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着苦涩滋味的热烟袅袅环绕,飘摇着充斥了整个厨房。沉重沸腾的闷声咕噜不断,时间一长,听起来却像是世间本就一直存在着的声响。除了无序摆动着的烟雾和轻微震动的锅盖以外,这里没有任何人类活动,一切好像是静止了。
纪千秋叉着腰站在炉前,衬衫挽到小臂上,头发扎起,正一动不动、面无表情地守着锅,视线也似乎凝固住了,不知道他在想什么,甚至不知道他还有没有呼吸。
“千秋……”
邓子追的脑袋从门后冒了出来,两只眼睛闪闪发亮地看着灶台前的纪千秋,面上带着跃跃欲试的兴奋,“那个……一会儿等安齐和老任两口子散完步回来,你这个中药熬好了,留给他俩自己处理吧,我们也出去逛逛?”
纪千秋没有转身,只是扭过头看他一眼,“去哪儿?又去上次那个公园?”
“唔,你不想去公园,那照旧去海边也行,或者,你有什么想去的地方?”邓子追观察着他的脸色,却见他毫无反应,似乎对自己的提议不感兴趣。他心里有些发虚,大概是上次表现得太古怪了,总觉得纪千秋对他有点生着闷气。但邓子追从来不是轻言放弃的人,更何况纪千秋最近隔三差五就上门来给安齐检查,他有大把机会刷存在感。
“……算了,好像没什么地方想去的。”纪千秋把瓦煲隔着防烫手套抬起,将滚烫的浓黑药汁倒进碗里。顷刻间,奇异的气味和热烟更加扩散开来。
见一碗还不够装,邓子追连忙帮他再找了个碗,又接了小半碗才算是倒干净了。他把那半碗中药递到鼻子底下,深深嗅了一下,“咦,竟然还挺香的。”
“因为这个主要是滋补养身的,不是治病的那种中药,而且如果味道重了,怀孕的人也喝不下去。药渣留着,明天你们自己翻渣加水再熬一次,还能喝。”纪千秋一边擦手一边看着他,“怎么,你也想喝了?”
邓子追把碗放回到台面上,笑嘻嘻地顺着话头接口:“我要是喝了,我也能怀孕吗?”
“噢,没想到原来邓老板还有这个嗜好啊?”纪千秋的神情变得轻松了些,说着笑往客厅走,“那你可千万别喝,一会儿喝出什么怪事来,也别来找我负责。”
“不找你负责找谁负责?肯定找你啊,你熬出来的药,我喝了,你就是我孩子他爸了。”邓子追跟在他身后,双手在他的后腰和肩后跃跃欲试着,总想要找个角度抱上去,却又不敢真的出手,说出口的话自己也没明白过来是什么,“要是别人的孩子,我才不愿意要呢。”
纪千秋越听越皱眉头,忽然停下脚步,邓子追果然直接撞到了他的后背上。他快速地回过身去,直直盯着邓子追的双眼,把他盯得慌了神地往后退。纪千秋毫不退却,几乎是贴着他的身体把他逼到了墙上,垂眸看着比自己稍微矮一点儿的邓子追,“你刚刚这话是什么意思,邓子追?”
冷不丁地被他叫了全名,邓子追心跳飞快起来,回过神来时已经被他抵在墙上,身前是虽然瘦削,但生气起来压迫力依然不容小觑的暗恋对象,身后则是前段时间刚修好,坚固得能困住老虎的大白墙。他愣愣地看着纪千秋,对方眼神专注,嘴角带笑,精致得让他百看不厌的脸就这么缓缓凑近自己跟前,若有似无的药香钻入他的鼻子里,正如他梦里一般。
“我……”邓子追分不清纪千秋究竟是在高兴还是在生气,讨好的话就在嘴边打转。
纪千秋甚至把双手插到了口袋里,只是稍微偏着头看他,就已经让他挪不动步了,“你是不是有什么话想跟我说?”
邓子追心跳得让他想冲去把安齐的心脏病药翻出来吃,双腿也开始发软,不用照镜子也知道自己此刻肯定脸红发烫得能煎鸡蛋,“我,我就是……”
喜欢你。“喜欢你”这三个字,却让邓子追的舌头打结,牙齿打架,嗓子发哑,死活说不出口。
“嗯?”纪千秋耐心地等待着。
“我觉得……哎呀!”邓子追突然捂起了脸,扭扭捏捏地将手指戳向纪千秋的胸口,蹩脚的台湾腔脱口而出,“你怎么可以这样子逼人家?好讨厌哦,你欺负人家啦!”
搞了半天,他还是打算用这副嬉皮笑脸的样子混过去了。纪千秋叹了口气,不打算再与他纠缠,略有些失落地又转回去。
然而,有什么东西挂在了他的手腕上。纪千秋低头去看,发现是邓子追正握着他的手,阻止他离开。他又回头看去,见邓子追的眼睛从他的指缝中漏出,泪眼汪汪地瞅着他。
“其实你都知道我想说什么了……”邓子追嘟嘟囔囔着,听起来有几分委屈。
“你不是天不怕地不怕,第一次见面就问我要电话,还管我叫美女,第二次见,在街上拦着我就要把我往家里带的吗?”纪千秋饶有趣味地看着他,“怎么还能一句话憋了半个月都憋不出来?”
邓子追无奈地松了手,垂头丧气地站在他面前,“我就是担心你不答应我……”
“你不问我,你怎么知道我答不答应?”
纪千秋的声音传入他耳中,邓子追有些错愕地抬头,心里燃起了些许希望,“那你……是打算,答应我?”
纪千秋回以挑眉,神情明显是在等待他把话说完。
邓子追紧张地咽了口唾液,心知如果这次再不一鼓作气问出口,之后绝对不会再有机会了,终于一闭眼一跺脚,把酝酿了好几天的话大喊出口:“我是真心想和你交往的,美女!”
最后两个字他不是故意说的,但不知怎么就直接溜了出来,让邓子追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心里只剩下“完了完了完了”在刷屏。他正要睁开眼睛,却感觉到对方的身体压了过来。两人几乎胸膛相贴,肩头互碰,邓子追的额上有比自己稍凉一些的体温在接近。
是纪千秋的手指尖,轻抚着他的前额,在他的眉梢和眼角划过,最后停在了他双眉之间。
邓子追仍闭着眼,能感受到一股冷热交织的颤动,在纪千秋触碰到自己的那一刻,从他的心底涌至天眼处。白乌鸦的标志不受控制地亮起,比他遇到危险时稍暗,温和地随着他的心跳频率闪动着。
以前从来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事,但邓子追知道,这是他无法抑制自己的恐惧和警惕——对未知的恐惧,和对过分强烈的情愫的警惕。
他终于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纪千秋近在咫尺、面露惊讶的脸。邓子追在他的眼中读出了一丝迟疑和退却,他是第一次见到这个标志,不知道该怎么做吗?还是在考虑着如何拒绝自己?为什么他的抗拒和害怕会让自己更加心动?邓子追的心胸之中,猛然出现了一阵堵塞的闷痛,他不等纪千秋回答,做了最遵从自己内心的事——他双手捧住纪千秋的脸,勇敢地亲吻上去。
千秋身上好冷,连他的唇也是凉凉的,邓子追却不想躲避,只想透过唇舌交融把自己的所有热度都传递过去。他想要紧紧抱着纪千秋,用自己的生命去温暖他。纪千秋竟然只维持了片刻的抵触,很快便启唇接纳了邓子追,不回应也不索取,任由邓子追像认主的小狗一样对他亲了又亲。
邓子追没多久就气喘吁吁起来,两片唇瓣红艳艳的,眼睛里闪着水光,笑成一副偷吃得逞的样子,嘴里还是吐不出像样的话:“亲都亲了,你要对我负责了,不能拒绝我了。”
纪千秋眯了眯眼,不知是喜是怒的神情竟让邓子追心里一下咯噔,随后,他二话不说就将邓子追整个人扛了起来,两三步走到沙发边上,再一把将他扔了下去。
“我靠——”邓子追只是眼前一花,下一刻就已经躺在沙发上了。真没想到,千秋看起来瘦瘦弱弱的,竟然力气挺大,动作还这么敏捷,真的不能小看他!邓子追还没来得及爬起身,纪千秋就已经用膝盖压在了他的一条大腿上,稍一用力就戳得他的腿筋又酸又麻,他要是敢乱动,遭殃的可能就是他的命根子了。
“千,千秋……”被压制住的邓子追有些浑身僵硬,但他看一眼似笑非笑的纪千秋,仍是忍不住乱开玩笑,“你这副样子,我好兴奋,好刺激啊!”
纪千秋被他的胡说八道闹得多少有了点脾气,弯腰在他的额头上弹了一下,咬牙切齿地在他耳边说:“要是还想和我一起,就少说点这种乱七八糟的,好好说话,别老用这些骗人的把戏来糊弄我。”
听他都这么说了,邓子追只能乖乖地收敛了鬼脸,小心翼翼地又问:“你的意思是,我们算是在一起了?”
纪千秋只是看着他,没有立刻作答。
邓子追有些着急,笨拙地爬坐起来,双手庄重地搭到纪千秋肩膀上,“我知道你肯定会有很多顾虑,毕竟干我这行,接触的人个个都没啥正当职业,看起来朝不保夕,人不人鬼不鬼的,但生意一直是稳定的,起码不会少吃少穿。我这人的优点和缺点,你也都见识过了,有什么我做得不好的,你可以照直告诉我,我会努力改正的。这么多年,我也没怎么喜欢过人,现在认识了你,认定了就是你了,我——”
“唉。”
他的长篇大论被纪千秋的叹气打断了,邓子追又害怕起来。一直以来,他用最容易被人们接受的玩闹和幽默,塑造出来的安全应对模版,刚才被纪千秋的三言两语就撬了开来,难不成现在他就要给自己会心一击?
“我……”邓子追的手从纪千秋身上滑落了。
“就这么简单干脆的事情,你竟然可以纠结这么久,真是服了你。”纪千秋的话听起来却饱含笑意。
邓子追一瞬明白了什么叫原地满血复活,还没来得及重新上扬嘴角,就被纪千秋按着脑袋主动吻住了。他马上拉住纪千秋的衣领,两个人斜斜地倒入沙发靠垫之中,横七竖八地亲得像正互相舔毛的猫。
一时之间,心潮澎湃,甜蜜肆虐,飘飘欲仙,什么四字成语都无法描述邓子追此刻的感受。
他们都忽略掉了钥匙转动和推门入内的声音,直到安齐的小声惊呼传来:“哎呀!”
中药·全名·骗人的把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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