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二城的冬天并不冷。
    四九城的温度要和不二城差了几度。
    出了飞机场，尹听画搓搓手臂，赶紧打了一辆出租车。
    “小姐是外地来的？”
    司机是个很健谈的中年大叔。
    “嗯，不二城来的。”
    “那边比咱们这头暖和吧，一看你就是来之前没看过天气，这两天降温了，早晚都冷。你们小年轻虽然身体好，可也要注意，不能光顾着美。”
    “是呢，我得加件衣服了。”
    “来这儿玩还是工作？”
    “看人的。”
    尹听画说完，司机从后视镜里看了她一眼，像是窥破了天机似的笑，“我知道了。”
    顿了下，他说：“来看男朋友的吧？”
    尹听画不好意思的捂了捂脸，轻声说：“嗯。”
    “年轻真好啊。想见谁，就这么跑来见了。”
    “嘿嘿。”
    “特别喜欢你男朋友？”
    “嗯。”
    “小伙真幸福，被你这么好个姑娘喜欢，叔叔祝你俩好好的。”
    “谢谢叔叔。”
    从陌生人那里听到的祝福，让尹听画一扫因为天气寒冷带来的冷意，从心到身都暖暖的。
    忽然觉得，全身充满了力量。
    转头望向车窗外，她很期待看见他，很想看见他。
    *
    颜湫找到一份西餐厅的工作，短短两个月就成为了领班。
    他并没隐瞒自己坐过牢的事，却不想这么巧，开这间西餐厅的老板也坐过牢。
    年轻时候，都有可能会犯错。
    重要的是，为自己犯过错的接受惩罚，并且真心改过。
    老板告诉他，他们都有机会重新来过，变得更好。
    在这里工作的时候，颜湫感觉到从未有过的轻松。
    或许是因为有人跟自己有着相同的经历，而那人过得很好，他也仿佛看到了希望。
    “湫哥，那边有人一直在看你哦。果然你是太帅。”
    同事压低声音在他耳边说。
    颜湫一怔，回头去看。
    临窗的座位，那人见他看过去，急忙用餐单挡住脸。
    正在帮她点餐的服务生见她遮遮掩掩，疑惑叫道：“小姐？”
    “我要这个。”随便指着餐单上一道菜，尹听画几乎趴在桌上，“就给我这个就好。”
    “是。”服务生说完，就要过来收餐单。
    可是尹听画紧紧抓着不给他。
    服务生：“……”
    “我来吧。”
    突然，一道熟悉至极的男声响起在头顶。
    尹听画咬唇，慢慢抬起眼。
    颜湫正站在桌边，沉眸看着她。
    已经瞒不住，她便索性放下餐单，轻咳一声，“麻烦你，给我一份牛排，还有这个蔬菜沙拉，再来一杯红酒，谢谢。”
    颜湫微笑说：“好的，请您稍等。”
    他拿起桌上的餐单转身离开。
    尹听画松了口气，又盯着他高大挺拔的背影出神。
    不多时，颜湫亲自过来为她上餐。
    两人之间没有一句过多的交谈，就仿佛只是顾客和服务人员。
    尹听画心思不在吃的上面，全在他身上。
    她看着他忙碌，听着他跟一桌外国客人讲流利的英语。
    距离远，有些句子她听不太清，可是她知道他的发音很标准。
    他不是池中物，就像，落魄的龙藏在深渊。
    早晚有一天，会重新飞上青天。
    餐厅关门的时间是晚上11点，服务生是11点半，因为要负责收拾。
    领班下班时间是10点半。
    颜湫收拾好东西，跟同事打声招呼从后门出来。
    不远处，有个人等在那里。
    不时的跺跺脚，搓搓手臂。
    如果他没记错，她9点多就出来了，那么她是在这里等了一个小时吗？
    眉心一蹙，颜湫走上前，将自己的外套脱下。
    肩上一重，尹听画抬起头，他已经在眼前。
    拢了拢衣服，颜湫看着她，“你怎么来了？”
    “你下班了。”尹听画笑笑，“在这里工作好吗？老板还有同事对你都还好吗？”
    颜湫把袖子在她胸前打了个结，转身走。
    尹听画低头看着，无语。
    跟上他。
    “老板跟我一样坐过牢，所以对我很照顾。同事们也都挺好的，”顿了下，他站定，转头看向她，“没人因为我坐过牢看不起我。”
    这句话对她说，好像是因为，想让她安心？
    颜湫自己说完，也觉得有些奇怪。
    为什么强调这个？
    尹听画听完，眼睛一亮，“那就好，那就好。”
    这样，她就不担心了。
    颜湫继续往前走，她也跟着走。
    两个人都沉默着，她偷瞄他，他是不是不高兴了？
    因为她没打声招呼就过来？
    她怎么可能打招呼。
    比如打电话说，我要过来看你。
    不用想她都知道他肯定会叫她不要来。
    “那个，你还住在大学城那边吗？”
    “没有，我换地方了。那里离这边比较远，上班不太方便。”
    “哦。”
    舔了下唇，尹听画想说我能不能去你住的地方看看，又想，估计他不会让。
    垂下头，她边走边盯着自己的鞋。
    “砰！哎哟！”
    没防备撞上“一堵墙”。
    她揉着额头抬起头，颜湫转过身，“你……”
    “什么？”尹听画眨巴眼睛问他，“我什么？”
    呼出一口气，到嘴边的话就变成，“你住哪间酒店，很晚了，我送你过去。”
    尹听画心里失望，别开头，冷冷的说：“哦，我还没找酒店。”
    “那，”颜湫像个笨拙的大男孩，面对生气的女孩手足无措，“那我帮你找？”
    尹听画看了他一眼，不知道怎么，“噗嗤”一声就给笑了。
    颜湫愣了一下，蹙眉，“你笑什么？”
    “没什么哦。”她忽然心情变好，大摇大摆的走在前面。
    走出去老远不见他跟上，她站定，回头叫他：“走啊，不是要给我去找酒店？”
    在颜湫住的地方附近有两间快捷酒店。
    颜湫想了想，问她可不可以。
    在他看来，尹听画这样的大小姐，出门肯定是住在五星级酒店的，这样的快捷酒店不管环境还是服务都没办法和五星级相比。
    “行，都行。”
    只要他找的都可以。
    进去一家，这个时间只剩下一间大床房。
    开了房间，颜湫把房卡交给她，“上去休息吧，我先走了。”
    尹听画见他要走，下意识的伸手拉住他，“你就走了？”
    颜湫尴尬的抽出自己的手，捶在身侧，“很晚了，你赶紧休息吧。”
    尹听画昂头，“我不困。”
    “……”
    但她见颜湫眼底有疲倦，也不舍得多缠着他。
    咬咬牙，她说：“你回去吧，我上去了。”
    颜湫“嗯”了声，看她进了电梯才转身离开。
    把自己摔在大床上，尹听画抓过颜湫脱给她的外套抱在怀里。
    上面还有他的味道呢。
    笑着，她把脸埋在外套里，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感觉自己就像是个中毒的患者一样，在这里嗅人家的外套。
    一阵脸烫，她坐起身打量着这间房间。
    看着倒是挺干净的，虽然真的不能和五星级酒店比，不过就是睡一晚上，没什么。
    刚才她没跟颜湫说，其实她是明天上去的飞机。
    公司还有一堆事情要忙，她只是抽空过来这样一趟。
    想一想，还真的挺疯狂的。
    不过为了他，疯就疯。
    跳下床，尹听画跑到窗户边。
    四九城的夜色看着和不二城没什么差别，嗯，稍微繁华一些。
    因为有他在的缘故吧，尹听画觉得这里也很亲切。
    她一点也没有身在异地的感觉。
    “咚咚。”
    突然，传来敲门声。
    尹听画吓了一跳，有点害怕。
    怎么说这里就她一个人在。
    慢慢走到门口，她问：“谁？”
    “是我。”
    门外传来一道低沉的男声。
    又惊又喜，她一把打开门，高高兴兴的叫：“颜湫！”
    跟她相比，颜湫就没那么高兴了。
    他耳朵染着可疑的红，微微垂着眸子。
    “你怎么回来了？”尹听画把他拉进门。
    颜湫局促道：“那个，我的钥匙……”
    “什么？你说什么钥匙？”
    “我的钥匙在外套里。”颜湫说完，连脸都红了。
    尹听画恍然大悟，赶紧到床上拿了他的外套。
    “给。”
    颜湫接过来，从口袋里掏出钥匙。
    尹听画看着他掌心的钥匙，忍不住低笑起来。
    “我，我先走了。”
    拿到钥匙，颜湫一刻也不好意思多待。
    转身往外走，他手握住门把手，想了下，对身后跟着的尹听画说，“把门锁好，安全锁什么的都锁上。”
    “知道了。”
    “嗯，那你好好休息。”
    “你也是。”
    送他出门，她关了门，背靠在门板上。
    良久，嗤嗤的笑。
    太可爱了。
    他简直可爱的犯规。
    *
    左手油条豆浆，右手包子素粥小咸菜。
    颜湫迈步进了酒店门。
    坐电梯上楼，他低头看看自己左右手的东西，悄悄呼出一口气。
    心里练习着一会儿跟她说的话，“叮”一声，电梯门开。
    迈步走出，他直接往她的房间过去。
    只是门却开着，里面，阿姨正在打扫卫生。
    “咦？”
    阿姨回头看见这么个帅气的小伙子，疑惑的问：“你找谁？”
    “阿姨，请问住这间的人呢？”
    “哦，退房走了。”
    “退房了？”
    “是啊，这走了有十多分钟了吧。”
    她走了？
    去哪儿了？
    颜湫从酒店出来，望着前面街道有些迷茫。
    想要给她打个电话，可是手机拿在手里，半天也没拨出去。
    就这样茫然的往前走，不知道走了多久，手机响起。
    一看来电人，他赶紧接起。
    “你在哪儿？”冲口而出的话把尹听画弄得一愣。
    回过神，她说：“我在机场。对了，昨晚忘了跟你说，我今天上午的飞机。”
    “……”
    “颜湫？颜湫？颜湫你怎么了？断线了？哎？没有啊。颜湫？”
    听到她在那边叫自己，颜湫舔了下唇，这才说：“哦，知道了。一路平安。”
    “好。”
    挂了线，尹听画听到提醒登机的女声。
    站起身往登机口走，她突然站住。
    为什么颜湫第一句就问她在哪儿？
    难道他去酒店找她了？
    没找到她，所以第一句才问她在哪儿？
    一想到这里，她甜甜的笑起来。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她这一番折腾也就值得了。
    ……
    尹家。
    “爷爷，我回来了，好饿，好饿，开饭了吗？”
    尹老爷子放下手里的书看过来，笑：“就等你回来呢。”
    “快开饭吧，我饿死了。”
    “你这丫头。”尹老爷子笑，站起身，“走走走，开饭。可不能把我的宝贝孙女饿坏了。”
    吃完饭，尹听画又陪着尹老爷子下棋。
    输了老爷子三局，老爷子乐的不行。
    “不下了，再下也是输。哎哟，都快10点了，不行，爷爷您得去休息了。”
    说着，她扶着老爷子起身。
    一边往卧室走，老爷子一边看她，“丫头，你今天有什么高兴的事？”
    “什么啊？”
    “我看你今天好像格外高兴啊。”
    眼神一闪，尹听画笑：“没有啊，就，就没什么不高兴的事，所以就高兴啊。”
    “是吗？”
    “是啊。”
    其实，老爷子怎么不知道她为什么这么高兴。
    本以为几个月里，她都没去见颜湫，这是终于放下了。
    结果今天上午就有人来跟他禀告，她飞去四九城看颜湫。
    这个丫头，怎么就被勾走了魂呢。
    就那么喜欢吗？
    门口，尹老爷子拍拍她，“好了，爷爷自己进去，你也去休息吧。”
    “好，爷爷，早点休息哦。”亲了下尹老爷子脸颊，尹听画笑眯眯的转身走。
    没走几步，身后传来爷爷声音，“听画。”
    “怎么了爷爷？”
    尹老爷子看着她，终究不忍心失去她脸上浅浅的笑容，摆摆手，老爷子推开门，“没事，去吧，去吧。”
    看着门关上，尹听画奇怪的耸耸肩。
    爷爷怎么了，怪怪的。
    上楼回房间，她洗了个澡出来，一看时间正好10点半。
    这个时间，他应该是下班了。
    趴在床上，她拿起手机给他发信息。
    ‘下班了吗？’
    那边过了三分钟，回复过来。
    ‘刚下。’
    ‘回去路上注意安全，早点休息，晚安。’
    ‘晚安。’
    甜蜜的抱着手机在胸口，她在床上滚了几下，觉得那股甜意好像要涌出来了。
    三天后，颜湫下班出去的时候，第一眼还以为自己眼花了。
    直到尹听画蹦蹦跳跳的到了他跟前，笑眯眯的仰起头对他说，“我这次提早看了天气预报，看，我穿得多吧，一点都不冷。”
    “你，”张张嘴，声音沙哑，“你怎么在这儿？”
    “等你下班啊。”尹听画歪头，“你放心，我才到，没等多长时间。还有，酒店我已经定了，还是上次那间。”
    “尹小姐。”
    “你能不能不要总是叫我尹小姐？”尹听画蹙眉，她不喜欢这个称呼，“叫我听画，或者尹听画都行。就是别叫尹小姐了。”
    “……”
    颜湫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
    太突然了。
    发现他脸色不太好，尹听画眨眨眼，小心翼翼的问：“我把你吓到了？”
    “……”
    “那个，我是……”
    她耙了粑头发，只听“咕噜”一声。
    瞪大眼睛，她捂住自己肚子。
    颜湫看着她，眉心一蹙，“你没吃饭？”
    “唔，吃——”看他表情，她话语一转，老老实实说实话，“没吃。我飞机刚落地，去酒店办理了入住我就直接过来了。”
    “……”
    他一言不发的迈步就走。
    尹听画急急忙忙跟上：“颜湫？颜湫？你怎么不理我啊？你不跟我说话啊？”
    “去吃东西吧。”颜湫叹息一声，对她说。
    她马上笑起来，“嗯嗯。”
    找了个宵夜摊，要了两碗牛肉面。
    尹听画吸溜吸溜的吃面，问颜湫，“你也没吃晚饭吗？”
    他吃过了，只是陪着她吃。
    但他没说，点了点头。
    “这么晚还没吃饭？太忙了没时间吃吗？”
    “嗯。”
    “辛苦了，多吃点。”把自己碗里的牛肉片夹给他，她笑眯眯的，“多吃点。”
    颜湫看着牛肉片发呆，身后响起一道疑惑的男声。
    “湫哥？”
    背脊一僵，颜湫回过头。
    那两人一看真是他，高兴的上前，“湫哥真是你啊，我就说看着背影像。”
    说着，两人的视线落在尹听画身上。
    “湫哥，这是谁？”
    “湫哥，是你女朋友吗？”
    没等颜湫否认，尹听画便笑着打招呼：“你们好。”
    她先开口，颜湫倒是一时没办法再回答上一个问题。
    “湫嫂。”
    两个人年龄都比颜湫好，又都是大大咧咧的开朗性格，喜欢开玩笑。
    这时齐齐的叫尹听画湫嫂，把她给叫了个大红脸。
    颜湫拧眉，看了尹听画一眼，对两人低斥：“别胡闹。”
    两人笑，直说：“不打扰你们了，湫哥，湫嫂，我们去那边了。”
    他们一走，颜湫便尴尬的开口：“你，你别介意，他们喜欢开玩笑。”
    “我没有哦。”尹听画耸耸肩，继续低头吃面。
    她才不会计较呢，她不知道多开心。
    湫嫂。
    这个称呼她喜欢。
    吃碗面，颜湫送尹听画回酒店。
    路上，她说说笑笑，可以看出来心情出奇的好。
    到了酒店楼下，尹听画对颜湫说：“你快回去吧，谢谢请我吃面。”
    颜湫点了下头，问她，“明天什么时候的飞机？”
    “上午9点。”顿了下，尹听画凑近他，“你上次是不是来找我了？”
    颜湫抿了唇。
    一看他的反应，尹听画就知道自己猜对了。
    “真的？你真的来找我了？你找我做什么？难不成是专程过来给我送早饭的？”
    只是随便一猜，却没想到，又给猜对了。
    颜湫直接脸红了，别开头，“没有。”
    尹听画才不信没有，笑着，她说：“我明天要很早去机场，所以你明天不用过来了。”
    “尹小姐。”
    “你叫我什么？”
    “……听画。”
    “嗯嗯。”眼睛亮晶晶，她眉眼弯弯：“什么？”
    “以后不要这样过来了。”
    “……”
    “以后，”他看着她，“不要这样过来了。”
    心，噼里啪啦碎成了渣。
    一晚上的好心情，因为这一句话，跌到谷底。
    呼吸时，都是疼的。
    良久，尹听画淡淡的问：“为什么？你就这么不想看见我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