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得傍晚踏入隋西府,他大舅舅洪亮的嗓门便从正厅内传出来。
“你要养外室,要纳妾,便是要续弦我们谢家也不会说三道四,可是隋日知,药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讲啊!”
“是是是……”隋寺卿语气一如既往地不紧不慢,以不变应万变的路子,在此时此刻分外管用。
“大舅哥稍安勿躁,这其中兴许有什么误会。”
“误会!?就算是误会,永平城街头巷尾都传遍了,有误会也是你给了旁人可乘之机!”谢小侯爷显然没那么容易被他和稀泥糊弄过去,“隋日知,你扪心自问,我妹妹在你们隋家二十多年,是不是事事替你着想?是不是尽心尽力为你谋划?
“身为隋家的媳妇,她没有做过一件对不起你的事吧!”
隋日知点头如捣蒜:“是是是……”
“这些年晚照将西府上下打理得井井有条,还把文睿养大成才,到最后清福没享几天,反而落得个积劳成疾,身亡命殒的下场。我们侯府,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不好指手画脚,但你做人不能失了良心啊!”
隋日知只好道:“大舅哥,这叫怎么说呢,不会的。”
隋策步伐微急地走进来,唇边带了点喘,唤道:“舅舅。”
谢小侯爷一见是他,连忙上前,“诶,文睿来得正好。”
说着一把搂住他肩膀,佯作亲昵之状:“你也是我侯府的外孙,想当年你外祖父,外祖母,你几位舅舅没少疼你呀,不是么?”
他趁机怂恿,“替舅舅好好劝劝你爹,一把年纪了,半辈子小心谨慎,切莫在这阴沟里翻船才是。”
隋策礼节性地颔首一笑,“如何处置,我们会仔细商量的,舅舅尽管放心。”
谢小侯爷没把他的话当回事,再开口时仍是冲着隋日知,但言语已有所缓和,切切地称他为“妹夫”:“隋氏乃永寿大长公主之后,咱们谢家亦是世袭罔替的侯爵,一样的贵胄出身,同样的王公国戚,否则也做不成亲家。”
对方连连点头。
他难得语重心长,“同是皇亲,咱们侯府的难处,你隋府想必不会没有。几句流言蜚语,别让两家脸上都不好看,你说是不是?”
这一次隋日知稍有停顿,才继续念叨着:“是是是……”
杨氏房中,商音在他父子两人同谢小侯爷周旋之际,已不露声色地进来了。
果如她所料,杨氏丢魂失魄,情绪很不稳定,坐在旁边握住她的手轻轻安抚时,能感觉到对方打颤的双臂。
前院的动静闹得不小,可传到后宅,只有模棱两可的声响。
愈发让人忍不住胡思乱想。
“可是因为我的缘故?”她忐忑地问,“外头的人知道文睿是我所生,是不是想要对他不利?”
继而愈发激动,“这会否影响他的前程啊?”
“您先别慌,别急。”商音拍了拍她的手背,“这些都是小事情,何况迟早也会禀明我父皇的,如今只是遭有心人利用。
“一点讹言罢了,很快便能压下去,您不必如此风声鹤唳。”
重华公主什么非议没经历过,在其看来,确实不算什么。
末了,便抚上杨氏的心口,“身体要紧,您若病倒,隋策可更没心思应付外面那些人了,岂不是白白吃亏,您说对吗?”
她一番不着痕迹的晓之以情,倒是勉强让杨氏恢复平静。
妇人兀自深思熟虑了片晌,忽然认真地反握住商音的手,“我不要什么名分。”
“殿下,我没关系的。”
她似乎对此早有预料,“说来一介将死之人而已,你们不必考虑我太多,只要文睿平平安安,便使我名声狼藉也无所谓。”
杨氏虽是深宅妇孺,但并非不明白其中的症结。
隋夫人的娘家亲自上门,兴师问罪是假,探口风利害才是真。要说对隋日知纳妾有意见,她入府都多少时日了,倘若有微词,凭着谢氏一族的脾气早就闹上来了,又怎会等到今日。
打发走了谢小侯爷,隋策很快就往这边走,他进屋时的脸色比平日还轻松三分似的,驾轻就熟地翻开桌上的杯子倒茶吃,与房内的两个女人漫不经心地闲谈聊着。
“唉,这大舅舅的嗓门真是十年如一日的洪亮,和他说完话,只觉满世界都清静了不少。”
杨氏忧心他可有被侯爷为难,隋策大概是说渴了,灌完半壶茶才笑道,“哪有,没有的事儿。”
“大舅舅向来喜欢我得很,要挨骂也是我爹挨骂。”
他嘴甜,很快岔开这段话题,插科打诨地陪着杨氏扯了一会儿淡,愣是将她的注意力转移到官袍的甲胄磕胸膛,开始研究着做件什么小袄来垫一垫。
“国公府的人劳师动众地跑这一趟,不是特地找你爹麻烦那么简单的吧?”
商音知道隋策在西府不便提及这个,只等回了自家宅院才开口问他。
青年眉眼间罕见地挂着心事,垂目不置可否地深深呼吸,“是来给我爹和我提个醒的。”
“大娘当初假孕应该瞒了侯府,看小侯爷的样子,恐怕也是才知道。毕竟那么多年了,我跟着她又是出入宫禁,又是皇子伴读,受了太多优待。
“对于侯府而言,自然更希望是无中生有的谣传,如若不然,欺君罔上可是大罪,未必不会连累谢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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