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唉了一声:“我听说、我听说前巷口的李家被抢后报官,结果官差来了,又把他家抢了一遍,还把老头打死了!”
看丈夫不吱声,她干脆摊牌:“行了行了,你不去就在这里待着,我自己带娃儿去。”
丈夫叹气:“连襟在宫里当差,说王上不是白将军杀的,是天神……”
“嘘嘘!”妻子忙道,“你不要命了,这也敢讲?退百步说,就算是天神……那也是宫城里那些人咎由自取!安民告示里不说了吗,那是神罚,神罚!做错了事,才会被罚!”
国君又怎么样,惹怒了天神不应该遭罚吗?
可是天神亲自出手的大恐怖,又让夫妻俩战战兢兢。
听到这里,白子蕲微微一哂。
他方才和梁主教秘密交谈,得知神庙在这一次政变涉入颇深,不仅给白坦冲击王宫提供了庙兵,甚至前期也鼓动流民发动暴乱。
流民最穷最苦,虔信天神的人数相当可观,甚至有许多流民领袖听凭神庙驱策。爻宫事变之后,白坦带着流民打大户、分粮食,流民情绪得到安抚,神庙随后加入劝说,这一场暴乱在午后渐趋结束。
眼下还有两股流民势力不肯消停,官方正与他们谈判。
当然,现在所谓的“官方”,就是白坦及其派系。
……
“宫主,白坦求见。”
昨夜过后,还能让白坦自称“求见”的,除了天神之外也只有青阳了。
白坦大步走进幽湖小筑的院馆,见青阳坐在树下,心里也有一点奇怪。
天寒地冻,一个伤病号为什么要待在户外吹冷风?不过白坦懒得多想,从昨天午后算起,十几个时辰他都在争分夺秒,精神压力极大,中间只打过一刻钟的盹,现在眼里全是血丝,脑子也有点麻木。
他现在最欠缺的,就是好好放松。
但他不敢。
不说来自外部的威胁,单单一个天水城就有千头万绪等着他去摆平。
得位不正,就是有这样的麻烦,青阳瞥他一眼笑道:“君临天水城的感觉怎么样?”
白坦从前也是高官,但上头还有个喜怒无常的爻王压着,还得成天揣度老头子的心思;现在好了,偌大的天水城只听他一人号令。
白坦摇了摇头:“做不完的事情。”
时间紧迫,他一边努力把天水城的内务盘顺,一边着手扩编军队。颠覆爻王的统治只是个开始,他得收拢全国才能称王。
从他有心谋反开始,他就知道这条路注定艰难。
造反,呵,造反还能轻松愉快?
所以青阳只说他“君临天水城”,但这种感觉,真地太爽了。
大权独揽的滋味,谁试过以后都是欲罢不能!
青阳又随口道:“你怎么看起来比爻王还要疲惫?”
白坦举事当天就受了伤,但他现在两眼血丝、眼下黑青,比当时的状态还差。
这话让白坦心中一懔。
拿他跟死人比,晦气啊。
但他不能向青阳发火,只得摸了摸鼻子:“监国伤情如何?”
他看了一眼亲卫,后者立刻拿出一个匣子,放到桌上。
“这是宫中秘药,专供王上服用,内养元气、外补伤势。”
他也是慷爻王之慨,这药原本是爻王御用。
现在,爻王所有的宝贝都归他所有了。
青阳很有礼貌:“好,白将军有心了。”
双方的语气都很客气。
白坦急着在天水城揽权,青阳则返回幽湖小筑养伤。爻王一死,双方的距离好像就有些疏远了,不像先前秘议造反时那么紧密。
这两边都很清楚,先前是先前,现在是现在。
先前大家有共同的目标,就是掰倒爻王、颠覆爻国政权;这个靶子一旦倒了,合作伙伴矛头一转,就要开始琢磨对方了。
青阳要不是贝迦派来的监国,白坦可能昨晚就会对她举起屠刀。
好在她身份特殊,白坦暂不敢对她心存恶念,反而现在还要求助于她。
青阳对白坦的来意心知肚明,但表面上只是客套,只字不提。
白坦毕竟杂务缠身,没时间跟她推太极,说了几句没营养的场面话之后,终是话锋一转切入了正题:“监国大人可知重武将军走到哪里?我往北边发去消息,一直没有回音。”
青阳摇头:“我通知你和梁主使提前举事,也让罗甸和重武配合。所以宇文镛至今没有回来天水城,至于重武何在,他还没跟我联络,兴许明后天就有飞讯。”
白坦心里一沉。
乍一听,青阳讲得没毛病,态度又很平和;其实,这话里自相矛盾。
那场政变临时提前,谁都猝不及防,重武和罗甸却能及时接到消息,就说明青阳与他们有即时通联之法,而不必非要等着禽妖传讯。
怎么到了现在,反而就联系不上了呢?
白坦在朝为官几十年,深知听话要听话外音。青阳故意这么说,大概有两重意思。一,宇文镛是她设法拖住的,她也随时可以不拖住;二,她掌控不了重武的动向。
换言之,重武想做什么,不归她管。
这表态就很值得说道了,因为在事先的三方筹划中,青阳明确表示,重武是这计划中很重要的一步棋子,如果爻宫事变失败,重武可以接应他们离开;如果他们举事成功,重武也可以为他们抵挡其他势力的进攻。
当时议定的条件,是重武将军在事变成功之后要领一支军队回去援助毗夏,而爻国要负责供应武器钱粮,不可再像爻王时期那样百般推诿。
这个条件一点都不过分,甚至可以说是相当厚道,白坦当然满口子答应。
现在她却说,重武失联了,在这么微妙的时刻!
这是不是说明,重武也有贰心?
举事之前议定的条件,对于这些悍将骄兵来说,约束力其实很弱。
白坦更担心的是,这是不是也意味着,青阳和她背后的贝迦,对待自己的态度发生了转变?
果然,即便杀掉了爻王,麻烦依旧无穷无尽。白坦一股躁火直顶脑门儿,但脸上还得加倍诚恳:“带兵在外,时有突发,我懂!北线的交战情况如何?”
青阳笑道:“宇文镛前后吃了两个败仗,大概是因重武撤走、爻王身死而慌了阵脚。隘口被破,北境爻军溃逃,被罗甸国撵去西南方向的侗山,折损了两千多人。”
白坦哪怕预知这个结果,听到时也微微动容。
在薛宗武手下时,北境爻军的战力还是挺不错的,仅隔三四个月,没道理直线下降。突然间兵败如山倒,很可能是军心涣散,斗志全无。
事实上,罗甸军进攻隘关时大吼大叫,什么爻王已死,爻国没了;什么重武将军已经撤了,你们后援没了;什么天水城都被偷了,尔等还傻乎乎守关,到底替谁当看门狗?
最可怕的是,军中有人证实,南边的重武大营真地人去营空!
后方大乱,宇文镛自己也心系国务,不能全神贯注,结果战场犯错被罗甸人抓住了破绽,要不是亲兵舍命救他,宇文镛自己都险些被擒。
于是一场大败在所难免,宇文镛收拢残部往西逃蹿。
青阳料定他是接到了天水政变的消息,知道回来也无王可勤,或许也知道宇文家满门都被杀光,干脆先找地方落脚,再图后进。
白坦点了点头:“我刚接到消息,罗甸已经南下澜仓。”
青阳这一次通盘计划做得周密,事先就与罗甸左宗长渠如海暗通款曲,让他配合爻国的宫廷政变举兵南下。如果政变不顺,罗甸可以牵制宇文镛及爻国中北部的军事力量,其作用十分重大;如果政变迅速得手,罗甸就该退回北方,而白坦会让出包括霜溪在内的三块贡地,作为对罗甸国出兵相助的谢礼。
这三块贡地原本一直由薛宗武经营,可见其物资丰饶、产出肥厚。
不过罗甸国打完宇文镛之后并没有刹住脚步,而是继续南下入侵爻地,这就是不怀好意。
青阳丝毫不觉诧异:“我早就告诫过你,与罗甸联手就是与虎谋皮。”
她该说的话早都说过了,眼下就十分坦然。
能在闪金平原活下来的势力,都是机会主义者。多年来,罗甸人第一次冲破封锁打进爻国北境,又见到国君被杀、爻都动荡,怎会放过这千载难逢的良机?
就算吞不下爻国,也要从它身上狠狠咬下一大块肥肉!
白坦苦笑一声:“我知道。”
事变之前,矛盾的焦点是爻王,白坦的唯一目标就是拿下天水城,不惜与虎谋皮。
这是他的选择,他就要承担后果。
他也不会天真地以为,青阳会替他约束罗甸。
到了这时,他只得首先说出来意:“监国大人,重武回来之后,我想约他在城外见个面,好好聊一聊。”
“城外”两字,加了点重音。
天水城已经是他的了,重武怎么会自投虎口?见面地点定在城外,至少表达一点诚意。
并且他还是请青阳出面,做这个中间人。
青阳微笑:“仿佛不难。你想与他谈点什么?”
第1659章 白坦求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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