箐儿将白芽芽轻放在冬凝殿的床榻,昏睡过去的少女仍说着梦囈,偶尔扬起甜美的笑。
「傻孩子。」她轻道。
就算成了精灵,也差一点没命了。
方才的恐惧忽然又涌上,箐儿连忙摸摸少女的脸蛋,直到柔软温热的触感传自手心,心才踏实。
「怎么看着,长得有点像你家仙主呢?」她嘀咕道,手抚过皎洁的额和闭合的小杏眸,脸驀然一热。
怎么还有点像她?
旋即,箐儿就笑了起来,难不成这小傢伙是看着他们二人长的?
替白芽芽盖好被子,她拨开层层白纱离去。经过数面天镜,她看见妖界不知怎么就打成一团了,似是生了内訌。镜中闪过熟悉的黑衣身影,儘管受了重伤,内敛低调的眉目依旧。她也看见歆水和蒲宇满身鲜血,二人相互扶持,神情却是放松,如今精灵界已恢復秩序,旁支「暗香」正迅速赶回风月宫。
揉了揉眼角,箐儿加快步伐朝门外的漫天飞雪走去,不同于以往的冰天雪地,这回的风雪温柔而凛冽,落在地上生起繁花,锦团娇艳欲滴,春回大地。她穿过逐渐变小的落雪,到达宫门前,最后一片雪花已飘落,融化于地,滋润花草。
此时栖情岛犹如站列数十隻军队,有驱驾神鸟仙轿,有乘云披袍,除了风月宫的人,其馀皆清一色白衣宫服,个个仙风道骨。不同于天庭的仙兵,这里每一个人都是心有所向,志有所归。
箐儿穿过眾人,远远看到最前方的男子,这是她第一次看到摆脱「半仙」枷锁、仙力全盛的南止。衣袂微动,宛如风云下的暗涌,她总算明白为何,为何当年和善大爱的玄宥也会被天庭为所忌惮,正是这种云淡风轻,轻得让人不由怀疑生畏。
但此时此刻,她第一次看到真正自由的他。
箐儿本是不打算惊扰他,不想对方似乎有所感知,微微偏首便与她对上视线。她抬了抬下顎,朝他一笑。
南止见她挑衅的笑容,亦忍不住勾嘴,眼神里的溺爱藏不住,无声而道——
不准受伤。
箐儿装作看不到,嘴角高扬地别开头来,朝身旁的紫儿道:「姐姐,我们回风月宫吧。」
「走吧。」紫儿笑了笑:「待会尽量保护自己哦,不然姐姐可无法向某人交代。」
得意的笑容一僵,箐儿乾咳了几声,慌忙拉着她离开。凌步踏云数丈,她回首看见南止等人也啟程了,前往的方向正是道无垠大殿。
他们都有各自的事情要完成。
「啊......好久没见苓儿。」箐儿轻叹,柔软的发迎风而散,眉目却是神采奕奕。
「这段日子的确是聚少离多。」紫儿凝视远方,声音柔和:「不过,一切很快就会结束。」
他们抵达宫中时,满地皆是仙兵尸首,宫门里头亦是遍地狼藉,昔日雅緻的亭台楼阁、锦绣庭园皆被摧残凋零。离开栖情岛后,他们也恢復了仙力,心头火起之际已有所动作。
「抄阳一闕」的四大长老很快寻到饮歌等人,却见他们早已躺在地上,奄奄一息。
「仙主!」四人随即看到不远处的秦凌,女子妆容不乱,依旧一派尊荣,但他们还是察觉到对方身受重伤,只是掩饰甚好罢了。
紫儿连忙扶秦凌到一旁坐下,五人颇有默契地围坐在身旁,给她施法疗伤。
苓儿本是应付着一大群仙兵,看见眾人回来时不由分神剎那,佩剑被砍断了一截。她蹙眉弃剑,还来不及召唤逐云,一袭青衣身影便挡在她身前。
「箐?」苓儿愣然,雀跃如细微的火花在心间绽开,麻木已久的心也甦醒过来。
箐儿迅速解决周遭仙兵,回首朝她咧嘴而笑:「苓!有没有想我?」
粉衣少女无奈抬眼:「现在没空跟你寒暄。」说罢,已转身挡住另一批仙兵。
宫门再次传来声响,熟悉的铃鐺声听得眾人一喜。
「『暗香』回来了!他们回来了!」有人大喊。
「暗香」是风月宫最强大的旁支,当日若不是道不孤联合妖界突袭精灵界,秦凌也不会硬着头皮将「暗香」调离,风月宫也未必弄得如斯下场。
事实上秦凌心里明瞭,她既成了仙,成了风月宫之主,就与精灵界再无瓜葛,就算没有外界的帮助,她也会凭一己之力保护这里。
但在「暗香」所有人心中,他们除了精灵身份也是风月宫的一员,至情成精,五界本是不可分割,可况他们本因天地风月而生成。
「只要王母不再增兵,那么胜负已经揭晓。」苓儿望向宫门,外头一片空荡荡。
最后一个天兵倒下,四位长老将饮歌等神将绑起,秦凌亲自委身拾起地上的金锁,目无表情地看着掌心之物。
「十方破杀,上古神器——」她似笑非笑,目光苍凉:「能消除世间一切结界,寓意世间太平,再无五界之分,再无善恶之别......道不孤啊,本仙开始有点可怜你了。」
可惜他疯得彻底,硬选了一个不适合自己的道,踏上了一条万丈深渊的路。
道不孤,这不叫逆天命,而是逆了你自己的命。
秦凌握着金锁,缓步走到眾人前头。
「去道无垠大殿。」
南止领着眾人佇立在威严堂皇的宫殿前,似是等候,也似是在观赏,唯没有动作,弄得守门天兵进退两难。最主要的还是,他们感受到南止身上庞大的仙力,几乎是天神等级的强大气息,他们从未见过有哪个神仙能达到如此高的修为。
终于,身后传来一道响亮的声音:「王母娘娘驾到——」
南止转身,只见王母端着手,乘着仙轿浩浩荡荡地前来,身后是从栖情岛离开的琼瑶池仙人,唯独不见道不孤的身影。
王母神色不明,感受着周遭流转的神力,一步步朝南止走来。
「南止,你是想造反了?」慈祥的眉眼有怒,嘴角微垂,声音却是明净响亮。
南止与王母交集不多,最亲近的一次是好几万年前,玄宥带着年幼的他来到她老人家跟前,变了一隻七彩鸟贺寿,那时候她呵呵大笑,说着这孩子将来是个逍遥自在的仙人。
一语成讖,或许王母觉得他过于无束,才赐他「半仙」之名。
「见过王母娘娘。」南止按照天庭礼仪,给她行了叩拜之礼,再次站立,他淡道:「娘娘说的造反,南止不解。」
「天牢被劫、风月宫叛变,和你如今背弃『半仙』之规,哪一桩不是造反?」王母沉脸冷声。
南止往前走了几步,声音毫无感情:「千年前,玄宥天神可曾造反?结果不依旧落了神灭下场?娘娘口中说的造反,南止认了也无所谓,如今我们既来了五帝之前,不妨就此了断。」
王母勃然大怒,手一颤,天地立时风云变色,狂风捎来怒号,天庭中各处宫殿察觉到不妥,皆派人出来查看。
「五帝之名岂是尔等为所轻蔑!五位圣神沉睡前将天庭託付给本宫,本宫绝不能容忍有人藉故生事添乱。」
南止充耳不闻,只反问:「道不孤天神擅自挪用十方破杀,又行了禁术,娘娘却命琼瑶仙人将道不孤天神护送离开,这是为何?」
当玄宥最后一块元神碎片捏碎后,道不孤依旧无所畏惧,招招衝着南止,技法却有点走火入魔,有一瞬间,南止能感受到他体内释出的不再是仙气,而是邪气,凝聚了世间最恶最贪的鬼魅。但很快,琼瑶仙人便立即将其封印,并把人带走。
「道不孤天神确实有罪,本宫自然会有发落。」王母神情深不可测,眼底似是什么也容不下,却又什么也看在眼里:「但栖情岛与风月宫罪不可恕,来人,将南止半仙及栖情岛眾人跟拿下!」
一声令下,仙兵和琼瑶仙人四方八面涌来,如今他们身处天庭,处境更是不利。很快,场面已乱得一塌糊涂,王母安静看着各色白衣纠缠不清,心头喜怒不明。
无论事情走向如何,她都有信心掌控,只是当千年前的因果再次接续,她明瞭,有些地方,自己终究做错了。
如今恐怕只能一错到底,方能结束一切。
眉目忽动,王母警惕地转过头来,天边黑云密佈,熟悉的邪恶气息清晰可感。
「娘、娘娘!大事不妙,天神挣脱了封印!」
几乎同时间,天上划破过一道响雷,本是陷入混战的眾人也停下动作来。
善恶本无形,但此时此刻,他们都能清晰感受到这股与世间相互违背、不应存于世上的浑沌之气。
无论是仙兵还是琼瑶仙人,他们都明瞭最大的敌人不再是栖情岛,而是眼前集聚世间万恶的黑衣男子。
局势一下逆转,所有人皆围住了潦倒疯丧的道不孤。
俊美的脸孔无声泛起寒笑,他听到许多声「道不孤」,他们喊他的声音此起彼落,逐渐淹没他最后一丝理智。
道不孤、道不孤。
他的道天生註定不可逆转,又怎可不孤?
「道不孤。」
他抬头对上王母威严的视线,二人为母子多年,儘管对方隐藏多深,他还是能瞧见她眼中的惻隐与痛。
道不孤低低笑了,眾人皆道他疯了,只有他知道,自己从未有过般清醒。
然而一切太晚,他什么都没了,只剩下寂灭。
「王母娘娘......」他依旧笑着:「我的母后啊,不孤还是不适合这大爱世间。」
道不孤身上的邪气愈甚,像个无底深渊,当年五帝合力才成功将这丝邪气镇压净化,如今他遭邪气反诬,已是无法挽回。
王母不得不亲自出手,她微微闔眼,纯净的神力渐渐覆盖黑衣男子,最终定住了他,但也只是暂时封印,就算王母神通广大,也无法真正消除这股黯黑之力。
忽然有金光乍现,眾人视线再次被吸引过去,只见远方有一大队人赶来。
站在前头但秦凌手握金锁,手腕转动,金光涌现。待眾人反应过来,道不孤已被她挟至大殿门前。
王母似乎要知道她做什么,沉默半晌,并没有阻止。
道不孤睁开眼,映入眼眸的是女子美艳的容顏,他说不了话,却朝她笑了。
「道不孤,我说过会亲手杀了你的。」秦凌看他笑容纯粹,声音轻柔而无情。
她只是没想过,自己竟会是这般了结他。
十方破杀的金光照在道无垠大殿门上,强大的结界渐渐有了破绽,里头是五帝沉睡之地。
「下辈子,别过得这么糊涂了。」秦凌轻轻一推,黑衣男子逐渐被里头的黑暗淹没,最终连脸上的笑也消失了。
可没有人知道,他们是否还有下辈子。
在结界復原的前一刻,秦凌将十方破杀也扔了进去。
此物寓意再好,只要世间仍存恶念,都会被人利用;若五界终有一日太平,此物自然用不上,横竖无用,扔了最好。
结界合上,天色早已恢復平静,周遭的人越来越多,天庭各路神仙都纷纷前来,刚巧赶上方才的一幕。
王母独自站了好一会儿,眉间似是蕴含了千万年的沧桑,良久,才摆了摆手,由人扶着离去。
第九十九章 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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