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我心里总有个声音提醒我,他们的生命没有意义。”
【为什么会这样?】苏如晦忍不住问。
桑持玉低头看自己的掌心,“不知道。因为我天生异类,天性冷漠么?父母尊师,对我而言更像一个飘渺的称呼,我无法对他们产生太多的情感。即便我与澹台净朝夕相处,我依然觉得我和他隔得很远很远。这种距离感并非因为他高坐于高台之上,而是……”桑持玉顿了下,道,“因为我好像和他在不同的世界。”
苏如晦明白桑持玉的意思了,如果苏观雨和桑持玉是一类人,那么苏观雨真的会在意他和苏如晦的羁绊么?苏如晦回忆苎萝山的幻境,岚山叠翠中,淙淙小溪边,苏观雨带着笑容注视着他。明明是熟悉的微笑,却像一副面具一般陌生冰冷。
桑持玉说:“苏如晦,你知道哪里不对劲,你只是不愿意相信。”
是的。苏如晦知道,发自真心的笑容和伪装的假笑不一样,它们牵动的面部肌肉有极大的不同。这是苏如晦觉得苏观雨怪异的真正原因,他的父亲弯了嘴唇,眼睛里却没有笑意。
【他在模仿他从前的笑。】苏如晦叹了一口气,出乎意料地冷静,【他不爱我了。】
“不要伤心。”桑持玉摸摸他的头。
【我没事儿,】苏如晦笑道,【我不伤心。】
并非第一次遭遇背叛,苏如晦早有了心理准备。师姐割他喉之时,他曾抱过期望,即便师姐为了妖族杀他,但也不会不顾往日情谊,说不定她会为他备一具傀儡身,给他一条后路。师姐掌握着超一品肉傀儡的绝技,又有能够抽取他人记忆的秘术者幕僚。她没有必要赶尽杀绝,她可以抽走他的记忆,更换他的身躯,远远将他送走,从此天高水长,他们不再相见。尽管从理智上来说,他并不接受这种安排。
可他死后,没有在另一具傀儡身里醒来,反倒是他那多年不见的老爹突然出现,让他复生。
师姐真的存了斩草除根的杀心。
他还记得他们曾经走在风雪里的矿场,天地那样广大,师姐走在他前头。她总是习惯走在他前面,好像这样就可以为他遮挡一点风雪。他记得她喝多了酒,用力拍他的肩对他说阿晦有事儿你就办,师姐给你兜着。他们是朋友,他们更是亲人。苏如晦的生命里没有几个对他来说意义深重的女人,就连澹台家的荣耀,他战死雪境的母亲澹台薰,他也没有印象。他印象最深的女人是江雪芽,他有时候甚至觉得,他娘年轻的时候大概就是师姐这个样子。
苏如晦苦笑,亲缘淡薄的不是江雪芽,而是他自己。
他们不再是亲人了,总有一天,他们会再次重逢。那一天,他们将向彼此挥刀。
作者有话要说:
“苏如晦。”
苏如晦猛然回过神来,发现身边空空如也,低头一看,桑持玉又变成猫了。
桑宝宝在修理台上躺下,四脚朝天,把软绵绵的肚皮对着他。
苏如晦惊奇地瞪大眼,【桑哥你在干嘛?】
桑宝宝闭上眼,别过脸。
“别再难过了,”它低低地说:“只此一回,你摸吧。”
第79章 你差阿薰远矣
边都,清河坊,地下工坊。
白若耶负手攥着拳,脸色阴沉地望着修理台上的超一品肉傀儡。那是一具面目普通的傀儡,只是原本是眼睛的位置成了两个血洞。有人用利器戳进他的眼睛,破坏了他的颅顶星阵。
“谁干的?”白若耶厉声问。
地上跪着两排工人和看守工坊的幕僚,俱簌簌发抖。幕僚见白若耶脸色不好看,连忙叩首,道:“江大人……不,殿下饶命,属下真的不知道是谁干的。原本按着您的吩咐,守在傀儡边上候着他苏醒,再由属下抽取他的记忆,让他前尘尽忘,开启法门送他去雪境。可傀儡迟迟不醒,我们打了个盹儿,再醒来,他就这样了。我们想传讯给您,可您兴许是太忙了,没听着罗盘响动。”他的声音越来越低,“这几日边都动荡,满街是妖,我们又不敢出去。”
白若耶气笑了,“守着他打了个盹儿?我的身边有父亲的耳目,此地乃绝密之所,每次我必定单独前来。这五日来我要你们足不出户,膳食用的都是贮存的干粮。除了你们,还有谁能动这具傀儡?”
幕僚冷汗涔涔,“殿下冤枉,殿下要我等造三具超一品肉傀儡,一具殿下留作己用,另两具存于工坊冰窖。我们若存心使坏,自当三具尽毁,没道理只毁一具,徒惹殿下苛责啊!”
“是啊是啊,”另一个工人膝行向前,慌忙磕头,“殿下明鉴,真不关我们的事儿。如今边都陷落,我们都指着殿下活命啊!”
白若耶神色复杂,半张脸罩在阴影里,阴翳密布。他们说的有理,这些工人跟了她许久,苏如晦复生的超一品肉傀儡就出自他们之手,她知道他们的忠心。难道有人夜半潜入?可是为何独独毁这一具傀儡?她不曾告诉过任何人这具傀儡要给谁用。白若耶心头满是阴霾,额头再次隐隐作痛。她回过身,从腰囊里取出药丸,服了几颗,问:“另一具傀儡呢?”
“已照着殿下的吩咐,昨儿夜半插上灵石,经由法门送进‘石巢’了。现在该是醒了,殿下要去看看么?”
白若耶挥挥手,命法门秘术者前来,送他们去云州江宅,严加看管。她回到地面,卫队在大街拐角等她。妖侍牵来傀儡马,她领着卫队策马离开。走出去不远,后方爆炸声起,地下工坊消失在火焰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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