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妖风席卷硅谷。
    冰雹夹杂雨丝噼里啪啦下了半宿，直到清晨时分才停。
    谢景行和柳青走出酒店，阴云尚未散去天色昏暗，湿冷凉风阵阵周遭寂静无声，沉默着裹紧身上羽绒服钻进车里倒头就睡。
    一路从苹果总部所在城市回到圣何塞市机场几十分钟车程，两人被陈曦叫醒下车，稀里糊涂进入候机室。
    “我的航班也在这里飞？”
    柳青喝杯咖啡吃掉半碗牛肉面，逐渐缓过神意识到她要乘坐商航客机，跟苹果战投团队回京城。
    谢景行坐在对面嚼着根士力架：“吃完早餐送你。”
    “谢谢。”
    柳青简单应了声继续低头对付碗里面条，接着气氛再度陷入沉默。
    昨晚庆祝滴滴与苹果达成战略合作意向晚宴结束，他们俩回到酒店休息吵了几句嘴。
    例数谢景行主导的所有并购案，whatsapp先跟脸书断断续续接触长达一年之久，随着腾讯半路抢劫，造成连锁反应谷歌出手，三家互相较劲激化竞争之下短时间完成并购。
    即便如此整个过程前后耗时两三个月。
    除此之外，快的、美团之流项目，正如他昨天对吉姆·戈兹所讲，尽皆打到山穷水尽地步，一旦启动并购流程显得格外迅速。
    而事实上，往往优步这种边打边谈，短则半年长则一年乃至干脆没下文的项目是常态。
    所以当双方分别展开新轮次融资补充弹药，柳青昨天发ins就是公开表达态度。
    客观上不赞同谢景行向吉姆·戈兹发出所谓你死我亡的威胁，但也不反对，反正没可能短时间整合，慢慢打呗后续看情况再谈。
    资方态度强势打到底，站在管理层角度看待其实是好事，至少心里有底气不怕输。
    可柳青扪心自问，自身是个智力正常具备七情六欲的人类，并非什么人工智能工具。
    谢景行提前发条消息通知就算商量，越过她直接去跟吉姆·戈兹谈，这两位在全世界都位数最顶尖的投资人，默契的共同把资方强势态度展现淋漓尽致。
    危机感与埋怨抵触情绪不一而足，无法全盘掌握公司战略决策的总裁，听起来甚是荒谬。
    柳青心情复杂放下碗筷：“我吃好了。”
    “我送你。”
    谢景行拎起羽绒服外套递给她：“我这次去新加坡会跟grab深入聊聊，他们应该也要进入今年融资周期了。”
    “滴滴和苹果完成融资，他们能吃到利好红利，所以你这边争取尽早签合同吧。”
    战争持续一年多，包括硅谷本土来福车、新加坡grab在内诸多小伙伴组成的反优步联盟，大体发展情况越来越好。
    滴滴顶在最前面扛住，资本市场看到优步没有天下无敌注定横扫全球，由此给与各地本土平台更多信心。
    尤其是grab代表的东南亚市场，其与优步肉搏烈度虽远远不及国内，却代表着20%左右的全球网约车市场份额。
    人口红利，谢景行需要献上尊重，亲自去慰问一番。
    “听说陈慧玲跟你关系不错？”
    圣何塞机场面积小只有两栋楼，步行去隔壁进站口途中，柳青不咸不淡寻找话题缓和关系。
    谢景行乐得配合开玩笑道：“如果你们俩同时掉进河里，我肯定先救你。”
    “老套，你……”
    柳青偏过头摁电梯按钮，话到半截随电梯门打开戛然而止。
    只见吉姆·戈兹一双胳膊抱在胸前，卡兰尼克双手插兜，像是对冤种脸色难堪并肩站在里面。
    谢景行愣了一瞬，当先迈入电梯：“早。”
    “早，你们要回国？”
    是偶遇亦是注定，吉姆·戈兹同样神情发愣，干巴巴打招呼。
    谢景行毫不掩饰目光打量着：“你们也去中国？”
    吉姆·戈兹一时无语，昨天下午他闯进位于旧金山的优步总部又扬长而去，卡兰尼克连夜跑到门洛帕克红杉总部堵他，把事情闹到董事会。
    于是他们俩才会出现在圣何塞机场，一起前往霓虹面见孙正义，这位优步董事会里的巨人要发表意见。
    “谢，我觉得我们得好好聊聊。”吉姆·戈兹随机应变想请几人出去找个安静地方。
    谢景行看向柳青挑了下眉毛：“你要跟吉姆聊吗？”
    “吉姆，我们的时间很宝贵。”卡兰尼克抢先提醒。
    柳青抿抿嘴角朝吉姆展露友善笑意：“抱歉，我们同样赶航班。”
    “此时此刻你们俩的企业，正在以每周1亿美元的高昂成本进行市场竞争，你们的时间确实很奢侈。”
    吉姆忽然伸出手掌，所有电梯楼层按钮被按亮：“为什么不能拿出一点耐心和友善改变这种局面。”
    “wtf，你在干什么？”
    因为时间还早，电梯里倒没有其他乘客，卡兰尼克瞪起眼睛：“我该怎么改变？听从建议把优步中国当做“不良资产”处理掉？！”
    “不，优步中国是非常优秀的资产，我想你很清楚它的价值。来吧，趁这个机会，说给他们听。”吉姆·戈兹认真且平静。
    “两年前它只有1%中国市场份额，现在是30%，一年后是80%。”
    卡兰尼克气急败坏骂了句狗屎，拉长语调讥讽道：“你要问我它的价值，显而易见高于滴滴。”
    “呼啦。”
    电梯下降一层楼开门，谢景行本想出去，止住身形讲述：“两年前我来硅谷，有个小鬼在风投俱乐部里对我讲：华尔街说你是超新星，希望你别撞到新秀墙，我拭目以待。”
    “然后这小鬼跑到中国，在天台对我讲：你征服了一次硅谷，现在该轮到我征服脚下这片城市群了。”谢景行自顾自说：“你们猜怎么着？他现在还闭着眼睛讲两年后拭目以待的梦话，睁开眼睛看看吧，你只有10%市场份额，两年后回到1%。”
    电梯门唰的关闭，卡兰尼克把手从裤兜里掏出来，比划着手势想说点什么，手腕上晃荡着腕表，正是谢景行当年在天台送他的那块。
    “优步中国付出了十几亿美元培养中国市场，它的价值无法单纯用市场份额衡量，我们更应该横向对比滴滴，40%，30%？”
    吉姆·戈兹接过话头，无论内部矛盾如何，发起谈判对外大方向必须统一。
    还是昨天他和谢景行对话的那套理论，如果启动并购优步中国必然享有议价权，滴滴决定是否接受。
    电梯门哗的再度打开，柳青精神紧绷目光迅速扫过吉姆·戈兹，而后投向卡兰尼克：“无论优步已经付出多么昂贵的代价，只要它没能拥有市场，价值就非常有限！”
    “说得好！吉姆，我们在全球市场完成了10亿笔订单，我们的业务遍布五大洲。”
    卡兰尼克不假思索反击：“我们用十几亿美元就把滴滴锁死在墙内，只能干看着海外市场流口水，这可不贵，简直太便宜了！”
    假设优步未在滴滴并购掉快的占据90%市场份额时悍然进入中国市场，等到后者完成内部整合冲向海外。
    最好预期双方之间正面战场将于整个东南亚地区展开，最差预期打遍全世界。
    到时候没有所谓反优步联盟，而是两个外星人在殖民地抡圆了胳膊互扔核弹，土著反抗军惨遭无差别暴打。
    如今卡兰尼克对抗自家董事会的理由即是如此——滴滴这个依托庞大人口红利市场起家的平台，绝对不可能老老实实盘踞一地。
    既然战争无可避免，堵到它家里开战，让它无力冲向海外市场！
    “哗！”
    门开，站在门外的路人眨巴茫然眼神，电梯里面三男一女四个人各占一角剑拔弩张对峙，他尬在原地不知道该不该进。
    “中国、东南亚、印度、俄罗斯、欧洲英国。”
    谢景行摁按键关门，一连串报出地名：“就连以色列都有本土网约车平台。滴滴会向全世界证明一个事实，本土平台可以战胜来势汹汹的跨国同行。”
    “遍布五大洲的业务，最终都会转为‘并购强盗’。”
    他摊开双手：“像个无赖用一点可怜的市场份额勒索本土平台，我们合并吧，给我40%或者30%股份就当交保护费。”
    “我实在不知道除了南非地区，优步这套把戏能成功几次。”
    吉姆·戈兹陡然惊醒，倘若优步未来真的黯然退出中国市场，想扮演强盗都很困难！
    “一个不错的提议，滴滴愿意付出多少股份购买优步中国？我们已经找到了合作方向。”他表面淡定思绪飞转观察每个人神情。
    柳青微微摇头：“这取决于它的真实价值。”
    “特拉维斯，优步中国破产清算时你会去中国吗？你亲自出面的话，我愿意出5000美元收购它，给你买张返回硅谷的机票，头等舱！”
    激烈言语交锋间，电梯最终抵达一楼，谢景行伸手一把揽住柳青肩膀，半推半拽带着她扬长而去。
    卡兰尼克气的抻长脖子青筋凸起：“我的承诺永远有效，优步中国ceo职位永远为你保留。”
    短短几分钟时间一切发生太快，吉姆·戈兹来不及设法挽留，望着谢景行两人远去背影，莫名深感无力。
    投资人和创始人都性格强势很难配合，总要有一方有所妥协。
    具象到滴滴这个项目，也许他起初判断失误了，不该选择先跟谢景行接触。
    …………
    谢景行送柳青过安检跟苹果战投团队会和，简单沟通片刻就此分别，好好的湾流化身空中骡子直抵新加坡。
    这是近日来最长一段航程，全程十七个小时，走下飞机双腿发软踩着地面宛若踩，头皮发麻咬牙坐进接机车前往grab新总部，滨海湾金融中心二期大楼。
    谢景行第二次跟陈慧玲见面时，这位皮肤偏黑留着齐耳短发神似李宇春的女人，刚从马来西亚总部搬来新加坡，蹲在办公室亲手安装办公椅。
    她自信且憧憬表示，两年后将拥有这栋顶级写字楼的一整层楼。
    如今已然做到，grab总部整体搬迁至新加坡，更有利于辐射全东南亚。上个月正式推出grabply移动支付产品，基于核心网约车业务开拓互联网金融。
    “我好像投中了一家阿里巴巴。”
    谢景行大致参观四周办公区域，饶有兴致给出夸奖。
    陈慧玲领他走进办公室：“你建议grab做电商业务？”
    “……”谢景行无言以对。
    “开个玩笑，其实我们更想拓展外卖业务。”
    陈慧玲笑了起来，给他倒杯咖啡，顿了顿补充道：“但是优步和go-jek牵扯我们太多精力，大家必须拼尽全力打倒对方，在这之前难以分心。”
    “我看过你们去年财报，马来西亚和新加坡两地市场占优，这足够撑起一个强力线下团队。”谢景行有选择性的回应。
    程森负责那只隐秘基金早已投遍东南亚优质项目，go-jek这家印尼网约车小霸王还是他钦点项目，此时提起来难免略显尴尬。
    而外卖业务则是另一条线，陈慧玲数次通过邮件联络咨询相关商业模式，事无巨细请教每个关键发展节点。
    慎重考虑许久得出结论，外卖是个好东西，可惜grab短时间无力两线作战烧钱。
    谢景行提议帮忙引入新大饿战略投资，进而顺理成章正面切入东南亚移动支付端口，对此陈慧玲态度微妙。
    整个东南亚创投圈基本都一个样，既怕拿中国互联网巨头的钱，导致丧失自身实控权深陷代理人之战，又怕竞争对手没节操当翻译带路党原地起飞。
    “我这次来主要想跟你聊网约车业务，外卖方面不是重点，只是我个人觉得你们有能力进入这个赛道抢占先发优势。”
    谢景行坦诚化解试探，直入正题道：“滴滴和优步的竞争进入新阶段了，接下来双方竞争强度会比较夸张。”
    “我最近有在关注，两个庞然大物对决牵扯整个资本市场目光。”陈慧玲意有所指感慨评价，不好意思的笑了一下。
    grab目前在越南市场跟优步对打，每个月平均烧掉70万美元，令当地司机惊呼真乃惊天之战赚不完的钱。
    另一头真正的天朝上国，每周烧掉五六千万美元……
    对比之下愈发令人咋舌，实在无法轻易参与其中，充当马前卒拼命。(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