敬则则揉了揉眼睛,知道是该起了,忍不住抱怨道:“皇上怎么就不能把我等嫔妃也安排在这艘船上啊?”让她还得上上下下的坐船,好生苦恼。
沈沉捏了捏敬则则的鼻子道:“朕这是为了谁?一个都不放在这船上,还不是为了能让你安心。否则要有个偶遇,朕一张嘴可说不清。你惯来是不讲理的。”
敬则则抬头去咬皇帝的手,娇嗔道:“我哪里不讲理啦?”
”不是说要看日出么?”沈沉将敬则则裹着抱到了榻上,推开窗,天边已经有一丝粉色。
日出不是第一次看,只是海上日出没有遮挡额外的完整。又因为身边相拥而坐的人,就让眼前这一轮金乌添加了不一样的旖旎之美。
橘红、粉橙、丽日映水。
金橘、金红、一轮捧出,众目皆炫。
海上日子有些无聊,最初的两日还能被没见过的开阔景色所吸引,但多几日就单调了。为了赶日子,也为了不劳民伤财,这一路船只都是不会靠岸的,一直要到南方才会停下。
敬则则闲得无事,便做起了画。
《海上观日》。
楼船上,背对着人的一对男女正并肩坐着眺望日出。喷薄的阳光色彩斑斓,海风吹拂得那对人儿的头发飞起了一缕,在空中自然地交汇,好似被风儿挽了一个同心结。
绘画的人似乎是从另一扇窗户望进了屋子里。全画的主角本该是那一轮红日,但着墨不多而抓人眼球的却是那对只有剪影的璧人。
画中的敬则则当然没穿太监服,颇有些衣衫不整,中衣皱皱斜斜地搭在肩头,露出修长的脖线和大半的雪肩。
敬则则也是深思熟虑之后才画的,想着这只是供她和皇帝把玩的画,稍微露骨些也无妨。她自己觉得这样才显得好看,有种别样的妩媚。
可别小看这一点,为了这衣衫,她统共画毁了三张画纸,这才画出了这幅稍微满意的画。
想着皇帝的生辰也没几个月了,敬则则待画晾干,小心地装到竹筒里塞紧了,打算等回京后自己学着装裱,然后送给皇帝。毕竟画里的她有些衣衫不整可不好拿到外面装裱。
敬则则把竹筒交给华容,“你放到箱子里去。”既然又做了画,少不得想起了昔日的《风雪夜归人》,“上次那幅画有消息了么?也不知卖了个什么价钱。”
华容道:“宫里事儿太多,奴婢也好久没去问了,那边儿也没个音信,估计是还在店里吧。等这次咱们回了京,奴婢再去问问。”
敬则则点点头,活动了一下手脚,扭了扭脖子,埋头画画让她的背脊有些僵硬。外面已经是漆黑一片,黑暗的海面上一丝光也没有,只有前面的两艘龙船上的光照映着一片乌黑的水影。
敬则则忽然想着,黑灯瞎火的,有一条小舟若是划到前方的龙船上去,想来不注意也没人看得见。皇帝不会也让傅青素扮作太监吧
敬则则当然知道这是无稽之谈,但她的心又总是不安稳。说到底,傅青素才是皇帝真正心仪和欣赏的人吧。
就连那曹瑾也是气质像傅青素。
敬则则走到门外的小台上,她的屋子有一个突出去狭窄小台,是供她观景的,她探身往前看去,漆黑的海面上看不到任何小船的影子,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潮湿带着盐味儿的空气。
谁知就在这时,船好似被什么撞了似的,发出了一声闷响,敬则则的身子随之而飞往了船外,若非她眼疾手快地抓住了栏杆,只怕就跌下去了。
然则这只是一个刹那。
下一个刹那,敬则则耳边就听到了迸裂声,船好像一只肚皮被撑破的鱼,船身开始出现裂纹。
栏杆也摇摇欲坠。
再然后火光从敬则则的脚下像烟花一样被放了出来,她耳边响起了惊恐的叫声,船身四分五裂,她无可避免地随着手里的栏杆一起掉进了漆黑、冰凉的海水里。
在坠落的那一刹那,敬则则侧头往旁望去,才发现不止是她这艘船冒出了火光,而是目光所及的船上都冒出了巨大的火光。
是谁这么大胆子要弑君?又是谁有这样的能耐居然做到了?
落水的一刹那敬则则有些晕,但很快就反应了过来,她必须得自救。现在人人都是自顾不暇。
海水刺骨的寒冷,完全不像是盛夏的水。
她飞快地蹬掉鞋子,伸手扯开了外袍,想不到皇帝让她学凫水以防万一,竟然真的派上了用场,也不知道皇帝算不算是乌鸦嘴。
好在她学了凫水,华容也是学了的,以防万一,主仆还能互救。此刻敬则则也顾不得担心华容,她只定定地望着前方。
皇帝,皇帝!!!
想起景和帝,敬则则再顾不得许多,拼命地往前方爆炸的船游去。
明明是近在眼前的船,可真当你往它游去的时候,却又是那样的远,远得好似一辈子也无法企及。
最糟糕的是爆炸之后的船开始沉没,随之而来的是船上的灯火也一并渐渐熄灭。海上失去灯火陷入了漆黑的一片,再也看不到方向,也看不到“生”。
海那样辽阔和遥远,谁能知道这里的龙船爆炸了?谁又能来救他们?
前方的船最终没了亮度,敬则则也没了方向,冷得没了力气。好在手边不远处似乎有个人影,敬则则游近了,看到还真是个人,也不知道是谁,在水里挣扎,她不敢上去救人,怕那人太过惊恐而箍住她一起淹没。
她把自己一直带着的浮木栏杆朝那人推了过去,看着那人攀住了栏杆,才松了口气。
其实海面上的浮木不少,敬则则又游了片刻,寻着了另一片浮木喘息了一口,然后又遇着了另一人,再将浮木推给他。
就这样救人似乎给了她不少希望,至少她还能做点儿什么,也不知道皇帝在哪里。
她甚至都不知道周遭海里这群人是她的船上的人,还是皇帝船上的人。华容又在哪里?
每个人都在挣扎,敬则则只能力所能及地将浮木推给她遇到的人。
途中有遇到抓她的脚的人,如水鬼一般吓得她也是发抖,开始不停地抖动。无尽的黑暗,让敬则则忍不住哭了起来,她已经冷得没了力气,手脚都快划不动了,只能抱着一块小小的木板静静地等着。
等死?这滋味可糟糕透顶了,只恨皇帝不在身边,否则哪怕是死想来也能瞑目。
也不知过了多久,或许也没过多久,海面上竟然有了一盏摇曳的光,一时许许多多的人发出了叫声,这让敬则则安心了不少,还有那许多人活着,就是最好的事情。
待那灯光近了些,敬则则才发现那是一艘小船,就像她扮作太监坐的那种小船。船上立着的人,又是那样熟悉,让人止不住地热泪盈眶。敬则则不知道这是不是自己的幻觉,那是皇帝么?
也不知哪里又来了力量,敬则则流着眼泪,拼命地往小船划去。皇帝没事可真是太好了。他还在天下就不会乱,他还在她心里就踏实了,连凫水都有了力气呢。
有人又来拉她的脚,是没了力气的人在沉没前的挣扎。敬则则呛了好几口水,却还是拉了他一把,将手中的浮木给了他,然后拼命游开了。
只是没几下她的内裙却缠住了她的腿,让她格外的吃力,她想去撕开裙子,却没了那力气。这是累赘,但一开始她真不敢脱掉衣服,若是被救上去,或者死去,她绝不能是衣不蔽体的。
此刻敬则则又急又怕,怕自己死在“黎明”前的一刹那,好在那小船就在眼前,敬则则看到了气死风灯下的皇帝,用尽全身的力气喊了一声“皇上”。
敬则则看到皇帝往她的方向转过头来,脸上不由露出了一丝笑容,可下一刻她就看到景和帝跳下了船,朝另一个方向游去,他夹住了一个人,然后拼命地往回划,敬则则就漂浮在黑暗里看着皇帝将傅青素推上了船,紧接着他也跳了上去,然后紧张地蹲下开始查看傅青素的情况。
敬则则看着船上那孤灯下傅青素激动地抱住皇帝,景和帝也回抱住了傅青素。
那一幕彻底地冻住了敬则则浑身的血液。
第127章 山之倾(下)
水里不知道又是谁在拽她的裙子,敬则则挣扎得有些累了,她就那样静静地看着小船上的皇帝,任由不知谁将她拖入了水中。
敬则则当然可以活着,她若是咬着牙也许能游到小船边。甚至可以好生欣赏一下皇帝看到她时的那种惊讶和心虚。他或者会心虚吧,谁知道呢?
可是又有什么意思呢?再被皇帝花言巧语地哄一次么?或者这一次他不会再哄她,因为死亡的威胁很可能让他清楚地意识到了,谁才是他心里的人。
敬则则是真的累了。
随着水波涌入她的口鼻,很多念头也在一瞬间涌入她的脑中,她放松了自己,任由海水没过她的头顶。
冰凉的海水没过她的耳朵,却好似醍醐灌顶一般。谁说海难不是祸兮福所伏呢?置之死地之后不就是生么?
平静地淹没在海面下的敬则则感觉到那小船上的风灯下一刻转了个方向,照向了她所在的位置,但她并没有冒出头,所以映入人眼里的只有漆黑一片的海水。
每一天,太阳都会重新升起,依旧生机勃勃,依旧霞光万丈,给人带来明亮和希望。
海面上一片狼藉,残梁断板零星地分散在水面上,有些沉没了,有些飘远了。出人意料的是海面上居然多出了一艘巨船,和沉没的五艘龙船几乎一样。
景和帝就站在那船头的甲板上,看着侍卫划着小船四处搜救幸存的人。
“皇上,太后娘娘醒了。”王菩保低声道。
沈沉点点头,转身往太后的舱房去,“替朕看着,一有消息就来报朕。”
不用明说,王菩保自然知道皇帝在等谁的消息,可惜没人敢跟皇帝直说,这都过了一个晚上了,没救起来的,多半也没什么戏了。
祝太后落水受惊受凉,险些救不回来。随行的太医死了两个,郑玉田不见踪影,多半也是遇难了,好在康守正运气极好地抱住了一块浮木,或者说是有人曾经推了一块浮木到他的手边。
康守正年纪不小了,自己也受了凉,但还是得撑着病体先把祝太后给救回来。
沈沉进了舱房,祝太后虽然醒了过来,却似乎吓得厉害,拉着皇帝的手一直不肯松,嘴里念叨,“哀家再不坐船了,再不坐船了。”
祝新惠也是心有余悸的挨着皇帝,恨不能整个人都能贴上去。她也是吓坏了,还在庆幸昨儿晚上得救得早,不像有些短命鬼……
“皇上,咱们什么时候才能靠岸啊?究竟是什么人那么大胆居然敢谋害皇上,皇上咱们是不是要立即返回京城啊?”祝新惠焦心地道。
沈沉拉过祝新惠的手,把她的手塞进太后手中,“你好生伺候母后,其余的事不该你插嘴的就别多问。”
沈沉起身替太后掖了掖被子,“母后,儿子还有许多事情急着要处置,你先休息一会儿,别怕,儿子保证再不会有任何事。”
祝太后不想放皇帝走,却也知道兹事体大,皇帝有很多事要调查要处理。
沈沉出了舱房,往王菩保的地方去看了一眼,见他微微摇头,这才沉着脸转身进了议事厅。
议事厅里的大臣还在为该继续航行还是就地靠岸争吵不休,见皇帝进来,立即收了声。
里面坐着的人都有些狼狈,衣裳都皱着,本就是从水里捞出来的,也没地儿给他们休息,自己带的衣物全都泡海里去了,哪儿寻得着。因此大部分都想赶紧靠岸,脚踏实地心里才安稳,奈何皇帝似乎没这个意思。
所有才有一小部分擅长察言观色的人在主张继续航行。
沈沉在正中的椅子上坐下,“你们可讨论出个结果了?”
立时就有两个紫袍大臣同时站了起来,“皇上(皇上)……“
然话还没开始说,就被沈沉举起的手打断了。
”行了,朕懒得听你们扯皮了。梧州那边的人还在等着迎驾,朕若是不去了,从此漕粮海运也再不可能被提起。今次龙船被炸所谓何事,想必卿等心里都明白,难道朕要屈服在这帮乱臣贼子之下?”沈沉的眼里露出坚毅之色,“龙船继续航向梧州,中途依旧不会停靠,但另外三艘楼船会从利州湾出发赶上来护航。朕的决心是不会为这点儿小小挫折就改变的。”
皇帝口中的小小挫折,那可不是真的小。龙船被炸,皇帝要不是运气好没被炸死,此刻天下都要倾覆了。
“可是皇上,咱们不靠岸,那些乱臣贼子若是乱传皇上遇,遇难怎么办?”有人焦虑地道。
“所以朕才更要准时出现在梧州。”沈沉道,“至于其他的你等不必惊慌,朕有所防范,也有所安排。”沈沉道。
看皇帝智珠在握的样子,也可能是“刚愎自用”的样子,其他人也不敢再多说什么。毕竟皇帝似乎真有所安排,好比他们现在被救之后乘坐的船据说就是一路跟着龙船的,只是是半道上从“北上洋”使出的,比龙船的行程只晚半日。
而且张玉恒、顾青安两位大学士都不在船上,这两位皇帝最得用的近臣不在,很可能就是被皇帝给安排出去了。
整整一个白日,侍卫都在四处搜救,一直到太阳落山,但沈沉等的消息却迟迟都没有人送到。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在木板上响起,沈沉抬手止住了正要说话的姜松,起身疾步往门口迎去,以至于姜松都弄不明白谁有那么大的面子,能让皇帝起身相迎。
片刻后王菩保的身影便出现在了门口,“皇上……”
“是则则吗?”沈沉抢声问道,他实在等不及王菩保说出完整的句子了。
王菩保脸上的光一下就敛了回去,赶紧摇头,“不是,不过……”王菩保赶在皇帝变脸之前道,“不过华容被救起来了。”
沈沉愣了半瞬,“带朕过去。”
第10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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