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以为他又会回去告状,没曾想他那次竟然一声不吭。
晚上许默小姨文琴回家,瞧见许默缩在角落不说话,打开灯发现他浑身脏兮兮的,文琴连忙问许默脸上的伤怎么弄的。
蹲守在许家屋檐下的沈行趴在窗口警惕地盯着许默,好似在琢磨,只要许默敢告状,他立马找人再揍一次。
文琴问半天许默都不肯说,问到最后,文琴心疼地搂着许默的肩头问:“是不是那群臭小子又欺负你了?我找他们去!”
许默拽住文琴的手,视线落在窗口叼着狗尾巴草漫不经心等待答案的沈行,慢吞吞否认:“小姨……别去。不是他们,是我自己不小心摔的。”
文琴摆明不相信:“摔能摔成这样?你这额头明显是被棍子打的。”
许默却不肯多说,问来问去就一句话:“是我自己摔的。”
沈行得到想要的答案,心满意足地丢掉嘴里的狗尾巴草,大摇大摆回家。
这事儿后沈行突然良心发现,几个月没去找许默麻烦,当然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是因为那段时间他忙得处理另一件事,没功夫搭理许默。
本以为这事儿在他们之间已经过了,没想到两个月后的一个下午,沈行便平白无故被老爷子拿戒尺打了一顿。
沈行疼得龇牙咧嘴,脑子里一头雾水,在想到底怎么回事儿,结果他想破脑子都没想明白。
周肆几人也不例外,接二连三被家里人不明不白揍了一顿。
沈行过了两天才发现参与打架的几个除了夏竹,其余的几个全被家里人揍了。
这他妈摆明是许家那养子搞得鬼啊!
明白过来的沈行又准备去找许默麻烦,结果没等他找许默,许默倒是自己送上门来了。
沈行瞅着年纪轻轻就一脸老成的许默,他不屑地冷哼一声,一屁股坐在沈老爷子专用的太师椅,翘着二郎腿,手心拍着老头子的抠痒抓似笑非笑地睇着主动上门的许默,阴阳怪气问:“哪儿阵风把您给吹来了?”
“您要不找我,我也准备找您,感谢您的这一番——好意。”
许默忽视沈行的阴阳怪气,直截了当地戳穿沈行的罪行:“你们在外面收保护费?”
沈行蹭地一下站起来,眼含警惕地盯着来者不善的许默。
许默忽视沈行恨不得打死他的眼神,轻飘飘跟沈行谈交易:“只要你们以后别找我麻烦,我就不把这事儿捅出去。”
“我也没得罪你们,用不着特意针对我。我讨厌脏、有洁癖、不爱打架,跟讨厌你们是两回事儿。”
“不过讲真,你敢撺掇那几个傻子去收保护费,真不怕老爷子打断腿?”
沈行那天也不知道怎么想的,他冷笑两声,看着阴恻恻随时准备出阴招的许默,最终答应许默的要求。
那次谈判后他们真的井水不犯河水,谁也没惹谁。
真正破冰,成为推心置腹的兄弟是那次夏竹被两个小混混堵在胡同口欺负,回来鼻青脸肿,跟夏崇惟夫妇哭着闹着再也不去上学了。
沈行打小就疼她,当嫡亲妹妹宠,知道这事儿后不等大人们反应,立马喊了七八个小孩去揍人。
意想不到的是,那次许默从市图书馆出来撞见这幕,丢下书也跟着沈行加入了群架。
那年许默十二岁,刚上初一。
平时看着斯斯文文,从不肯参与沈行几人的幼稚游戏,那一次却下了狠手,虽然敌不寡众,最终被揍得鼻青脸肿,回家还被文琴怒骂一顿,许默却因祸得福得了沈行的青睐,彻底融入大院的孩子群。
也是从那一架起,许默跟沈行、周肆成了过命的兄弟。
许多年后的某一天,沈行从部/队休假回来,开公司的周肆,留学回国的许默特意抽出时间给沈行接风洗尘,几人喝到尽兴处,沈行想起往事,冷不丁问许默:“你那天干嘛出手?”
许默举起酒杯跟沈行隔空碰了一下杯,轻描淡写讲:“我也把她当妹妹疼。”
“除了这个,也挺想融入你们。我从小父母不在身边,也没个兄弟姊妹。身边除了几个严肃不爱开玩笑的长辈,很少有这样不顾后果的机会。”
“那场架打得挺酣畅淋漓,我不后悔。”
沈行了然,得出结论——
别看这小子斯斯文文、白白净净,一副弱不禁风、人畜无害的样子,可真要疯起来,他都觉得害怕。
—
夏竹不知道那件事的具体细节,只隐约记得许默跟沈行那次打完后再也没打过。
她私下偷偷问过沈行,可无论她怎么套路,他都不肯多说一个字。
后来时间久了,她问烦了,也懒得再问。
如今再想起这事儿,夏竹心痒痒的,她眨眨眼,好奇地问许默:“你跟二哥是怎么和好的?”
许默困惑地瞥向满脸八卦的夏竹,一时反应不过来:“什么?”
夏竹以为他记不清了,说得更具体了点:“你初一那年不是被人打得鼻青脸肿,文姨差点报警吗?我本来以为是沈二哥打的你,结果后来才知道你们那次是跟一群混混打群架。那混混怎么惹了你们?你不是不爱打架吗?怎么到最后打起来了?”
许默这才明白她问的是哪件事。
夏竹没等到许默的回应,自言自语讲:“我其实那时候以为你跟沈二哥他们不是一类人,不会处成好兄弟,没想到现在你跟他关系最好。”
“可能是你人比较稳重,他总是愿意把一些不能跟别人讲的事儿告诉你。”
“你俩也算是患难兄弟了吧。”
许默勾了勾唇角,四两拨千斤地解释:“那时候打架都凭着一股说不出道不明的义气,哪儿有什么正经理由。”
“真要说理由,你姑且当我那天是心情不好。”
古人不也说:人生自是有情痴,此事无关风与月。
血气方刚的年龄,不干点惊天动地的坏事儿,实在对不住“年轻气盛”这词。
要不说,男人打架留疤是天经地义的勋章。
况且,这世上不是所有事儿都有理由可言。
恨没有,爱同样没有。
第8章
夏竹将许默丢在许家门口就一脚踩下油门直奔自个儿家,许默站在原地目送她离开。
等瞧不见车影了,许默才收敛情绪,扣好衬衫领口,穿上西装外套,转身踏进许家大门。
一进门住家阿姨就嘘寒问暖地围上来:“小默回来啦?吃了吗?想吃什么,阿姨给你做。”
“几个月没见怎么感觉又长高了。就是瘦了点,平时工作是不是很辛苦啊。”
许默冲阿姨温和地笑笑,视线在客厅扫视一圈,好脾气问:“阿姨,文老师在家吗?”
阿姨利落地擦了擦手上的水渍,扭头交代:“太太在书房等您。说是让您到家了直接去书房找她。”
“太太心情瞧着不好,小默你待会儿说话注意点啊。先生这两天在上海开会,听说小林少爷在上海出了点事儿。”
“好像是跟一富二代在酒吧打了一架,人进去了。先生去上海除了开会,还有一个目的就是为了解决小林少爷的事儿。”
“哎,真是造孽。小林少爷要是有您一半懂事也不至于……”
话说到一半,阿姨意识到再说下去不好,很快闭嘴,催促许默赶快去书房。
许默捕捉到一些重要信息,同阿姨笑了下,抬步上楼。
书房在二楼转角最西边,许默到书房门口,文琴正在跟人打电话。
“还能为什么。跟人去澳门赌场输了几千万,回上海去酒吧玩儿又跟一公子哥抢女人打了一架,代山突然去上海出差,不就是为了解决这事儿。”
“要有我们家小默一半省心也不至于落到这地步,偏生代山前妻也不是个省油的灯,时不时出来蹦跶两下,故意恶心我。这次居然想打小默父母抚恤金的主意,我就算是死也不可能让他们碰的。”
“凭什么许林惹的事儿要我们小默来背锅。”
“……”
“算了,先不和你说了。改天约你喝咖啡。”
文琴挂断电话发现书房门开了一条缝,隐约瞥到一道模糊的身影,她立马捂住手机,提高音量问:“谁在外面?”
许默顿了顿,曲着指节扣门:“妈,是我。”
文琴见是许默,暗自松了口气,连忙招呼人:“小默啊,快进来。”
“什么时候回来的?”
许默推门进来,反手轻阖上书房门,脚步沉稳地走到书桌前,上下扫视两眼坐在椅子上手忙脚乱的文琴,腔调平淡道:“刚到没多久。”
“最近身体还好吗?”
文琴是许默亲小姨,父母因公殉职后一直是文琴带着他,八岁之前他一直在苏州外婆家,八岁后跟随文琴改嫁到北京。
许代山正儿八经算起来是他亲二伯,文琴年轻时跟许代山因着姐姐的缘故,在两家饭桌上互相看对眼,却因家里不同意被迫分开,后来双方各自嫁娶他人。
没几年文琴前夫去世,许代山也离了婚,两人又重新走到一起。
彼时许默父母双双牺牲的消息传到文家老太太的耳朵里,老太太承受不住打击一病不起,文琴只能带着许默一起改嫁。
早些年文琴身子受到损伤,无法再生育,这些年她几乎把许默视为己出,后来许默上学回苏州迁户口,文琴索性让许默改口叫她妈。
许默也清楚小姨是为她好,毫无保留地改口叫妈。
文琴叹了口气,从抽屉里取出一份从律师手里骗来的私密文件丢给许默:“我身体倒是挺好,就是这心里难受。”
“你知道许林回国了吗?”
许默捡起那份草拟的「遗嘱」,粗略地翻了两页,面色平静地合拢放回原处。
联想到阿姨刚说的那些含糊不清的嘱咐,文琴刚刚打的那通抱怨电话,以及桌上这份毫无公平可言的遗嘱,许默大概猜到文琴两小时前为什么连打四五个电话召他回大院。
许默垂了垂眼皮,想起两个月前许林发的那条纸醉金迷的朋友圈,没什么意外地笑了下:“知道。”
“他最近一直在澳门赌场。前两天回上海跟人发生点口角,惹了当地一硬茬。”
文琴看他什么都知道,结果什么也不打算争,恨铁不成钢道:“你呀你,什么时候养成这副不争不抢的性子了。”
“你明明知道我们母子在许家的日子有多艰难,你怎么就——”
文琴说到这,意识到说多了惹人烦,立马转移话题:“你也老大不小了,该考虑个人的婚姻大事了。我最近在饭局认识几个不错的小姑娘,你抽空去见见。”
“小默,有些东西可以让,有些东西不行。你爸妈丢了命给你留的,谁也不能抢!”
“许林有他爸护着,你有我保着,只要我在一天,绝对不允许任何人欺负你。”
许默没发现文琴眼底酝酿的悲伤,只以为她是气恼许代山还没出事儿就早早立好遗嘱,将他们母子彻底划分开。
他张了张嘴,想说即便没有这些他也能养活她,可话到嘴边,瞧着文琴满脸充斥着被背叛的愤恨,有些说不出口。
春喜 第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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