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宫人的报喝,姚缨便知进来这位容长脸,高颧骨的中年妇人,便是老皇帝嫡亲的妹妹,太子嫡亲的姑母。
出于礼貌,姚缨颔首朝寿阳公主问好。
寿阳公主给面子地扬了一下嘴角便拉平了,眼眸一转,瞥到已经被转移到榻上的顾夫人,啧了一声:“怎么回事?在外头就听到屋里的人嚷嚷中毒了?有太子妃这尊大佛,谁人敢如此放肆?”
“不,姑母过誉了,”姚缨当即表示不接这个高帽,微微笑道,“我还年轻,怕是压不住有心作怪的魑魅魍魉。”
寿阳公主挑眉看了看姚缨,又望着周遭女人一笑:“听听,太子妃说你们是魑魅魍魉呢,也别侥幸了,谁做的,赶紧站出来认,免得查出来,自己死不说,还连累到身边人。”
论拉仇恨的功底,姚缨想给寿阳公主鼓个掌。
甫一进门,就往她身上招了不少火力。
“是不是中毒,还是等太医来了再看,如今不宜妄下结论。”
姚缨早有防备,事先调了几名太医到蘅芜殿,谢太医距东暖阁最近,提着药箱赶到的也快。
一进屋,全都是女人,齐刷刷扫向他,谢太医只觉浑身僵硬,走路都有些同手同脚。
好在,这些贵人们都知道避嫌,有外男在,纷纷让开道让他过到榻边给顾夫人诊治。
平躺在榻上的顾夫人呼吸微急,胸脯一起一伏,喘息声较重,似是憋得厉害。
谢太医往后退了一步,从药箱里拿出一个中指长的小瓷瓶,交给守在一旁的宫人,让她放到顾夫人的鼻尖,再把顾夫人扶坐起来,用引枕靠着,适当松松领口,帮她顺顺呼吸。
宫人这样做过以后,顾夫人呼吸明显顺畅了不少,唇上的乌色也渐渐消退,有了点红。
看到这里,有命妇惊道:“顾夫人这是患的喘疾?可比我在家中看到的,要严重许多。”
谢太医耐心解释:“因着病因不同,这喘疾表现出的症状也各有不同,跟个人体质亦有关,有的轻,有的重,没个定论。”
“那么,太医说说,顾夫人发病的起因是何?”好一会没作声的寿阳公主突然开口。
谢太医恭谨道:“那就要看看顾夫人之前都吃了些什么?或者碰了什么会让人她发病的物件?”
话一出,所有人都不约而同看向太子妃。
容慧脑子转的快,早有猜想,已经去到膳房审问了一番,把准备汤羹的厨子领了过来。
厨子是个三四十岁的妇人,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但见一群穿金戴银,贵气满满的女人直勾勾盯着她,吓得两股战战,腿软得扑一声就跪了下去。
“奴婢,奴婢按着宫里的养颜方子来做的,桃胶红枣雪燕皂角米,还放了些冰糖调口感,别的,真就没了。”
这时,从顾夫人发病到现在一直保持沉默的许夫人站出来说话了。
“我也不知道对不对,但我之前确有听闻顾夫人好像对皂角米有些抵触,今日几样混在一起,又炖得浓稠,怕是没能认出来。”
皂角米?
姚缨顿时恍然,她偏就落下这一种忘了说,不想好巧不巧就出事了。
听到这话的谢太医似乎也默认了许夫人的说辞,尽量中肯道:“顾夫人现下不宜挪动,还是让她好好静养,臣过会儿再来复诊。”
姚缨颔首:“有劳太医了。”
一个眼神示意,玲珑就紧随谢太医出了屋。
寿阳公主又是一声啧,像是有点失望:“既知自己不能吃,就该更注意些。”
说罢,她随手招来一个宫人:“你去前头,跟顾阁老通传一声,就说他夫人身子不适,怕是要留在宫里过夜了。”
宫人没敢直接应下,小心翼翼地望了望太子妃。
姚缨面容和煦:“你去吧,就按公主说的。”
寿阳公主满意一笑,拍了拍手,颇有点喧宾夺主:“听闻今日宴上摆的是古董羹,我久在西北,最欠的就是这,你们也别磨蹭了,赶紧地都过去吧。”
众女见没戏唱了,也无心久待,一个个别过太子妃和公主,便陆续离开屋子。
杨夫人使了些劲扯走愣着不动的女儿,还不到硬碰硬的时候,就别犟了。
平郡王妃在姚缨的示意下也先一步出屋,反倒寿阳公主有意等着姚缨,等屋里的人退了个干净,她方才挽起了姚缨胳膊,亲亲热热道:“早就听闻侄媳妇是个玲珑人物,今日一见果不其然,太子爷从小眼光就高,这回娶妻,竟也是没有看走眼。”
听着是夸人的话,可姚缨细品之下,又从中听出那么一点不得劲的味儿。
什么叫竟也没有看走眼?合着看走眼才该是对的。
她这个太子妃还真就是个靶子,哪怕立着不动,也能招来不少的窥伺。
前殿的宫宴开始得早,传话的宫人到时,台子已经摆开,歌舞也奏了起来。
一排排明艳动人的舞姬,穿着极显身段的浓丽衣裙,不惧这凛凛冬日在台上翩翩起舞,尤以最前头的领舞者最为出彩,与其他舞姬略微不同的着装却愈发显得夺人眼球,一身的曼妙皮肉,胸前鼓鼓,腰肢细细,伴着欢快的丝竹声下,一遍遍的旋转踢踏,仿佛不知疲惫,又好像是柔弱无骨般的身轻如燕。
“好曲,好舞!”
杨冲身为武将,却也爱这些附庸风雅的玩意,听得陶醉,看得也陶醉,抚掌一声赞。
时有官员跟着附和:“人也美!”
豆觞之会,推杯换盏,几口热酒喝上,身子暖暖,人也开始心猿意马。
酒色,酒色,离了哪个都不够得趣。
顾阁老仰头再饮下一杯浊酒,侧目,瞧着许阁老正襟危坐的样子,不信他真就心如止水,一点花花肠子都没有,对着年老色衰的糟糠妻二十余年还不腻。
顾阁老起身为昔日最得意的学生,也是如今最令他头疼的同侪斟了杯酒。
许阁老也起身,两手捧杯接住。
不谈朝务,不是意见相左,许阁老愿意给顾阁老这个面子。
然而往往一杯酒还没完全下肚,便不欢而散。
只因说不到两句,顾阁老便要惹他一惹:“年前教司坊新来的一批伶人,容貌身段皆是一流,子璋真就不想?”
文人墨客以狎妓为平生一大快活事,醉卧芙蓉帐,消受美人恩,更是这些文臣私下炫耀的一大谈资,若能得姿容出众并有才情的名伶自荐枕席,更是再美不过。
顾阁老出身士族,从小便浸淫在如此环境下,早就习以为常,不觉不对。
许阁老却是寒门子弟,二十年埋头苦读,节衣缩食,只为一展抱负,为底层百姓做些实事,自是看不惯权戚高门这种娇奢纵情的靡靡之风。
便是早年投入许阁老门下,也只为求知,却在半路发现道不同,旋即及时抽身,从此只谈朝政,私下再无往来。
饮了这一杯已是给足面子,顾阁老再要敬,许阁老轻轻推开:“近日略感风寒,不宜多饮,见谅。”
顾阁老还要再言,宫人小步走了过来,立在他身后唤他,快速把顾夫人的事没有遗漏地讲述一遍。
许阁老离得近,七七八八听了个差不离,登时拧了眉头,陷入了沉思。
反观顾阁老却似没事人,继续吃着酒,摆袖道:“既如此,就让夫人好好歇着吧,身子好了再回,不急。”
话落,他又扭身对着宫人郑重道:“烦劳给太子妃捎个话,就说照拂之恩,感激不尽,无以为报,只能铭记在心。”
话里满满的投诚之意。
被许阁老悉数听到耳中,只在心里冷冷一笑,这人真是无时无刻不在算计,将孙女送入太子的后院不成,转而又打起了太子妃的主意。
周祐独坐上首龙纹宝座,冷眼瞧着座下一干臣工,各有容色,百态众生,一览无遗。
赵无庸躬身立在主子身侧为他斟酒,以只有两人能够听到的音量给主子禀告高和在后宫打听到的消息。
“好在虚惊一场,娘娘应对自如,并无不妥。”
周祐听罢,也就暂且放了心。
不过一会,久不做声的高弼忽而站起,指了指一舞作罢正要退场的女子:“得见太子容颜,是汝毕生大幸,还不速去为太子暖酒,以谢君恩。”
高太尉指的正是领舞的绝美女子。
女子闻言惊得抬眸,眼底可见一丝绷不住的喜色,忙欠了欠身,小步轻挪往御前走来。
然而走到半道上,还未靠近御桌,就被喜怒不辨的太子淡声叫止:“太尉这一年劳苦功高,既有如此雅兴,孤岂能不成全,你且到太尉身边陪着,一直到太尉尽兴为止。”
四两拨千斤,一个女子的命运,便在君臣的博弈之间,不能自主地定了下来。
女子媚色横生的眸,望向上座英俊逼人的尊贵男子时,蕴着一股绵绵细雨般的情谊。
然而郎心如铁,周祐漠然置之,将美人晾在当场,倏地举杯站起,群臣反应迅速地一个个也腾地起身。
“昨日已逝,得失奖惩,皆不可追,失意者望警醒,得意者仍需自谦,来年如何,孤在此,与君共勉!”
语毕,周祐两手捧杯,微昂首,一饮而尽,随之将空杯转了个身,朝向群臣。
臣子们赶紧跟上,不管酒量深浅,皆是一饮而尽。
“孤还有事,先走一步,你们随意。”
周祐自觉任务已经完成,也不耐烦做这些场面功夫,搁下了杯子,长身一转,飘然而去。
他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那便是,接他的太子妃回家暖炕头。
作者有话要说: 没写过瘾,明天加更
第55章 秀瞎
姚缨到宴厅时, 皇后已经摆着贵躯横在了上首的软榻之上。
与世无争,我自尊贵。
那榻很长,坐上四五人还有余, 姚瑾以侧卧高枕的姿势,招手唤姚缨:“小妹快来, 就等着你了。”
座下各妃嫔, 还有命妇贵女们俨然已经就位。
因着这次餐宴的特殊, 皆是三四人一桌,桌中间摆上铜制锅具,镂空底座里的炭火烧得正旺, 侍奉在桌边的宫人负责加菜调火, 还要应付贵妇们额外的要求, 一刻也未曾停歇。
寿阳公主已经先行一步,领着女儿坐到了皇后右侧的位子, 与贤太妃并用一个案几,并笑着同贤太妃寒暄。
本朝以右为尊, 在左之前。
右侧两位长辈, 加一个小辈, 而左边桌上, 也已并排坐了德妃, 和珍妃二人。
这两人就跟较劲似的, 各自侧过身子,互不搭理。
姚缨左瞧瞧又看看, 贵为储君之妻,如今又掌着宫权,无论去哪一边,都不太适合。
而堂下, 一堆看好戏的女人。
不管争与不争,太子妃都难做。
只是片刻迟疑后,姚缨抬脚从容走上前,越过左侧案几,径直到了皇后跟前。
第5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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