。
此时此刻,秦无霜拿捏着大义出来,姒晴只当是她寻常操作,并不生气,但其实秦无霜是急狠了。
被姒晴这个老实人用言语驳回,秦无霜一下子竟找不出话说。她并不是真正无话可说,只是一时已经气糊涂了。
那渔村喜乐不知何时停下,只余海风风声。
秦无霜发髻被风吹乱,姒晴见她怒不可遏,忽地一叹。
姒晴伸手解下腰间越王之剑上的那剑坠,这缩小版的越王之剑,秦无霜一直很喜欢,从小走在姒晴身边就爱拽着这剑坠摆弄,还时时拿手指头去比量,一晃眼,小女孩就长大了。
“今日义结金兰,姐姐没准备什么赠礼,实在惭愧。这剑坠你一直喜欢,就送给你。往后姐姐不在身边,就让它保佑你周全。”姒晴抓起秦无霜的手,将那剑坠放入秦无霜的掌心,一抓一放的须臾间,无声用修为把秦无霜指甲掐出的掌心血痕治疗愈合。
但秦无霜听她这赠别似的言语,却是怒火更织,紧抓着剑坠质问:“你我相知相伴这些年,共谋大业,距动手只差一步,你在此刻弃我而去,就用这破烂打发我?!你还敢提与我密谋造反?好姐姐!你记不记得你答应过我什么?!”
“我答应帮你推翻旧日朝廷,儒门是第一步。”姒晴并不否认,甚至直言不讳,“我有意加入天疏阁,是因为天疏阁主一样要推翻旧日朝廷,一样要推翻儒门,而且,他的家乡证明了我想走却无法肯定是否存在的道路是可行的,而他知道该怎么走。我没有忘记初衷,若你也一样,该随我留下。”
说到这,姒晴还看向秦无霜,诚心邀道:“霜妹,儒门已朽,你不……”
听出相邀之意,秦无霜更是怒到浑身发抖,仿佛遭了莫大背叛,竭斯底里地打断道:“你阵前变卦,背叛于我,胆敢反过来指责我忘记初心,还妄想我随你加入那臭男人的天疏阁?!我要这剑坠何用?!我不要这哄孩子的破烂,你若当真不忘初衷,就留下你的人!”
说着,秦无霜特意高举握着剑坠的那只手掌,掌力一运,竟将那剑坠碎为齑粉!
齑粉瞬间被海风吹了个无影无踪。
姒晴闭目,坚定答:“不可能。”
秦无霜恶狠狠盯着眼前人,恨不能把天疏阁主碎尸万段。
忽地,秦无霜气极反笑,倨傲莞尔道:“姐姐,那天疏阁主或许是个好人不假,但他那家乡里的女子,没灵气浣体,体力武力均不如男,他自己也承认实情根本没他说得那般好,你可不要说你没注意!没有武力,没有权柄,靠男人在太平年岁施舍让步,这就是你要走的路?!”
姒晴摇头道:“一个大多数凡间女子都有上学工作机会、不强行婚配的地方,其中观念转改,想必历时不短,何其不易。那条新路或许不完美,但我们可以努力影响它,将它改得更好,你掌握儒门的老路,又能给凡间女子带来多少好处?
“你总是拿凡间女子说事,言行中又总对她们极为鄙薄,拿她们衬托你有多透彻清醒,但你可曾想过,她们不如你,是因为她们没有你那样的出身和机会,而不是她们真就如你所说那般自甘下贱?霜妹,你确实聪明,却太习惯拿大义当大棒敲打,没有真正的仁心。”
说到最后,姒晴语气不算太重,也已颇为严厉,是推心置腹的规劝之言。
秦无霜却愤怒反问:“哦,我一个女儿家没有仁心,反是那个臭男人有?!”
“是,”姒晴竟十分坚定地肯定道,“他有。儒门之主前日没死在不周山下,足证天疏阁大公执法,不动私刑。而我们在望乡台上看到的一切,更证明他与别个男女都不同,是最好的那个一线生机。而且,他很诚实。”
“哈哈哈哈哈哈,诚实?姐姐专诚提这个,是特特要说我是个小人了?”秦无霜发疯似的娇笑起来。
姒晴却直视着她,毫不留情道:“我不会说你是个小人,但是,霜妹,前日儒门之谋,你并不像你说的那般无辜。”
被姒晴一语道破,秦无霜也不再装模作样,狠戾道:“女子要翻身,天柱绝不能断!”
“你说得不错,天柱不断,对有修为潜力的女子,是最好的局面。”姒晴点头同意,老实诚恳地分析起来,“但霜妹,天道在上,事有所为有所不为。何况儒门阴谋已败,而且是败露在天下人眼前,星归道长拼着一死为两个徒弟解套,你再不可能拿大义强逼他们两个去补天,即使他们肯,天下人都不肯。”
秦无霜冷笑:“笑话,姬肃卿敢设这个阴局,就是因为只要天柱不断,千百年后,天下修士再如何道貌岸然,心底都知道是儒门保住了天柱,保住了他们的仙途。到时候春秋几笔,翻盘何其容易,实实在在的好处,才是硬拳头!”
姒晴并不反驳,却问:“你以为,孔雀佛子为何要向地府借望乡台,为何要在定然会有各类送葬者的星归道长葬礼上当众雪冤,又为何要拼命展现那一瞬的未来之景?”
瞥见那一瞬未来之景时,所有因为星归道长赶来的百姓修鬼精怪,这些各类送葬者一致的激动向往,正符合秦无霜刚才所说的“实实在在的好处才是硬拳头”。
被姒晴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秦无霜一口贝齿要咬出血来,但她们都太通透,一旦指明了分歧,就是做出了选择,再无狡辩的余地。
这一刹那,立于海天之间,刚刚义结金兰的姐妹两人,竟是相对无言。
忽地,那渔村竟出现了不少法士身影。
秦无霜故意掩嘴笑道:“小小渔村,怎么来了这么些法士?难道那儒门之主光明磊落,竟也信不过姐姐,特特派人来寻了呀?”
姒晴却是神色一厉:“有魔气!”
*
下了望乡台后,打伞小兵连拖带背,好不容易把仍然满脸呆滞的吴贤弄回东莱城。
吴贤毕竟是东莱府府尹,打伞小兵不敢轻忽,正要把他背回府中,不料吴贤忽然回过神来,把他狠狠一推,竟自己走了!
打伞小兵心里叫苦,爬起身在后面追着喊:“府尹大人!您去哪儿?让小的送您!”
吴贤却压根不理他,直直往暗巷走,一把勾住巷口那红裙街妓,极为熟练就要往深巷里钻。那街妓也是能忍,像是闻不到吴贤身上的尿骚气,娇滴滴地搂着吴贤往深巷里钻,还一口一个“大人好坏”“大人许久没来找奴家了”。
这一看就是熟人熟客,打伞小兵在心里撇了撇嘴,不上去自讨没趣,但怕吴贤事后又翻脸骂人,只能蹲在巷口等着。
但那深巷中上演的,却绝非打伞小兵想象的艳景,那红裙女子显露魔相,竟是五指成爪,深深钉入吴贤颅顶,用力一掀,竟是掀开了他的脑壳!
吴贤遭魔障迷心,脑袋被掀了盖,血流不止,竟还是一副痴呆相,没半丝反应。
那魔用红裙女子的身体,一口口吃掉吴贤的脑子,消化从吴贤脑子里得到的景象,阴恻恻地邪笑起来:“哈,一线生机?异世来的救世主?玄真余孽真是一代比一代会恶心本魔尊!嘶,不过,儒门倒是给本魔尊示范了个好例子,望乡台……嗯……”
回到东莱城的半数法士感应到魔气,迅速往深巷赶去,恰恰见到吴贤被魔食脑的惨景,立刻出手,大喝:“伤人邪魔!纳命来!”
但那魔显然不是低等魔物,而且附身了百姓女子,法士们无法动用杀招,幸好法士中有佛修,当机立断以金网缚之,再以金刚佛力灌顶,佛力不断贯透女子全身,只听那魔一声惨叫,被佛力净化成一缕黑烟,立时死透。
众法士都知道高等魔物的命不止一条,此时也无喜色,那度化魔物的佛修法士接住那就要倒地的红裙女子,发现其身穿嫁衣,生魂不知被魔拽出来抛在了何处,更是可怜一叹:“大喜日子,遭此横祸。”
见那吴贤已死,毕竟是本地父母官,有法士去联系本地守城将领。
红裙女子还可能有救,只是需及时找到其生魂,有法士赶紧请出土地爷,土地爷一见吴贤没了脑壳的尸首,大惊失色,即使知道这后代不贤不孝得很,但眼睁睁看他惨死,还是摇头掉了泪,又听法士说是魔所为,土地爷更是唏嘘,光天化日,竟有邪魔跑出来害人?这谁料得到。
第52章 分道扬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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