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念樟回到包厢,发现休息区的沙发上,已经落躺下了数个不省人事的醉客。
他入座前,扫眼主位边哄闹的一群,待看清都有哪些人物,眸色便瞬间浮出晦暗,肃杀顿显。不得不说,那个顾渊的酒量……是真好,喝倒一众后,居然仍能面无改色地在席间跳脱,看来绝不像个可以轻易处理掉的角色。
吴悠见他回席,拇指连按,将打到一半的文字删个精光,再放下手机,神色关切地起身迎了上去。
“怎么出去那么久?”她试探着捏住男人衣袖,于目光逡巡后,眉间忽现褶皱:“你……你嘴怎么了?”
这姑娘问时不禁抬手,下意识地想帮他揩掉唇周沾染上的红印。只可惜动作未半,还没触及皮肉,就被对方抓住腕口,又给强行摁回了身侧。
“出点血罢了,不碍事。”
程念樟随手捡起张湿巾,清理后,低头看眼污迹,无谓答道。
“哦……是血啊。”吴悠努嘴:“我初看还以为是口红,怪吓人的呢。”
她说完这句,目光直接瞥向将将进门的罗生生,其中话意指向何处,不言而喻。
程念樟听言,垂眸睨向她,眼神难掩犀利,暗含了几许不爽的意味,但他并未在言语中败露这种态度,只淡淡说句“你想多了”,便与她再无后话可聊。
这场宴席结束在夜里十一点左右。
散场时,以顾渊为首的那群宾客,大约是没喝尽兴,交耳合谋后,硬是拍桌嚷嚷着,要拉上剩余没醉的几人,通通去往会所续摊。中途他们还特地过来“点拨”了把程念樟,用种半开玩笑的语气,份外折辱地支使他,让他知会邱冠华,别忘多送些小花过去助兴,给星辰铺点日后可用的“人脉”。
当时国影领导在旁听下全程,脸色十分难看,但碍于目前国内影视行业,仍是个资本坐大的市场,大家又是平级对竞的关系,他们虽为国器,也不好置喙太多,只能搬出八项规定挡枪,勉强当作借口用来遁离。
临走时,领导给程念樟使了个眼色,大意是让他也别去掺和,免得被人抓住把柄,闹出些连上面也没法兜底的丑闻。
程念樟头脑清明,实际就算没人提点,也不会轻易着了这种邪道。
后来他只枯坐片刻,等寻到契机,便携上吴悠,告退了包括罗生生在内的所有来宾,决然离席。
宴后,顾渊一行选中续摊的会所,名为“拾云居”。
它的位置离南林湾不远,外形类座私邸,安保完备,隔音也做得密不透风,旁人如果不曾进到过里面,只会当它是间造型诡秘的荒野别墅,根本不会往商用的方向过多延展。
之前莲山出事,拾云居也跟着停业过一阵,现在风头过去,眼看上头抓手去到别处,它便立马重新试营起来,承接了不少过往莲山的客源和业务。
罗生生到达后,趁人不注意,偷偷给个备注叫“mei”的朋友发送了定位,说好如果到了1点自己没道平安,对面就立刻报警,以此来做防范。
她之前不曾去过任何一家私人会所,仅靠往昔宋远哲嘴里碎片化的叙述,来前光凭想象,还当它和外头的商务ktv,只在装潢规格和服务内容上有些差别,其他并无二异。
然而真正进来以后,那种九曲八绕的回廊设计,和成排站立的魁梧保镖,却让她深切体会到了种……文字和语言所难以描摹的现实窒息。
从开放庭院走到室内,空气里会时不时冒出股怪异的檀木香气,也不知店家在香篆里掺了什么佐料,让这种本该宁神的味道,闻后,竟直教人头脑迷晕,身体也跟着发出燥热。
罗生生扶住额头,摁动耳边阳穴,意图想让自己保持清醒,却不料上台阶时没有留神,踏空前扑,偏巧撞中了顾渊,被对方逮着机会直接抱了个满怀。
“小罗,你这是……比我还心急不成?”
男人说话时挑动眉角,色欲昭然。
后面跟从的几人听到这句,不论男女,瞬间开始助他起哄,污言秽语不绝于耳,完全找不见半点刚才酒宴上体面的样子。
“咦?顾总在说我心急什么?我怎么听不懂呢?”
罗生生吞口唾沫,佯装出懵懂,身体微微扭动挣扎了两下,想以此委婉地表达拒绝,暗示他不要硬来。
“哎哟,我们小罗还真是挺爱装纯。”
可惜顾渊并不吃这套,话毕直接扯松领带,强拎着罗生生走到二楼最内间的包厢,将她堵在门口,俯身咬耳道:“进了这门,咱也就别演了。你的那些破事儿,圈里谁不知道?传说宋家老二当时还差点把你玩烂,我今天就要领教看看,你这个太子爷和程念樟都爱不释手的二手货,到底是不是真有那些让人飘飘欲仙的本事?”
破事、玩烂、二手货……
难听的词汇接连入耳,在脑中串出许多不堪回首的画面。
待他言毕,罗生生面孔僵住,左手撑在门框,无论身后男人怎样推搡,就是死活也不肯往里再进一步。
“顾总,我身体不太舒服,今天就这样吧。片子的事……或许等你下次有空,我们再聊也不迟。”
“片子?什么片子?”顾渊不耐:“要不是宋毅想挫那姓程的锐气,今天这种场合,哪会轮得到你来出场?少装正经了,和谁睡不是睡,只要你今天让我玩高兴了,签个字这种小事,笔头一挥而已,床上就能搞定……嗯?这种买卖,我合计着,放你身上,应该怎么也不会算亏吧?”
什么叫放她身上就不会算亏?他把她当成了什么?
罗生生咬紧下唇,面对对方的威逼利诱,她不仅没有表现出丝毫服软,还愈加倔强地扒紧墙缘,半点儿也没展露出任何松手的迹象。
二楼走廊尽头,有块大屏的世界钟,此刻显示的北京时间,恰好走至凌晨一点。
包里手机,按照约定,准时开始震动。
顾渊撇头“啧”了一声,瞧她脾气死犟,也不再费力缠斗,改换策略后直接往里坐进沙发,迭翘起双腿,向左右招了招手。边上两个人高马大的保镖得令,未见几多迟疑,立刻出门上手,把还没走远的罗生生擒住,下压她的肩膀,将人摁头面地,狠狠朝向包厢卡座的方向强推数下,硬塞到了顾渊的身边。
房间里其他人见她这副窘态,非但没有同情,反而还爆发出了新一轮的哄笑。
此番热闹中,一杯搅拌过后,色泽异常浑浊的饮料,于不觉间被侍者摆上了茶几。
“我们这儿的规矩——新来的小姑娘如果不识相,最省事的教育方法,就是多喂点“听话水”,来让她学会听话。我看罗小姐面相,不似是长了个笨脑袋的人。喝,或者不喝……今夜各会落得什么下场,想必你自己应该是门儿清的吧?”
当下说话的这个女人,看打扮,衣着上乘;听语气,又从容老辣,想来至少应该是个领班一级的人物。
罗生生细看了她一眼,而后无声转腕,于几不可察间,望了眼左手表盘——
按照常理,派出所出警,一般会在接警后的5到10分钟之间到达事发地,而南林湾这边位处较偏,极有可能比照其他地界,要多出段不小的延迟。
估算出了大致时机,这姑娘借吐纳调整心绪,默默躬身向前,双手颤抖地捧起了水杯。
她原本打算,是想佯装失手,靠着打翻来拖延会儿时间。但奈何周围都是见惯伎俩的老江湖,罗生生这厢还没能使出演技,刚才那名出言的女子,就从她手里一把夺走水杯,同时蛮狠地掐起女孩下颚,迫她只得仰头大张着嘴,一面呛水,一面被灌下了整杯。
“砰!砰!砰!”
就在他们玩闹得逞,作势又要爆发欢呼的前刻,包厢外,突然响起几下剧烈的撞门声。
顾渊惊地坐正,面上得意不再,只条件反射般伸手,支人赶紧去点房间暗门的开关。
“什么情况?”
他问。
保镖小心开出条门缝,试探着朝外张望。
“糟糕!好像是条子来了!快跑!”
陈劲带刑侦大队扫到最里这间包厢时,该跑路的,已经都跑得八九不离,房内只剩三个女人,一个是药劲起效后仰面半躺着的罗生生,另两个,则是店内不及撤走的陪酒小姐。
“人呢?”
陈劲挥挥手,扇走鼻头焦酸,蹙眉向蹲地抱头的两人问道。
“这间房还没开摊,没……没其他人了。”
有的人就是这样,死到临头,还非要嘴硬。
“你卖淫最多吃个五到十天的拘留,做伪证包庇罪犯,妨碍公务,可是铁定要判刑的,最好给我想想清楚再答!”
“警察老爷,我发誓,我说的都是真话——”
“陈……陈警官。”两人对峙间,一个绵软的女声突然横插进来,打断了小姐们的聒噪:“你们如果需要……我……嗯……我有记录下来证据。”
罗生生勉力将自己撑起,试图伸手够包,却因头脑出现幻觉致使眼前凌乱,愣是怎么抓、怎么摸,都没办法触到包袋的实体。
无力感自此蔓延,她整个人在药力催化下,莫名又开始变得沮丧起来,原还好好坐着,转瞬便把头埋进靠枕,像个瘾君子一样,满嘴混吝地呜咽个不停,情态尽显颓靡。
陈劲见状,没采取下一步动作,只回首看眼门外,小心问询道:“是你接她回去,还是我们带走?”
程念樟背靠墙面,没有急着支声。
吐掉最后一口青烟,他搓捻双指将星火摁灭,随手抛却尾蒂,再用鞋跟发泄似地把它碾成齑粉,而后穿越众人,从座上将罗生生打横抱起,用实际行动,给予了陈劲答复。
罗生生初始扭捏着有些抗拒,等吸鼻嗅到男人的气味,又很快放下戒备,伸头暧昧地蹭向他的脖颈:
“你怎么……每次都迟到?”
她无心问。
“对不起。”
“再这样,我就不喜欢你了。”
“……”
“唔……刚才那句……是吓唬你的。”
“我知道。”
以身涉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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