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视里再度响起那首已经不知道唱了几遍的片尾曲,因为画面更迭而不断晃动的屏幕光亮照射在眼睛上,一闪,又一闪,就像花火一样。
薛眠仰着头,发现面前这张刚刚还觉得熟悉的脸上又泛着一丝奇怪的陌生,比如……他记得这张脸上不该架着眼镜的,那上面本来是没有眼镜的。
他不要那副眼镜。
心里这么别扭的想着。
……那要不就去把它摘了吧?把它摘了,就真的是记忆里的那张脸了。
冰凉的镜架贴到指尖上,薛眠不管,也不问,真的一把就把这讨厌的东西摘了,扬手一挥丢到了茶几上,再没看过一眼。
他要把眼睛留着看这个人。
长久的凝视让眼泪也仿佛止住了,薛眠微微皱了下眉,想起刚刚被问到的问题,表情忽然变得闷闷不乐起来,摇着头,认认真真的回答对方:“不好……一点也不好。”
“哪里不好。”费南渡轻抚着他的脸,动作细致而温柔。
是啊……哪里不好。薛眠闷着头问自己,哪里不好?不是有很好的工作吗,不是有个很可爱的儿子吗,还有自己的房子,有车,有自由自在的生活,有老崔那样的亲人朋友。
“……你不在了。”数完手上的一样样家产,薛眠似乎终于意识到其实他还是缺了点什么的。那只搭在眼前人肩上的手迷蒙着用力攥了攥,像想抓住什么一样。咳嗽了一声,哑着声音道:“你不在,姐姐也不在……你们都不在了。”
即便再反应迟钝,那句“你不在了”究竟是对谁说的也不用再问了。费南渡心中酸楚,说不上是甜还是苦,心绞着,慢慢呼了一口气。
“告诉我,”他垂下眼,以一个更近的距离贴近薛眠,问:“薛盼怎么了?”
醉了的人思维简单得近乎执拗,薛眠没有理会这个问题,只是反复重复着一个标准答案:“不……不在了啊……姐姐不在了……”
“我知道,”费南渡心中作痛,嘴上却极富耐心的继续问:“你告诉我,她是怎么不在的?我想听。”
“是……”视线从费南渡脸上移开,薛眠转着脑袋四下张望,好像在找什么重要的东西。目光搜寻了半天,终于在墙上挂钟旁定住,有些焦急的指着那边喊道:“那个,那个风筝!”
费南渡随他所指的看过去,见墙上挂着一只淡蓝色的纸糊风筝,燕雀外形,和市面上常见的那些并无不同,甚至是最不起眼的那一款。但要非说哪里有点特别,大概是风筝太旧了,糊面也有点破了,隐约可以看出有被后期粘黏过的痕迹。
费南渡收回目光,用哄孩子般的语气和怀里的人做着最简单的对话:“这风筝有什么故事么?慢慢说,我听着。”
听到他想听,薛眠一时忘记要拒绝,真的捋了捋思路,开始了他漫长的讲故事之旅。从薛眠忽而左忽而右、又时而现在时时而过去时的碎片式叙述中,费南渡逐渐厘清了一段有关于薛盼的被尘封了的过往。
大约是七年前,薛盼因为工作的原因结识了一个客户。彼时那客户开办了一家自己的小型建筑公司,因为薛盼是设计师,负责对方公司的两个项目,所以二人产生了不少的交集。
后来,在算是密切的工作往来中,那客户对薛盼生出了别样的好感来,觉得这姑娘长得漂亮,性格又好,关键还单身,便主动展开追求攻势,最终如愿以偿抱得美人归,一年后二人喜结连理,成了一对甜蜜的小夫妻。
那客户便是韩风同。
婚后的韩风同体贴且温柔,对薛盼更是百依百顺,甚至让薛盼辞去工作,专心在家当全职太太,私心里也想着为小家庭能尽快添个孩子而做点准备。
薛盼原本是不愿意的。她有出色的设计才华,尽管不工作韩风同也能养得起她,但闲居在家当个喝茶逛街不问世事的富家太太,那不是她的梦想。
不过天意捉弄人,就在她为了是否要放弃工作而和韩风同起了第一次争执时,她被医生告知自己怀孕了。
孩子的到来比计划的要早很多,新婚的薛盼似乎还没做好要当一个妈妈的准备。可那毕竟是自己的骨血,她很爱腹中这个神奇的小生命,于是挣扎再三,最终依着韩风同的意思,辞掉了干得好好的设计师的工作,开始在家静养待产。
而事情的另一头,原本只是创业初期的韩风同不知道是不是在那年走了什么事业运,公司效益稳步上升,业务范围越做越广,交际应酬也变得更加频繁起来。
他开始接连几天夜不归家。
就算回来,每次也都是半夜三更,且浑身上下都是冲鼻的烟酒味,偶尔还会夹杂几缕格格不入的艳丽香气,以及掉落在衬衣口袋上的黑色长发。
薛盼什么都没说,冷眼旁观着,就那么一个人平静的熬过了妊娠反应最为强烈的几个月。
后来天随人愿,孩子平安降生了,公婆欢喜,韩风同看上去也很高兴。在孩子满月的那天,已经开始工作的薛眠特地请了半天假,赶到酒店参加小外甥的满月宴。宴席上,韩家一家人个个脸上春风满面,笑得几乎合不拢嘴,而韩风同更是全程喜笑颜开,薛眠甚至看到这位姐夫当着众宾朋的面将姐姐高高抱起,不顾大家看热闹的起哄目光,把人搂在怀里狠狠亲着,惹得众人哄堂大笑,纷纷感叹这对小夫妻真是生活美满感情甜蜜啊。
但真的美满甜蜜吗。
世人纷纷扰扰的评头论足,真相到底如何,恐怕也只有薛盼一个人知道。
一年后,在一个普通到现在想起来都记不清具体哪天的日子里,薛盼提出了离婚。
而彼时,韩风同因为公司经营不善,且涉嫌贷款诈骗和拖欠人工工资,原本大好的事业毁于一旦,公司正面临着破产清算。
在那样一个背景下,妻子不合时宜的离婚提议在韩风同眼里是对自己的最后一击,也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韩风同几乎砸毁了家里所有的东西,什么家具,电视,冰箱,窗户……他像疯了一样的质问妻子,质问她为什么要离婚,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提出离婚。
是嫌弃他破产了吗?
是瞧不起这个从出入都是开奔驰的老板到一夜之间变成一无所有的穷光蛋的丈夫吗?
还是说……难道她在外面有人了?
面对无尽的诘问与咆哮,薛盼表现的出奇的平静。她平静的收拾好自己的行李,平静地拿出已经签好字的离婚协议,旁边附了一个信封,让韩风同打开看看。
韩风同想也没想,抓过信封抖落了里面装着的东西。
一地照片。
全是他和一个女人的照片。有吃饭,有逛街,还有挽手出入本市一家著名□□的亲密接吻照。
薛盼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舍得花一万块钱请私家侦探去跟踪拍摄这些让她至今都消化不来的照片。
但现在再看,它们还是有点价值的,起码在韩风同看完后,没再废话的在离婚协议上痛快签了字。
唯一没有谈妥的问题只有二人孩子的抚养权归属。薛盼没有父母,但韩风同尚有双亲,平时对薛盼也算慈善和蔼。二人一时争执不下,最终各退一步,将孩子先交给二老帮带。薛盼的打算很简单,等她找到了工作,有了重新养活自己的能力,法院裁决的天平一定会倾向孩子母亲这边。所以现在她唯一要做的就是尽快让自己独立起来,让法官认可她的抚养能力,从而将孩子彻底争取过来。
那年薛小觅不过才两岁,准确的说是一岁零五个月,只是个牙牙学语的小小幼童。
那年,本该暖意融融的十一黄金周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变得特别冷,与往年大不相同,全国各地都经历了一轮大幅度的降温。
薛盼找到了一份设计助理的工作,因为客户赶着要交工,所以国庆假期需要出差。薛盼提着行李箱上了路,同行的还有其他两个女同事,三个姑娘结伴去到从未踏足过的北疆,在那里忙了足足一个礼拜。第八天,因为订的是晚上的飞机回家,两个同事看时间还够,便约薛盼在当地逛一逛。
自从重新投身职场以来,薛盼几乎就没休息过,不是上班赶稿就是回家加班,逢周末也哪儿都不去,拎着包就往韩家二老那儿奔,她的确是很久都没有好好休息一下了。
北疆多山,秋日山景更是绚丽,红枫似火,绿草如原。同行的两个姑娘不约而同选择了爬山为停留这座东北老城的八天画上一个完美的收尾。薛盼对去哪儿逛没什么意见,能让她随处走走就行,行程就这么敲定了。
如果人生有“后悔”,不知道薛盼会不会后悔,后悔去了那座山。
怪石嶙峋的一座高山,早十几年前被开发为本地的一大观光景点。山上风景迷人,层峦叠嶂,云雾缭绕,因为来得早,而且这几天气温又出奇的低,竟然让她们看到了难得一见的雾凇。只是雾凇并非漫山遍野,而是在海拔最高、气温又最低的一小片山林才有。
薛盼决定爬上去看看。
其他两个姑娘都只敢在地势低的地方仰着脖子望上几眼,薛盼找了找角度,发现要是想拍几张好看的照片拿回去做素材,不爬上去根本没可能。
所以她去了,抱着一种半是散心半是赏景的心态。
可这一去,就再没回来。
没有护栏的高山顶峰,比往年早来了半个月的鹅毛大雪,湿滑的雪地,延误的救援……这些都是后来人们对这一场意外事故的解释与说辞。但是真是假,几分真几分假已经不再重要,那个在山上看到了漂亮的雾凇,立马用手机拍下来,一刻不等的要给远在千里外的弟弟发过去分享的人,再也回不来了。
救援队在山下发现了已经浑身冰透的姑娘,一只背在背上的黄色背包被摔得支离破碎,但神奇的是那包里装着的一只刚好露出半个头的蓝色风筝却只跌破了一小片糊面,拿胶水粘一粘,竟也能完好如初。
后来,据同行的两个姑娘说,那风筝是在山脚下的一个摊子上买的。当时要买的时候听薛盼说,她家里有个弟弟,小时候特别喜欢放风筝玩,可惜长大后大家好像没再一起玩过了。既然今天路过看到,她一定要买一只的,准备带回去送给那个她一直疼爱着的弟弟。
如今,那只从千里之外带回的风筝就安静的挂在弟弟家里的墙壁上,也许它不知道自己横跨了多远的距离,从北国到江南,从海角到天涯。
一滴泪落进手心里。
接着又一滴,再一滴,像断了线的珍珠般一颗颗跌落,带着奇高的温度。
费南渡垂下头,视线里是薛眠那双红得几乎刺眼的眸子,眼眶湿润清亮,只是眼泪停不住,在同一个时刻模糊了他们两个人的视线。
“我想她了……”薛眠低声哭诉着。
费南渡温柔的抚上他的脸:“我知道。”
“我再也……见不到她了……”眼泪流成了细细的小河,从脸上划出一条哀伤的水痕:“见不到了……对不对?”
费南渡曲起食指,拭干他眼角边不断涌出的滚烫热泪,温声细语道:“但你还有我。我在,”他看着他,用最赤诚的眼神与目光,轻声道:“我一直都在。”
不知道是谁先主动的。
柔和的光影下,细微而嘈杂的电视机背景音中,有一双唇轻轻浅浅,像归途的旅人找到了他回家的路,不顾一切的印到另一对唇上,缓缓闭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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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故事到此结束,下章乱七八糟来点无聊的小日常,嘻嘻~
周五见!
——爱你们~
风筝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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