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建武十四年,十一月初十。
天子降旨,昭告天下,赐太子李宗本监国辅政之权,可随时监管中书、军事院、朝廷各部衙的政务。
与此同时,天子在这道圣旨中对东宫属官进行了一番调整。
詹事府詹事由新任翰林学士胡景文兼任,这位胡学士出身寒微,时年四十岁。
十三年前,他在殿试上以一篇惊艳满朝文臣的策论打动了天子,被当场点为状元,此后便一直在翰林院任职。
前八年的时间里,胡景文一直按部就班地升官,从五年前开始步步高升,近两年更是完成从翰林院侍讲学士、国子监司业、国子监祭酒到翰林学士的极速升迁。
陆通面上浮现一抹笑意。
陆通微露讥讽之意,作为一個经历过先帝朝各种混乱丑事的人,同时也是当年河洛宫中那场大火的幕后主使,他对先帝显然没有半点好感。
这是继左相长子李适之被提拔为礼部左侍郎之后,天子对右相薛南亭一次态度鲜明的嘉赏。
听完这番话,陆沉豁然开朗,心中隐约的一丝疑虑也悉数消失。
有些人不禁怀疑难道天子的健康状况已经如斯危急?
只不过李端仍然会召开日常朝会,看起来并无异常,似乎这道圣旨只是提前帮助太子建立威信,再加上织经司对京城的议论没有任何反应,些许谣言很快便烟消云散。
山阳侯府,暖阁之内,一身富家翁打扮的陆通拢着双手,神情复杂地感慨。
他看着陆沉,语重心长地说道:“我为了报恩去杀死先帝,你为了回报而效忠当今天子,虽说你我父子二人的立场看似截然相反,但是我们这样做的根源并无二致。”
陆沉迎着老父好奇的打量,将沙州的事情简单说了一下。
这些令人眼花缭乱的人事变动成为京中近来最吸引人的话题。
即便陆沉矢口否认这不是想要造反,但实际上肯定和忠臣所为无关。
加授荆国公韩灵符为太子太保。
加授吏部尚书钟乘为太子少师。
陆通靠回椅背上,微笑道:“你现在发现当今天子绝非先帝那种蠢货,他对伱青睐有加信任无比,如今更是将你当做心腹看待。朝中文武攻讦你时,他会坚定不移地维护你,从来不会忽视你的功劳,更不会因为你的年纪刻意打压你,让你的每一份付出都有收获。如此种种,他可谓臣子梦寐以求的君上,所以你无法生出那些不该有的心思。”
这是他此生第二次主动来到京城,一方面父子二人很久没见,他自然有些想念,另一方面他和陆沉有很多大事要商讨,有些话不能通过第三人传递,必须要当面相见。
“会不会让她怀上你的孩子?”
除胡景文之外,詹事府、左春坊、右春坊、司经局的各级官员都有一些新面孔,其中最为引人瞩目的是薛若谷。
陆沉耸耸肩道:“不一定。陛下在南边站稳脚跟很不容易,无数次的妥协和退让不仅没有磨灭他的心志,反而让他变得更加强大。换做一般人在身为天子的前提下,很难隐忍十多年,伪燕的张璨就是一个例子。陛下不光有令人惊叹的耐心,手腕和能力同样不凡,那个经界法是足以撼动所有江南望族根基的谋略。与之相比,朝堂上那些权谋争斗真的不值一提。”
“父亲,我承认对那位洛姑娘有好感,当夜我也没有喝醉,有些事就顺其自然地发生了。”
那是他从宝台山回来,刚刚得知王家联姻请求的时候,他和陆通有过一次密谈。
“我知道,我知道。”
陆通这个问题直指核心。
陆通欣慰地说道:“经过这几年的历练,你考虑问题越来越周密,我总算能放心了。说了这么久,该聊聊你的私事了。”
陆通没有着急忙慌地质问他为何言行不一。
陆沉迟疑道:“现在我无法离开京城,等我可以北上的时候……国丧期间不得婚丧嫁娶,我身为国侯自然要遵守这个规矩,否则会被那些人拿来大做文章。”
加授军务大臣、京军金吾大营主帅陆沉为太子少保。
加授左相李道彦为太子太师。
听到私事二字,陆沉脸上罕见地飘起一抹愧色。
陆沉微微一怔,回忆汹涌而来。
他没有想到陆沉会出现这种表情,仔细一想这个儿子什么都好,就是有些不解风情,难道在这京城繁华之地终于开窍了?
陆通目光微凝。
听到父亲的提问,陆沉默然片刻,缓缓道:“平心而论,陛下是一位极其难得的仁厚天子,他对我的赏识和提携不说后无来者,至少称得上前无古人。”
陆通便没有再问,半是好笑半是感慨道:“我以为多大事情,值得你如此郑重,不过是一夜风流罢了。沉儿,外人不知道你的经历,我有时候忍不住怀疑,你是不是对女子没有兴趣。你可知道以你的身份和地位,哪怕夜夜笙歌都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情,光是那两位花魁顾婉儿和薛素素,你明明不用有什么负担却不肯碰她们一下。现在你终于长成大人了,这是一件好事。”
如果将东宫比作一个小朝廷,左庶子便相当于中书宰执。
当时他曾经向陆通提出两个请求,其一是以陆家商号的名义悄然招募工匠,其二则是暗中培养更多的人才。
陆通仿佛发现了新大陆一般。
陆沉轻叹道:“父亲……”
“这……这算怎么一回事?你不是去沙州办正事了?”
陆沉恭敬地斟茶双手奉上,然后坐到对面说道:“元嘉之变以前,陛下和其他皇子没有太大的区别,唯有富贵二字而已。河洛失陷后,他作为唯一逃到南边的正牌皇子,被迫承担起延续大齐国祚的重任。我不知道他究竟有过怎样的经历,但是我能确认他心中一直有着旁人不能及的责任感,那就是重振大齐国运,不辜负天家历代先祖的期望。”
陆沉听他说起自己的婚事,稍稍沉默之后,轻声道:“父亲,恐怕婚事还得拖上一段时间。”
加授右相薛南亭为太子太傅。
陆沉正色道:“父亲,我对洛姑娘并无一夜风流便置之不理的想法。”
“那你先前的那些布置是否要继续?”
陆通懂得这句话的潜台词,轻叹道:“可惜了。”
陆通愣住。
历朝历代,皇帝都会给太子东宫配制属官和班底,总不能让太子登基之后连个心腹大臣都没有,但是像李端这样一股脑任命这么多重臣,几乎将大齐朝堂上的菁英全部交给太子的举动,在史书上算得上极其罕见。
陆通喝了一口暖茶,意味深长地看着自己的独子。
陆通温和地说道:“不要以为我是在指责你,相反你有这样的想法,我才会觉得很欣慰。身为父亲,我只是不希望你像那种愚忠之人,成日里抱着士为知己者死的念头,动不动就要杀身成仁。但是知恩图报是做人的底线,天子对你这般信任,你自然不能暗藏不臣之心。就好比杨家先祖对陆家有恩,杨大帅对我更是倾囊相授,所以他死之后我要替他报仇。”
“我一直都想不明白,为何先帝那种人能生出当今天子这样的儿子?”
陆通提醒道:“那是你用性命拼出来的功劳。”
“是。”
陆通放缓语气,点头道:“你等时机成熟的时候再处理这件事,现在天子肯定不会同意你再跟沙州扯上关系。你不必担心林溪那孩子,只要你老老实实和她完婚,让她给你诞下长子就没有任何问题。”
此外,天子也在圣旨中确定东宫六傅的所有人选。
陆沉有些不解他满含深意的目光。
陆沉摇了摇头。
不对,陈舒的信中说得很清楚,陆沉除了去过几次墨苑,连青楼酒肆都不曾踏足,更不可能做出什么荒唐的举动。
陆通放下茶盏,似笑非笑地说道:“年初你返京的时候,我已经做好最坏的打算。如果你在京城陷入险境,我只能拼着这条老命再做一些事。后来知道你在这边站得很稳,风浪虽大但影响不到你的安全,我便安心在江北看着。只是我没有想到,你对天子的评价会高到这个程度,这不禁让我想问一句,当初你在来安城里说的话,现在还有几分意义?”
陆沉解释道:“陛下昨天说过一句话,他百年之后我很可能成为朝中各方势力的眼中钉,一者我这几年确实杀了不少官员和门阀中人,二者我现在掌握的权力很容易引起别人的艳羡和妒忌。陛下如此待我,我不会让他失望,但我不能放弃自保的能力,有些事必须要未雨绸缪。”
毫无疑问,他就是天子一直放在夹带里留给后继之君的股肱之臣。
“父亲,怎么了?”
这位右相的长子从翰林院修撰一跃成为左春坊左庶子,虽然品阶只是由从六品升为正五品,远远比不上陆沉这种直接擢升超品国侯的怪物,但是左庶子这个官职很有讲究。
陆沉想了想,点头道:“要。”
陆沉点了点头,继而道:“但是也有杨光远杨大帅这样的例子。父亲应该记得,当初我之所以会暗中筹谋准备,就是因为不想成为第二个杨大帅。我可以为大齐抛头颅洒热血,前提是站在我面前的是敌人,我永远都无法接受来自背后的冷箭。”
加授军务大臣、京军骁勇大营主帅刘守光为太子少傅。
“我明白了,父亲。”
“也包括他那个不干好事的父亲?”
他虽然和当今天子没有过接触,却也从过往那么多事情看出来,宫中那位实在是非常难得的仁厚天子。
陆沉眼神微微一黯,语调略显沉重:“是啊,可惜。”
(本章完)
476【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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