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的骄傲和少年得意,现如今不过是铺天盖地的耻辱和苦涩。旁人无意间的一个眼神对他而言都是千刀万剐的折磨。
他花了多少功夫才把那些流言蜚语隔绝开来,又是用了无数心力才让俊介勉强愿意活下去,日向宁次怎么可以把尚未痊愈的旧疮生生撕扯开,露出见骨的痕迹,他怎么可以?他怎么敢?!!!
但眼前这个少年已经不是他可以随意妄动的了——哪怕他只是个分家。
他作为被纲手亲手破格提拔的上忍,已经被列入了五代目的势力范围,是日向一族目前最靠近权利中心的希望。
也是临冬答应他们用会实力让各国再次记起日向威名的原因。
二长老狠狠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掌心留下了钝圆的指甲印。秋意浓重的空气有着雨后粘着腐烂落叶的腥丑泥土气,重重地压进胸口。
抛出了自认为最有诱惑力的筹码,“她的孩子会是宗家。”
第一个孩子是日差作为分家家主给日向一族不得已的交代,他们的母亲曾经那么歇斯底里地想要打掉彼时尚未出世的临冬就是不想让她成为笼中鸟。
分家的孩子永远只能是分家,日向一族从没有女儿外嫁血继外流的先例。
——除非临冬嫁给宗家子。
当初的他们实在是太不甘心了。
所以哪怕从他们小时候就看得出临冬和宁次的天赋比雏田要好,却依旧固执地相信可以凭借宗家毫无保留的资源倾斜让雏田成为他们想要的那个继承人。
等到后悔的时候已经错过了让培养他们对宗家死心塌地的情感的最佳时期。
现如今日向整族的命运和未来,在他们心里都抵不上彼此来得重要。
忘了是由谁提出的,那个疯狂的念头已然在他们心里扎根葳蕤成了参天大树。
既然他们有着这样的天赋,那将延续了这份天赋的他们的后代自小作为宗家子嗣培养必将成为宗家未来的希望。
而女人总是比男人更容易心软的。
为着怀胎十月的孩子,即便刚开始再不愿意,再痛苦,也能忍下去。
更何况……俊介自受伤以后明明那么厌恶旁人的目光,却依旧会出现在每周的族练会上——只是为了远远地看她一眼。
当初是他硬逼着俊介一定要赢过临冬和宁次,逼着他去越级接了那个任务。
这么些年,二长老终于找到了能够让他露出一丝笑意,好好活下去的良药。
让他们把最后的人选定为俊介并不容易,二长老花了不少心思。
龙生龙,凤生凤。毕竟某种意义上说,临冬这个人本身就是自家后代天赋情况的保证——他们没有一个人不期待着那个必将带领日向一族走向更灿烂的未来的宗家人出于己家一脉。
二长老将俊介偷偷藏起来的画像复原成原封不动的样子放回原处——这也是他的私心。
他们没来得及看清楚宁次的动作,或者看到了也没能反应过来。
回过神来的时候地上已经倒了一半的人。
因旋转而扬起的黑发落下,露出那双淬着狠意的白瞳。
“你觉得我们在乎?”
繁衍生息是动物的本能,可人毕竟不是简单的动物。
这样恶心又残忍的命运,他从未想过自作主张地强加给下一辈。
临冬也是。
他们好像误会了什么。
宗家那群人似乎真的认为他会因为父亲的遗书而释怀,因为站在他们高高在上的施舍角度,能够为宗家死是多么光荣的事情,能够允许他选择自裁又是他们多么值得分家感激涕零的宽容。
可同样作为分家的他,却一眼看到了父亲在无法抵抗“代日足去死”的命运时,利用日向日足那点子愧疚争取利益最大化来为一双儿女铺路的苦心。
他也从来不是什么善良心软之人。
哪怕把日向俊介的尊严和骄傲彻底碾碎,即便知道这样会让他心如死灰变得行尸走肉,他也半分没有犹豫。
只是因为临冬喜欢云、喜欢风、喜欢雪,喜欢干净又美好的东西,所以他也学着去做那样的人。
——像她那样的人。
得知日向俊介喜欢上临冬的时候,宁次一点都不意外。
这种到处充满着腐烂气味疯狂绝望的家族里,能有那么点柔软幸存,没有人会不喜欢。
如果没有临冬,可能他也会对雏田心软吧。
——哪怕善良到懦弱的雏田是用分家的骨血筑成的保护罩培育出来的。
临冬跟雏田不一样。
她是独自盛开于淤泥之上的细雪;
是朗阔的天风,在冬青树梢上久久徘徊,你能听见清快的、长长的“呜呜——”
人类大概是骨子里就贪生怕死的生物。
哪怕感觉不到自身存在的意义,也可以浑浑噩噩地活着,行尸走肉地过完一辈子。
临冬是他唯一的亲人,他知道她很重要,但在那之前他没想到她原来会那么重要。
十三岁那年对战鬼童丸濒死之际,他没有不甘,没有害怕,也没有怨恨,心里奇迹般地平静地像是大雪冰封的湖面和山川,只有呼呼的山风迎面吹过,渐渐被冻得失去了知觉,那比什么麻醉药都管用,他胸口处的致命伤也不再疼了。
他安然地合上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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