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孙广扈回到寝宫不久,孟太后就找他去了慈安宫。
孟太后一壁哭哭啼啼的说他那失散多年的“皇姐”找到了,一壁告诉他,他这个莫名其妙出现的“皇姐”明日便由摄政王送进宫。
他心里叹了一口气,只求老天爷别再给他弄来个柔姐姐,当皇帝一点都不好玩,他明明还小,“日理万机”不说,还要管柔姐姐的荒唐事,要是又来一个柔姐姐那样的皇姐,他要气死。
他对这个突然冒出来的“皇姐”一点期待都没有,倒是太后找来了内侍省的押班舒茂凌和尚宫局的齐尚宫,要给他那个“皇姐”安排宫殿居住。
......
尚楚雄把水听雨带回毓善院,才把水听雨的真实身份给她说了一遍,他道:“本王是你母亲的故人,所以想一直替她照顾你。”
她看着那个“益王府郡主”的金字斋戒腰牌,脸上并无许多喜悲,她道:“想必阿雨的父母当年也是为了留下阿雨的性命才让爹爹把阿雨带回夔州的吧?”
尚楚雄柔声道:“他们已为你做了最长长久久的打算,只是他们没有想到养你的爹爹会生病会死去,更没有想到,你会遭受那几年的虐待。”
水听雨想到,既然她不是真的长公主,不是太后娘娘的亲生女儿,谁知道进宫以后是个什么光景呢,还不如留在尚楚雄身边来的安稳。
尚楚雄似乎看出了她的想法,柔声缓语道:“我原本也沒有想過這麼快把你送進宮,可今日你平白無故遭宛華長公主折辱,本王才想到,讓世人承認你的身份並讓你得到應有的尊重才是真正的保護你。”
水听雨摇摇头道:“王爷对阿雨恩同再造,阿雨不想进宫当什么公主,只想在王爷膝下敬孝。”
尚楚雄柔声道:“宫是一定要进的,但阿雨你放心,本王让你进宫只是让你去走过场,只要你的身份昭告天下后,你愿意住在宫里你便住在宫里,你愿意回来尚府,本王会名正言顺的让你回尚府。您就相信本王一次,安安心心的去宫里,有太后和本王护着你,再也没有人敢欺负你了。”
水听雨就这么胡思乱想了一夜,一会儿想着尚楚雄对她说的话,一会儿想到那个凶悍的宛华长公主,一会儿又是想还从来没有见过的太后,迷迷糊糊的仿佛才刚刚睡过去便被吴妈妈早早的叫起了床:“殿下,王妃在外面等着呢,她带了人来给你梳妆。”昨夜尚楚雄回到毓善院便下令所有人要尊称水听雨为“长公主殿下”,因此毓善院所有人都立马纠正了称呼。
水听雨瞌睡立马就醒了,马上吩咐道:“快请进来。”
谢氏带着一群端着朱漆托盘的婢子鱼贯而入,笑道:“府中没有公主的礼服,我在储衣阁找了很久才找到这么一套适合你今天入宫穿的衣裳,是比照着凝姐儿的身型做的,她和你身量相似,想来也是合身的。”
水听雨福了福身以表谢意,谢氏却忙侧身躲过。
婢子们忙开始伺候她穿衣,谢氏想必废了一番功夫,婢子伺候她穿的宫装与宛华长公主昨日所穿的常服样式很接近,是广袖宽幅的深衣,下摆部分还接上了重重叠叠的三角形稠布和上好的丝绸围裳,并在围裳下面连接了许多颜色清新的飘带,蜿蜒飘逸,仿佛仙女的衣裳。
待穿好衣裳,谢氏便问水听雨:“我让人准备了漆纱笼冠,但若是公主不愿戴冠,我就让她们给你梳个堕马髻,也是一样的。
水听雨沉吟了一下,还是选择了漆纱笼冠。
而另一边孙新柔却是早上起床才从绿萼口中得知了她有个“妹妹”的事情,这个“妹妹”是孟太后所出,今天将由摄政王亲自送回宫中,而这个“妹妹”便是昨日被他打的人。
孙新柔心里一咯噔,想起昨日皇帝弟弟对自己的不耐烦,心里就忍不住想,他若是知道了自己昨日打的人就是他的另一位皇姐的话,会不会对她更不耐烦?
想到昨天那个只知道装可怜的狐媚子,孙新柔心里的嫉妒就熊熊燃起,她是孟太后的女儿又如何,自己要打她还不是一样的打,凭她是谁。
如此这般想了一朝,便吩咐绿萼安排宫人找出她那件最好看的长公主礼服。还仔细的装扮了一番,势要将水听雨这个“假想敌”给比下去。
水听雨的车架进了朱雀门,一路向北,就有太后带着小皇帝并内侍省和尚宫局的人浩浩荡荡的等在临光殿前。水听雨被吴妈妈扶下了车,孟太后不等尚楚雄介绍,就上前将水听雨拥入怀中。
孟太后眼泪汪汪,哀切的注视着水听雨,悲戚道:“我可怜的儿啊,母后总算找到你了。”
水听雨蹙了蹙眉,孟太后哭的这样哀切,水听雨却在想,她的生母若活着,也会这样悲戚的抱着她哭得死去活来吗?
待孟太后哭够以后,才想起要给她引见小皇帝:“来见过你的皇帝弟弟,你们还没有见过吧。”
水听雨昨日倒是远远的拜过皇帝,只是她不知道昨日那个对着姐姐凶巴巴的皇帝,今日也成了她的弟弟。
待见了礼后,皇帝才细细打量水听雨,却从样貌中很轻易便得出了这便是他的姐姐这个结论:她不仅长得颇像柔姐姐,更是与自己有几分相似。
水听雨待皇帝打量她的时候,也细细的打量了一番皇帝:他今日穿着玄黑龙袍,外着白纱,显然是为表为先帝服丧之意,这样黑白分明的装束更衬得他面容迭丽,眉眼如画,若说他是女孩子怕是也不会有人怀疑。
“姐弟俩”行了礼后,内侍省的内侍监、内侍、内常侍等长官和尚宫局掌级以上女官都纷纷对水听雨行了礼,大部队这才浩浩荡荡回了太后的慈安宫。
慈安宫内的宫人又是浩浩荡荡的跪了一地自不在话下。
太后左手拉着小皇帝,右手拉着水听雨进了东次殿,她道:“母后想着等你们来了再一起用早膳,便命小厨房备了几样精致点心并爽口小菜,来,坐这边来,咱们母子三人一起用膳。”
早膳用的吃食与摄政王府的吃食大同小异,唯一不同的是因小皇帝在此用膳,东次殿里还另设了看桌。
孟太后一会儿亲自给小皇帝布菜,一会儿又给水听雨布菜,并着意逗着“姐弟俩”说话,仿佛她就是姐弟俩的亲生母亲一样。
孟太后给小皇帝夹了一筷子的马鲛鱼脯,眉开眼笑道:“哥儿以后常到母后这里来用膳,现在你皇姐回来了,母后光是看着你们吃,这肚子就已经饱了。”
义兴帝从很小就开始自己独自用膳了,太后也不是他的亲生母亲,因此今日刚好也是他第一次与太后一起用膳,一个六七岁的小娃娃,自然是希望母爱呵护的,他想都没有想就满口答应了,却并不动马鲛鱼饺,他偷偷的看了水听雨,发现但凡到了她盘里的菜立马就一扫而光了,便心下吃惊,这个“皇姐”是没有吃过东西吗?
水听雨看见她的皇帝弟弟这也不吃、那也不吃,本想劝她几句,想到她这个假“皇弟”真“皇叔”有可能心里和宛华长公主一样不待见她,便试探道:“皇上,你昨天见过阿雨的,你还记得吗?”
昨天?义兴帝歪着头想了一下,昨天是大朝会的日子,他下朝后是去过摄政王府的,可他昨日并不知道他还没有认祖归宗的“皇姐”也在摄政王府,所以对这个“皇姐”并没有什么印象。他摇头道:“昨日朕去接皇姐,并没有见过阿雨。”
太后不乐意了:“哥儿好不晓事,你怎么能直呼阿雨的名字呢,阿雨是母后的女儿,和柔儿一样的,所以皇上应该叫阿雨为皇姐。”水听雨心想,正经算来皇上本来就比自己大着辈份,叫“阿雨”没有什么不妥。
心里这样想,嘴上却笑道:“昨日宛华长公主去摄政王府就是为了去打阿雨呢……”
太后像是第一次听说一样,拍案而起厉声问道:“你说什么?她打你了?简直岂有此理!就算她不知道你是她妹妹,就算你是别人,她也不应该动辄打骂,一个公主应有的礼仪体面都不要了吗?”
小皇帝也觉得他的皇姐很没个样子,更何况宛华长公主这些年确实没有着意照顾她这个弟弟,因此姐弟俩的感情也就一般。
昨日,小皇帝以为她那个荒唐皇姐只是去摄政王府装晕倒想赖在摄政王府,并不知道她是去“作威作福”的,也是一脸震惊道:“她为什么要打你......那什么?打皇姐”听了太后刚刚的责怪,小皇帝也在试着慢慢接受他这个新“皇姐”。
水听雨见小皇帝这番表现,便知道他对自己没有什么印象,便也不可能不待见,她笑笑:“没什么的,阿雨从小便颠沛流离,宛华长公主一定以为阿雨不配住在摄政王府,她只是不知道阿雨也是母后的女儿,摄政王只是想让我们母子团聚而已。”
太后怒起:“这怎么能叫没什么呢她一个公主却没有公主的体统,随意打骂人怎么行?”
义兴帝虽然还小,也知道随意打骂人是不对的,心里先是对自己的胞姐摇了摇头。
这时候,宫人进来禀报:“太后娘娘,婉华长公主求见。”
孟太后冷冷道:“正说她呢,她就来了,宣她进来吧。”
宫人遵命退出,孙新柔衣袂带风的走了进来,那长长的披帛随着她的步子如烟罗付水流。尽管她涂了厚厚的胭脂,可依然掩盖不了她苍白的病容,她很瘦很憔悴,公主礼服的广袖长裙显得格外宽大隆重,露在杂裾垂髾服外面的脖颈纤细苍白,细微的血管尤其明显。
太后心想,她果真猜得没错,她这病病得十分“蹊跷”。
她略福了福身向太后行礼,刚站起身,太后便寒声道:“凝光,婉华长公主她不会行福礼,哀家觉着甚是失仪,你来教教她,免得让别人笑话我这个母后不会教导女儿。”
孙新柔苍白的小脸一红,她还没有将水听雨怎么样呢,自己却被太后认为失仪,僵在了当场。
凝光是太后慈安殿的押班,亦是太后的心腹,她当然知道太后这是有意排揎宛华长公主。她缓缓行至孙新柔身前,将她纤细白嫩的右手轻轻放在左手上,两手轻轻握拳,再放于腹前正中央。然后右脚款款向后微微撤一小步,两膝微曲,颔首低眉,微微伏身,亦翩翩而起,笑道:“长公主万福。”
孙新柔脸色青一阵红一阵,却傲然屹立于殿中,只用眼角余光扫了扫孟太后,心里恨道:当年父皇的后宫何止三千,她孟太后若不是宣皇后之侄,以她如此平庸的姿容,焉能入宫为妃?还跟我摆谱,当真是以为她就是我的母后吗?
凝光见孙新柔纹丝不动,知她素来行事乖戾,便柔声缓语道:“许是奴婢做的太快了,公主没有看清楚,来,跟着奴婢一起做,殿下这么聪明一定能做好。”
孙新柔依然纹丝不动,傲然之色不减分毫。
太后压下心头的怒气,换了一副悲戚神色,对义兴帝道:“哀家当年尤其敬佩淑妃娘娘,每每见她待众嫔妃都谦恭有礼,不像宛华......哎……”
这言下之意,连小义兴帝都听懂了,他劝道:“柔姐姐,你就好好学习礼仪吧,你是公主,不是市井小民,要仪态万方,作出万人表率。”
孙新柔知道今日这个福礼终究是躲不过去了,她心不甘情不愿的行礼后冷笑道:“儿臣听说母后新认了个女儿……”
义兴帝打断她:“不是新认的,而是她本来就是母后亲生的……”
“她是不是太后亲生的可要查清楚,别被她骗了。”
水听雨本来一直等着要与她行礼,听言却僵在了那里,太后却从容道:“阿雨是不是哀家亲生的自有内侍省敬事房查,不劳你费心,现在孙氏江山如此飘摇,你还是好好想想怎么做好一个长公主才能不至于皇家因你而蒙羞吧。”
孙新柔在太后这里碰了壁,恨恨的回宫去了。
太后望着她怒气冲冲的背影,心里暗暗感叹:想当年淑妃心机城府如此深沉,怎会生出个如此胸大无脑的公主来,她这样说好听了是直率单纯,说得不好听就是一个字:“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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