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陛下身体抱恙,稚羽有伤在身,从桉城回京耗费将近半月的时间。
入京后陛下并未回宫,稚羽也并未回稚府,按照先前商量,他们一同入住卫府。
卫龄的父亲卫修严在太医院当值,既可靠,又不引人注意,还能帮着陛下调理身子。
门开时那管家依旧对项昼不待见,但听他说有要事与卫修严相商,又不做怠慢地将人迎进去。
卫府上下都对项昼一副恭敬但冷淡的态度,直至卫修严看清项昼身后的人,惶恐地作势要跪,被项昼一把拦下来,使了个眼色。
陛下与稚羽大人,对外称病已近两月,外头众说纷纭,如今安然站在此处,定是有什么不能对外道的隐情。
项昼道明来意,陛下和稚羽大人要在府上住上半月。卫修严心里一合计,那便是要住到太后寿诞的时候。
他不知陛下在筹谋何事,但自然轮不到他来操心,眼下要想的便是如何妥当安置,不怠慢了人。
桉城的人知晓项昼回京,想必京城有人早得了消息,他自该做好表面功夫,每日照常上值。
曲微无意间看见卫修严送人离开,项昼对他行了晚辈的拜别礼,他面上非常不好看。
她知晓项昼与卫龄有姻亲关系,从那回争吵来看,两人并不亲近,再看卫府上下都对项昼有怨气,也不知他究竟做了何等招人怨恨的事。
稚悠神不知鬼不觉地晃到她身后,见她看着门口的人纳罕,突然压着声音开口,“徵儿姐姐,你想知道项将军和卫龄姐姐的事吗?”
曲微让她惊了一跳,见她一脸期待,分明是憋不住话,又觉得说闲话不好,希望有人打破砂锅问到底,给她个开口的由头。
“说来听听?”曲微配合道。
“五年前,先帝病情急转直下,眼见到了立太子的时机。雁王虽是嫡长子,但当时身为五皇子的陛下更受朝臣青睐,有人故意将此事往结党营私上引,一时间项昼将军要与陛下的同胞妹妹、如今的宁远长公主结亲的传闻甚嚣尘上,想让先帝对陛下心生不满。据说先帝确因此事敲打过陛下,为了消除先帝疑心,项昼将军仓促地找了个低门小户的姑娘成亲,正是卫龄姐姐。
卫府这等门第能与项家结亲,卫龄姐姐一夜间成为京中世家无人不知的枝头凤凰,引得无数艳羡与妒忌。可成亲当日,宫里传来消息,先帝病危,项昼将军当即带军进宫,防着雁王的人。卫龄姐姐等了整整一日都无人上门迎亲,在之后的半月里,项昼将军与哥哥都未出过宫门,无人给卫府和卫龄姐姐一句交代,让他们受尽讥笑与白眼,这芥蒂便一直留存至今。”
曲微听得咂舌,项昼也算活该。
“卫龄姐姐后来便出了门,这些年一直在外游医,回家时也刻意避着项府,已经多年不见项昼将军。卫府顾忌项将军的身份,不敢太过轻慢,但无人打心底里对他恭敬。”
曲微想起上回在修远县撞见项昼与卫龄冲突之事,想来卫龄已经放下,而项昼悔不当初。
她打心底为卫龄庆幸,未因旁人的口舌伤害自己,想必悬壶济世于她定是远好于困在深宅后院,才这般坚定地不回头。
心底正感慨,一打眼发现稚悠欲言又止地看着自己,曲微无奈,“有什么想问的便问吧。”
“徵儿姐姐,你与我哥哥到底是何关系?我还盼着你做我嫂嫂呢。”
曲微干笑两声,“我与稚羽只是朋友,无男女之情,已经与他明说,若不信可以问他。”
稚悠颇遗憾地撇一撇嘴,未做多问。
......
太后寿诞前一日,陛下随项昼回宫,稚羽带着曲微和稚悠回府。
他们并未直接进门,而是在马车上候着,府里出来个与稚羽身形极其相仿的人,头上戴着帷帽,将容貌挡得严严实实,上车后与他换了衣裳。
马车载着人上街游晃一圈又辘辘回到稚府前,稚羽示意,曲微和稚悠跟着下车。
如此便暗度陈仓地换了回来。
太后诞辰当日,稚羽要进宫赴宴。先前陛下有过交代,因去桉城之事不可对外宣扬,曲微和稚悠只能随稚羽进宫私下受赏,两人皆无异议。
三人装扮好,稚羽依旧戴上帷帽,一同乘车进宫。
太后是先帝正妻,母家势重,与汝英王和幽王颇有渊源,群臣皆承她的情面,此回五十岁整寿早在一年前便开始筹办,请帖送去各藩王府上。
马车停在宫门前迟迟未动,曲微掀了车帘往外看,除了京官,还有四五位藩王一同堵在此处。
进京述职都不做的地方藩王,竟让太后诞辰召了回来,谁看了不叹一句陛下处境凄凉。
一道身着铁胄玄甲的背影抓住曲微的眼睛,她跟着那人一路往后看,见他上了马车。
是擎城兵,昌云王府也来了。
想到届时会见到叶苍,曲微心里生出一丝波澜,上回与他不欢而散,也不知他现下作何打算,反目成仇绝非她所想。
前头总算疏通,马车继续前行,由人引着下车,再一路带到席上落座。
宴席于殿内举行,桌案沿主道两侧分布,按着身份地位排了座次,一户至多八人赴宴。
稚羽的父母只有他们兄妹两个子女,他和稚悠又都未成亲,比起那些浩浩荡荡带着家属前来的高官,他的身后只孤零零地坐着两位女子。
许多人认识稚悠,知那是他亲妹妹,可目光一旦落到曲微身上,便要意味深长地打量好几眼。
这时稚羽便会解释,“这位是我的好友由徵,家中人少,她来帮忙撑撑场面,也与舍妹做个陪伴。”
他这般发话,自然无人再敢胡乱揣测,客套地与曲微招呼,自觉冒犯的也会向她致歉。
那些人对曲微没了新奇,便又将话说回稚羽的病上,问他怎的病了近两月之久,如今出门还需戴遮风的帷帽云云。
曲微与稚悠一开始还端正坐着,到后头便忍不住交头接耳,分辨新来的人,悄悄说些不能放到明面的闲话。
直到门口出现一架轮椅,两人具是一怔。
稚悠先是“咦”地一声,似是没想起来哪位高官需坐轮椅行动,接着又“哦”地一声,“昌云王去年伤了腿,我一时忘了。”
她在暗处轻轻扯一扯曲微的衣袖,“徵儿姐姐,叶苍世子也来了。他上回走得那般仓促,也不知发生何事。一月不见,他怎么瘦了许多。今日这身衣裳很衬他,明明昌云王府是武将世家,他这番打扮倒显出几分文人风骨,许是他长得太白净了些...”
稚悠喋喋不休,曲微左耳进右耳出,听得并不分明。
视线落在那道月魄色的颀长身影上,余下的人都黯然失色。叶苍确是生得极好看,尤其盛装点缀过后,清贵又雅致,让人难以想象这般文雅的翩翩公子在床上却是一副凶悍模样。
许是曲微看得太久了些,对面的人如有所感,下意识看过来,视线突然相撞,定住一息,叶苍率先移开。他面上不显波动,只是再未看向她的方向。
叶赟头回在受伤后露面,坐着轮椅分外抓眼,一路不少人同他招呼,嘘寒问暖。
路过稚羽面前时,他主动上前问候,叶赟原本并未在意稚羽身后的女子,只是朝他看过来时,余光难免顾及到,而这不经意的一眼,变成实实在在定在曲微身上。
曲微没有躲闪,平静地与这位威严尚存的老将对视,他眼里有惊愕,震怒,还有荒唐,看得人心虚发慌。
叶苍收回目光,伸手去推轮椅,却让叶赟一把避过,换了人来推。
稚羽不明所以,眼见叶赟突然面色阴沉,还以为自己冒犯了他。
随后进来五人,最前是方是位藩王,四十来岁,中等身材与相貌,面上温和谦卑笑着,看装扮是桉城的人,曲微与稚悠对视一眼,都猜出来这位便是未曾谋面的素南王。
他旁边站着一人,与他关系密切,看装扮也该是世家贵族子。比起素南王,这人反倒更善左右逢源,与上前问候的官员交谈得热切。
“这人是谁?怎的还抢素南王的风头?”稚悠问。
曲微思量一番,不甚确定,“许是素南王的胞弟,名唤叶谚。”
那方招呼完,叶谚突然朝稚羽所在处看过来,伏在素南王耳边说了几句。
只见素南王面上的笑再挂不住,朝稚羽看过来时眼中恐慌,连连摇头似是不情愿,那叶谚神情不耐烦,硬拉了人上前。
“稚羽大人怎的这幅装扮?”
叶谚话语轻佻,明明该是关怀的话语,却让人一听便知不怀好意。
稚羽未做答,掩唇轻咳几声,稚悠适时发话,“家兄前段时日感染风寒,尚未痊愈,担心过给别人,戴帷帽也能遮一遮风。”
叶谚似是听闻了什么骇人之事,面上装作惊恐,“什么风寒病症能两月还未好?”
见稚羽不答,他又嗤笑一声,“但愿只是风寒,若是遇到别的疑难杂症,就怕回天乏术。”
稚悠气得身上发颤,曲微暗里抚住她的手宽慰,这人如此嚣张跋扈,当面说出诅咒的话,不过是认定陛下与稚羽死在湖匪手中,眼前是个唬人的幌子。
稚羽一直未开口说话,素南王在一侧战战兢兢,数回想要阻拦,奈何这叶谚全然不顾忌他,偏要逞一时口舌之快。
干坐半个时辰,宾客陆续到齐,太后与皇帝皇后最后落座,宴席正式开始。
几支歌舞过后,有人渐次上前给太后祝寿,末尾免不了慰问陛下一番,因他与稚羽一般,抱病两月,今日也带着遮面的帷帽。
曲微与稚悠坐在稚羽身后并不显眼,故而未亏空自己,听曲看舞,饮美酒食珍馐,随意听几句虚头巴脑的恭贺话,分外安逸自在。
偶尔感受到注视的目光,曲微回看过去,却仿若错觉,叶苍规规矩矩坐在叶赟身侧,面上肃正恭敬,垂着眼睛并未看旁人。
他既然不看,她便大大方方地看,今日来了不少世家子弟,一眼过去,能抓住人眼的当属叶苍排在首位,她早就发现,不少人都明里暗里对他投去打量的目光,也就她想着避嫌才忍着没看。抛开那些纠葛,叶苍也是今日宴席上的一道美景。
许是她太猖狂,半晌不挪眼,叶苍突然抬眼看过来,眉间蹙着,对她如此行径很是不悦。
曲微撇一撇嘴,转开视线,不给看便作罢。
赴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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