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音不是个能轻易被旁人“安慰”到的人。
倘若她自己想不通,外面的言语再多,听着也像是耳旁风。
隋日知回到西府,东府的大夫人和几位姨娘带着压惊礼拜访探望,族中的远亲应该陆续也会登门。
他先是道谢,而后挠头不好意思地解释,直说自己上了年纪,一时不察才有这般的失误。
“哎,老了老了。”他唇边只笑,自嘲道,“眼又花,人又忘事,怎能不出乱子?这饮食的要职看似不起眼,一有疏忽可了不得,还是让年轻一辈的接手更好啊。”
隋日知对外将所有的过错皆往身上揽,那模样好似真的感慨且后悔,无关之人不明就里,于是纷纷替他不值。
多美的闲差呀,纵然当不了三品的寺卿,退下来在弘文馆、翰林院养老也不错。
若没这档子事,隋二老爷满可以再领十多年的俸禄呢。
亲朋好友是糊弄过去了,家中却有个比他更多心的。
杨氏从道场出事当日起便彻夜难以安眠,自责愧疚到无以复加,只觉是此前隋策身世的问题,搅得他心神不宁,方才导致祭祀出错。
越想越不可收拾。
“都是因为我,是我把你们搞成了这样……”
后宅房内,丫鬟给她顺后背的气,杨氏坐立不安,满眼惴惴地朝隋策道:“不如、不如我回去住吧?”
她目光闪烁得厉害,“我近来总做梦,反复自省,或许当初不离开别院可能更好?我若还在那处也就不会有后面这些麻烦了。”
“娘……”
他单膝跪在床边,语气显而易见地透着疲惫,“不关你的事,官场上有争斗再正常不过了,哪怕没有你,对方要下手一样能寻到别的理由。”
杨氏不以为然:“那也是我让他们有机可乘,我给他们递了刀子。”
隋策:“这怎么能叫递刀子……”
“你看看你,看看你爹。”
她抚上青年的面颊,“大好的前程,多体面的官衔啊,从前十几年安安稳稳的,要不是我,要不是我的话……”
商音瞳孔不易察觉地一缩,回过神才轻轻在她肩头摁了摁:“娘。”
“眼下追究原因没有意义,你现在即便回去同样于事无补,不仅如此,还会给人落下口实,那些说三道四的,更要编排你是做贼心虚了。”
知道杨氏光口头上劝没用,对她得连哄带吓。
“且不论是否与你有关,仅靠一味躲避绝非良策,届时叫人挖到明面上去,那传出来的话可比如今的流言蜚语还要难听,得不偿失的。”
三两句下来,杨氏逐渐不再焦虑,反而仔细地琢磨起其中的厉害关系。
商音趁机俯身,苦口婆心:“你和爹都不擅于应付此道,不妨在家好好休息,近来暂且别出门,一切就交给我与隋策处理。好么?”
说话间,底下仆婢端着托盘叩门,该是她吃药的时辰了。
重华公主不多作打扰,起身让开,一步一步慢慢地退了出去。
行至门边时,商音扶着墙不知怎的又回头朝屋内望一眼。
隋日知正执汤勺给杨氏试药汁的冷热。
这家里一个惯常息事宁人,一个遇事六神无主。
没了隋大夫人,整座西府都透出一股任人欺凌的羸弱。所谓的人间烟火祥和,不过是摆在窗户纸下的烛火,一碰就灭。
太易碎了。
她看着乱成一锅粥的隋家,复杂的心情里多出一丝连自己也未曾觉察到的犹豫。
仲夏的夜黑得略迟,半合的银月缀在微蓝的苍穹上,光亮不足,朦胧有余,瞧着璀璨温柔。
尽管为老父亲的案子奔波了数日没合眼,隋策仰头暗吸了口气,落在商音身上的目光依旧是耐心而平和的。
他脸色微显倦然,淡笑着像是感到抱歉:“今晚在这边留一宿,好不好?我还是有点担心,想陪陪他俩。”
“嗯。”商音自然毫无异议,忙点点头,接着又补充,“多住几日也行。”
眼见她如此乖顺,隋某人仿佛趁火打劫似的,虽不及平时那么有精神,依旧要调侃,“到我家可就不能住客房了。”
“你得睡我房间。”
公主殿下见他这憔悴的眼圈,都不忍心说重话,纵容地叹气:“唉,睡吧睡吧。你爱怎么样怎么样了。”
难得在外留宿,尽管隋家高门大户已是十足的气派,今秋仍回了趟重华府将一些必备之物取来。
像是熏香、擦身子的香膏、公主离不得的凉枕等等。
伴驾随行不好讲究太多,但同在永平城内,钱权能解决的便利,她素来不会亏待自己。
晚饭一家子人都用得少,隋日知在牢狱中饥一顿饱一顿,又大受惊吓,胃口着实欠佳,于院内散步消了消食,便回房休息去了。
夏风闷得人周身黏腻。
隋府也有冰,但储备不多,商音特地叫下人从自家拉了好几车,以供夜间解暑之用。
她先沐浴完,光脚坐在床沿边,手执一柄团扇,出神地盯着虚里,好似享受冰山带来的凉意。
隋策成年后回府住的时间就少了,先是入伍离京,很快又成了家,入赘公主府,房间里难免透着点缺乏人气的冷清。
但看得出,周遭常有人打扫,像是桌上整齐的文房四宝,多宝格满满当当的摆件玩意,皆一尘不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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