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照片摊开在眼前,一张张真实的拍摄,灰暗的色彩,隐约弥散着当年的血腥,冰冷,和诡异。
一切令人难以置信的巧合,如同精心编织的大网,在某个瞬间全部触发,收紧。
所有人都是命运的提线木偶,逃脱不了,通通是这场巧合下被愚弄的蝼蚁。
“后来呢?”
季岚追问严芮,甚至顾不上细看这些卷宗。
“你知道,世界并不存在所谓的完美犯罪,一切都是有迹可循,真正的高智商犯罪也非常少。”
严芮没有急着回答,“大部分穷凶恶极的罪犯其实是性格缺陷,智力缺陷或者认知缺陷。”
“张海民也是。”
“我在审问他的时候,感觉面对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头野兽。”
深深叹了口气,严芮示意季岚看尸检照片,“你应该在黎城市局看过部分残档吧。”
“嗯,”季岚点点头,突然发现尸检照片和她记忆里有点偏差,“他不是自杀?”
黎城档案里的尸检图片只有一个背面,凶手面朝下扑在地上,旁边桌翻凳倒,应当是案发现场时派出所讯问室的情景。
血流了一地,符合尸检报告中提到的颈动脉破裂,可现在季岚看到完整的档案,张海民尸体正面,面部表情狰狞,嘴唇呈现紫绀色,胸腹部有鲜红色的尸斑,耳垂肿大,为樱红色。
中毒?
严芮点点头,目光幽深。
“其实残档里面有几处刻意修改,我们并不是在15日凌晨四点抓到的张海民,而是在15日接到了报案,蹲守到16日凌晨四点,实施抓捕……”
……
1997年,12月16日,大雪。
距离实施抓捕已经过去六个小时,撒出去各处走访摸排的警员一个未回,留守的两个女警员面目沉重,中午甚至连饭都没吃。
市局里死气沉沉,所有人心上都覆了一层阴霾。
蒋局长自严芮离开之后就开始应付各方的电话,一个接一个,不停地接,不停地骂。
警用车全派了出去,然而雪下得太大,有两辆在路上熄了火,半边埋在了雪堆里。
公交暂时停运了几路。
市区好几处居民楼水管爆裂,万幸暖气没事,就是一时半会儿没人来得了抢修,几个辖区派出所一边要安抚民众,一边抓紧组织民警去铲雪。
路上几乎不见什么行人,百货大楼橱窗里的电视机播着午间新闻,主持人抑扬顿挫,声情并茂,歌颂着人民的美好生活。
而橱窗外的世界,兵荒马乱。
“其琛,你到了吗?”
严芮站在公用电话亭里,一手抓着听筒,一手放在嘴巴前,哈气,“喂?听得见吗?”
“我在我在,小芮,我还在机场。”
天气原因,飞机晚了点,也幸亏降落了才开始飘了大雪,严其琛本想等着早上赶最早的公交,等来的却是停运通知。
好些人不得不滞留,严其琛好不容易才抢到一台公用电话,打过来给严芮。
那边环境很嘈杂,夫妻两人也说不了什么,双方互报了平安,说了女儿的情况,结束。
啪,严芮把电话机挂上,哈了口气,用力搓搓冻红的双手,把皮手套戴上,推开门出去。
一阵寒风凛冽,刮得人脸生疼,她按紧头上宽大的雷锋帽,裹着大棉衣深一脚浅一脚,好不容易走进不远处的面店。
店里煮着滚滚的面汤,咕噜咕噜听得人舒服,身上裹挟的寒气终于讪讪退走,严芮拍拍衣服上的雪花,脱下棉衣。
桌上放了两碗面,魏朝吃得稀里哗啦,严芮刚坐下来要拿筷子,猛然瞧见面上放着的溜肥肠。
“你干嘛点肥肠面!”
看过杀人烹尸的现场,她现在看到肉都犯恶心,嫌弃地推开,“你点个素面不行嘛?”
“嘁,”魏朝抬起头,白了她一眼,“心理素质有这么差吗?大冬天的,不吃饱你等冻死吧。”
“那我也不吃肥肠。”
“就你矫情。”
魏朝把她碗里肥肠夹走,一口闷,边嚼边大口吃面,“老魏说,法医报告晚上能出。”
“行,”严芮想着也差不多,“辛苦她了,加上那个案子,叁具尸体。”
“嗯。”
有案子,两个人都没心情闲聊,叁两下把面吃了,披上棉衣,又钻进了风雪里。
到傅朝雨家里的时候,正正是下午两点。
两个人顶了一身的白“毛”,鼻子冻得通红,睫毛上都挂了雪渣子,活像两尊雪怪。
房子还是那时候普遍的居民房,一梯两户,傅朝雨家在叁楼,严芮敲了敲外围的铁门,不一会儿看见里侧门打开,傅朝雨出现在门口。
她披着头发,脸上憔悴未退。
“严芮。”
声音又淡又轻,严芮蹙眉,透过铁门栏杆的间隙,看见傅朝雨裹着浴袍,松松散散,两只乳半露不露,脖子上似乎还有一点小小的红印。
“……”
好像来得不是时候,傅朝雨懒散地靠着门框,捋了一下凌乱的发,笑了笑,妩媚里带着一丝破碎,“现在进来不太方便。”
“呃,我只是来问几个问题。”
对方的私生活她不过问,魏朝在旁边拿出了小笔记本,严芮错开一点视线看着她的鼻尖。
“你还记得昨天……”
“我是去看一套出租房的,”傅朝雨打断她,很疲惫,“我说过的,我在15号下午两点到了平安小区,记得时间是因为当时广播刚好在放黎城电视台的午间栏目,我很喜欢主播兰舒窈的声音,所以记得播出时间。”
“听完节目之后我才进了小区,时间是叁点十五分,我没有留意走到命案现场的时间具体是几点几分,只是看到门开着,所以……”
突然捂住嘴巴,傅朝雨可能又想起当时那恐怖的血腥,脸色一下子苍白,弯下腰干呕。
“朝雨,你不舒服吗?”
严芮于心不忍,扒着铁门,“要不我进来看看,不行的话,我送你去医院。”
“唔……不,不用了。”
缓了一会儿,傅朝雨直起腰,显得更疲惫了,胸脯剧烈地起伏,有气无力,“屋里很脏。”
“朝雨……”
“严芮,我想休息了。”
她自案发后,在市局待了叁四个小时,笔录被问过好几遍,现在又被问,严芮多少于心不忍,而且傅朝雨看起来无比虚弱。
“好吧,那你休息……如果想起什么就告诉我。”
“好。”
傅朝雨勉强笑了一下,却是种浓浓的虚弱,她慢慢退回房间里,朝严芮点了点头,关上。
靠着门,刚刚还透着脆弱的眼神陡然一变,她仔细听着门外的动静,直到严芮走了,完全听不到动静,才赤着脚走进厨房。
水池里,一只没有拔毛的活鸡奄奄一息,脖子上被开了口子,鸡血慢慢流入碗里。
角落放着一个笼子,里面有只兔子,正在吃草。
血腥仍然让她感到难受,傅朝雨捂着鼻子,看了兔子一眼,走到水池边,拿一只小碗舀出鸡血,把它们倒在一个黑色的杯子里。
粘稠鲜红的液体,碗沿不小心漏出了一点,顺着雪白纤细的腕子淌下来,形成一线诡异的红。
她没有擦,只是继续倒着,最后把小碗扔进那盆鸡血里,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沾血的手腕。
刺眼的鲜红,扑鼻的血腥,傅朝雨微微皱了皱眉,突然抬高手臂,看着鸡血丝丝淌下,最后在肘弯缓慢凝出一颗血珠。
啪嗒,血珠滴在洁白的台子上,绽放如花。
旁边还放着一个黑色的小瓶子,她慢慢地转过目光,盯住瓶子,眼神冷漠。
(一百一十三)旧案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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