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边说,他一边从旁边案几搬来一个大箱子,打开,都是这些年的寻找历程。
“……小皇子可能遭到的意外,所有可能的方向,我们都寻找过了,这只是其中的一箱卷宗,像这样的箱子,我库房里还有八个,侯府案出来,我已经对比过,只有夜无垢的人生轨迹,全与此符合,且细节详实,若当年的小皇子不是他,也不可能是别的任何人了。”
看着这口箱子,想想查到的记录里,所有的那些事,承允帝就有点受不了,看着夜无垢:“孩子……你这么多年,可是过得很难?”
“初时不怎么好。”
夜无垢垂眼:“小时候的事记不太清楚,只记得不能再任性,不能再骄傲,不能再穿好看的衣裳,要穿的破破烂烂,不知怎的,被人追着要杀,又被人捡了去,接着被追杀……”
“我师父是个奇怪的人,脾气很暴躁,将我拎出危险圈,不准别人伤害我,又扔我屡屡去在危险之境挣扎,说他没两天好活,自己要是没本事,哪怕背靠天王老子,都活不下去;一边嫌弃我笨,一边教我本事,一边买东西哄我玩,一边骗我,教我识世态炎凉,人心会背叛;一边告诉我要断舍离,人赤条条的来,赤条条的走,什么都不重要,莫生那些儿女情长的小心思,一边又收着当年捡到我时,我身上的东西,告诉我直到死也不能扔,那是父母给我的东西,将来要陪我进棺材的。”
夜无垢抬头,看着承允帝:“我身上有个蛐蛐罐,上面却没画蛐蛐,画了一只蝴蝶,您可认识?”
承允帝浑身一震:“可是双翅,色紫,画的有些胖,背上还背了一只小蝴蝶?”
沉默片刻,夜无垢点了头:“是。”
承允帝单手捂脸,老泪纵横:“那是我……亲手给你做的。你那时到了对这些虫子感兴趣的年纪,又调皮,尚不懂分寸,经常会吓身边的宫女太监,你娘不准你这般任性,下了禁令,不准你玩物丧志,可你又很想要……”
“你娘掌理六宫,哪里有什么东西,缺了短了,她都知道,咱们父子俩只能背着你娘,偷偷自己来做,我画技一般,画到竹筒上更不行,显的蝴蝶略胖,你说蝴蝶肚子胖,看起来年纪大了,孤孤单单好可怜,让我给它添个孩子哄他,遂胖蝴蝶背上,多了个小的……”
原来……如此。
夜无垢心尖似被暖风拂过,慢慢舒展。
过往岁月里,他有太多的不甘,有太多的愤怒,师父不善言辞,只会凶凶的骂人揍人,对他的好,也是他长大之后,慢慢悟出来的,回想过往,那些尖锐的,愤怒的情绪一直不曾远离,他恨,恨父母为何把他生到世上,却又不管不问。
今日他方才知道,并不是这样的,他是有人爱,有人疼的,只是这个机会被剥夺了,他难过,有人比他更痛苦。
与其对过去耿耿于怀,不若坦荡接受,再期未来。
“其实也只最初辛苦一些,我天赋无双,又聪明伶俐,到哪都能混出头,”夜无垢笑唇微扬,端的是一派自信昂扬,“漕帮客帮鸱尾,不就成我的了?我还一步一步,带着它壮大,来到了京城,说一不二,肆意妄为——”
承允帝几欲控制不住自己的情感,他错过这么多年,愧疚无比的儿子,到了今时此刻,竟无一句怨言,反过来体恤他的不易。
怎么可能不辛苦呢?
河帮走船,刀尖舔血,光是看查到的东西,他就知危险几何,亲自在那刀山血海里趟过来,怎会简单?
他尽力控制着自己情绪:“你师父呢?”
顿了下,夜无垢才道:“没了。不算寿终正寝,也不算没有遗憾,好在死时并不痛苦,还算安详。”
承允帝:“他可是被人害的?”
“是,”夜无垢抬眸,眼底一片冷冽,“遂京城漕帮,我必拿下。”
这话在知情人听来,未免有些玩笑,只要你身份昭告天下,别说一个漕帮,紫禁之巅那把椅子都是你的,这点志向是否有些格局不够?
可看到夜无垢的眼睛,那里闪动的锐利与冷芒,你会觉得,没有一个目标可以被小看。
过往是不堪回首的辛苦,也是别人一步一步,走出来的结果。一个跌落云端,不得不在泥潭打滚的天之骄子,舍弃了骄纵,任性,天真,甚至善良和信任,才走到如今,所有一切,都是他自己的努力,将来得偿所愿,也是他的荣光,怎么可以以身份尊贵,可以拥有所有,就轻而易举覆盖了他所有努力?
而且这里面,未必没有隐情。
漕帮延续至今,已有很多沉疴痼疾,积重难返,主客两帮之争,市井民间都知道,朝廷怎么可能无知无闻,未有插手,主要是没有精力,天子没什么心情……
闻人长看了眼承允帝。
承允帝:……
哪里知道,自己只是心灰意冷,摆烂懒政,竟然影响了自己儿子。
不过这也算是个机会。
“不破不立,不管朝堂还是江湖,都到了该要大刀阔斧改变的时候,”他看着儿子,目光坚定,“你尽管放手去做,有事,爹担着。”
不就是玩个帮派,治大国如烹小鲜,有些道理融会贯通,有些本事,在哪里练都是练。
第64章 今晚,我要睡在这里
来自亲爹的关怀, 夜无垢显然不太习惯,往日风流倜傥,口花花起来什么都会说的人, 面对老者慈爱的眼神, 反而有些失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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