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孩子脸皮薄,道了句谢,“让诸位大人见笑了,小的也是帮弘文馆的裴大人带个口信而已。”
“弘文馆?哦,你说裴茗啊?”
他忙应承,“是,不知小方大人可在?”
羽林卫所和御史台位于第一道宫门后的左右两端,恰好正对着,隋策下职时碰巧与同样被摧残了一日的付临野不期而遇。
这回他难得破天荒地主动邀约。
“今晚‘杯莫停’喝一杯?”他说,“我请客。”
“哇。”付嘴碎惊骇地斜目端详道,“这么爽快……什么好事情?”
他心领神会地挑眉,“公主殿下终于成功与你和离了?”
就没见过这么能哪壶不开提哪壶的,隋策先是一抿唇角,随后低头送了他一个温柔的字:“滚。”
“诶,开玩笑嘛。”
付临野拢了拢他的小书箱,凑到隋策跟前好奇,“怎么着,今晚上竟这样有空闲,是你对嫂子没兴趣了,还是嫂子把你扫地出门了?”
隋某人连翻白眼的力气都省了,满口地不服气,“合着我找你喝酒,就非得跟她有关吗?没她无事我还不能邀你在外头过夜了是吧?”
“没有没有,当然不是……”
付临野多聪明,听他这语气,脑中就已盖棺定论:得,又吵架了。
“兄弟我孤家寡人一个,巴不得你请我喝酒呢,走走走,我这儿多得是朝里的八卦,一会儿说来给你下酒喝!”
“这可是你自己提的。”他解开官袍软甲的系带,松开衣襟透透气,“今天我负责喝酒,你负责说话,别指望我给你找话题,累了好几日,我可没话讲。”
“行。”对方一口应下,“动嘴皮子是我的专长,放心——”
俩人勾肩搭背地步出光耀门,在宫墙的夹道下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
这时间出宫门的几乎都是下职归家的朝臣,以文臣和禁军居多,其中如付临野这般抱着书卷笔墨或是小方箱的,大部分是在第二道宫墙后干修书、做编纂的学士。
文官们三五成群地从旁路过,便听得有话传来:
“东西全带走了吧?可莫要落下什么在史馆里头。”
那人说不会,“就这些活儿,也够我做四五天的了。”
对方笑道,“现今龙首池沿岸要重新修缮,整个少阳院一带都被纳入圈禁,没个十天半月怕是解不了禁的,这会子若遗漏什么在里面,想去取回得过好几道手续。”
隋策脚步倏忽一滞。
便听得仕林们说说笑笑:“可不是么?”
龙首池……
他心想。
少阳院一带。
付临野并未觉察到他的异样,自言自语地往前行了好长一截路程,才发现身边人没了,连忙原地打了个转。
“诶——”
他叫住那头正往回跑的羽林将军,“干什么去啊?”
后者索性倒退着回话,“你先到‘杯莫停’等着,我忽然有点事,过一阵再来寻你。”
付临野:“我……”
他为难地咬牙嘀咕,“雅间是要先付订的!”
也就是在这时,姓隋的狂奔不一会儿,竟风风火火又跑了回来,言语急促:“那个,天启旧书库在什么地方来着?”
付临野没了脾气:“从延庆门进去,拐过史馆,少阳院西门背后就是了。”
那人打了个漂亮地响指:“多谢啊!”
然后便风驰电掣地消失在视线里。
付临野叹口气,摇头背起自己的小书箱,总有不祥的预感,觉得这八成是肉包子打狗。
而“肉包子”此时已经折返进了宫墙之内。
一入延庆门,他就有些找不着北,这里乃文臣办公之处,他很少来,几乎是一面瞎跑,一面凭感觉辨别方向,满脑子想着事。
旧书库在龙首池旁边,倘若整个少阳院要落锁十天,明日谁还给她开门——挑的什么日子,这人究竟知不知道这回事啊?!
那库房落锁了吗?
隋策漫无边际地胡思乱想。
他俩是不是都见面了。
是不是已经说了要和离的事。
是不是,是不是在考虑怎么和上面交代……
唉,什么乱七八糟的!
他急得眉头深皱,又感到心烦意乱,看见拐角的门,慌不择路地就往里钻。
与此同时,书库角落里。
重华公主正坐在柜架下,面带质疑地拧着额心翻手里的书卷。
这本杂记内容不多,薄薄的一册,主题不明,言语混乱。说是随笔,倒更像是什么玄学之作,上头写了一堆不知所云的东西。
作者通篇都在大谈“缘分”之说,貌似对天注定的命运深信不疑。
他振振有词地写:古语有云“事不过三”,若巧合超过三次,便不是巧合,是冥冥之中自有定数。
同理,若机缘错过三次,也不是错过,是上天安排天意注定。
末尾还落着一句——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众里寻他千百度,竹篮打水一场空。
“什么玩意儿!”
商音真是怎么看怎么觉得此人在讽刺自己。
“不就想说我和小方大人不合适吗?要你管。”
她忿忿地合上书,隔着几百年的光阴同对方叫嚣。那书卷好似比她岁数还大,只这么点动作就簌簌地往下掉粉末,仿佛随时能分崩离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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