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着这里不好玩,以后不要来了,但又好像依然有某个地方在极度的寒冷里挣扎着不肯甘心。
他做过那么好的梦,他梦见过自己活得自由,梦见过自己在清晨柔和的风里走,梦见过深夜跳进海水里的漫天寒星。他在被时间封印住的小屋里看海,他想去履约,想去海上找那个影子。
他遇见过任姨,遇见过影子先生,他遇见过那么好的人
他头疼得眼前全是血色。这样的疼已经持续了相当久,每次都会吞掉他的记忆和逻辑,只给他留下大片空白,他遇见过那么好的人。
一个人在什么时候,会回看自己的一生?
骆炽看着那些不再混乱的画面,数不清的记忆像是轰然碎裂成了无数尖锐的冰碴,它们刺破他的皮肤钻进去,扎进他的耳朵里。
他听见数不清的声音在数他根本不知道的自己的罪,他没做过这些事,所以他才不会认,他大声地一件一件反驳,直到嗓子里溢出的只剩下冰冷咸涩的海水。
他没有弄丢妹妹,他没有害死任姨。
他没有做一个嚣张跋扈的二世祖,他打架都是有原因的。他没有仗势压人,没有做过不光彩的事,他的歌就是好听,他就是凭自己的本事才一路走到现在。
骆炽沉在冰海里,他猜自己大概是已经在海里溺亡了,但没关系,他能和这些声音吵到把它们全吵赢为止。
他的身体越来越沉,熟悉的病痛好像又全都找回来了,连张口说话都变得艰难这有一点影响他的发挥。
但也没关系,他可以再用一点力气。
我没有。骆炽一开口就带出一连串呛咳,但他还是死死咬着牙,把剩下的话说出来,我没有,做过坏事。
然后他听见耳边的声音。
他确认自己又能听见一点声音了,很小,很模糊,像是隔着海水,但又的确听得很清楚。
那只耳朵在饱含着恶意的指控和诅咒里失去了听力,他其实也曾经在无聊时一闪念想过,如果还能听见,第一句想要听什么。
他醒不了多久,昏过去再醒来大概又是茫然的空白但他还是抓紧这一点时间,努力让自己去分辨出那个声音,分辨出对方说的话。
他吃力地掀开一点眼皮,在淡红色的模糊视野里,看见影子先生。
影子先生握住他的手,回答他,嗯。
第一百三十五个嗯。影子先生说,火苗,你还欠我一百三十四幅画。
第33章 礼物
明禄带着骆家的消息进门, 恰好看到骆炽在明危亭的臂间仰坠下去,吓了一跳:先生,小少爷怎么了?
明危亭及时揽住骆炽的头颈, 手臂回护, 让人慢慢躺回去:吓昏了。
明禄愣了愣:什么?
明危亭坐回床边, 看向监护仪器上显示的数据:有些负债,数目不少, 一两年或许还不完。
这算什么事。明禄听得哑然。欠了多少?我们去结清就行了。
明危亭摇头:要他自己来。
他换了团棉球,在手背上试了试,确认过足够柔软, 一点一点仔细沾去骆炽睫间仍残存着的水汽。
他在衡量自己是不是不该报出真实数字, 而是适当折半或是抹零。
在酒店的那晚, 骆炽曾经一再对他强调过, 自己对画的态度很认真。如果不是这种太有灵感的作品,少说也要三五天才能画完一幅。
等到养好身体开始动笔,大概就要半年时间。
三五天一幅慢慢地画, 就又是一两年。中间总要休息几天,或许就要三四年,再多休息一点, 五六年也说不定。
只能自己来。
明危亭把棉球换成手背,轻轻碰了下骆炽安稳阖着的眼睫:时间上不急。
明禄不明就里, 放下东西过去查看,确认了骆炽只是因为又熬过一次头痛发作,太过疲倦昏睡了过去, 才放心下来。
是不愿意让别人帮忙吗?明禄笑着说, 那也没问题,小少爷能力很强的。
窗外天色渐暗, 明禄打开柔和的氛围灯,拉上窗帘:既然这样,先生陪他慢慢还。
明危亭很认可这个说法,点了下头,把骆炽的手放在掌心暖着,慢慢按摩着那些无力微蜷着的手指。
他算好了,数字不高也不低。
骆炽一向不肯赖账,那么骆炽就要好好地活五六年。
他会陪着骆炽,他可以帮忙拿着画架。如果骆炽没有思路觉得烦闷,他可以带骆炽去所有能促发灵感的地方,去看最漂亮的风景,去看每个地方的人。
不一定急着要在三五天里画完,画到一半就可以去风景里玩一玩、散散心。这样安稳地度过五六年,骆炽或许会觉得世界并不是完全无趣。
骆炽或许会愿意应他的邀请,彻底离开那片空寂无人的浓雾。
对了,先生。
明禄想起来意,回了桌边一趟,取过带来的东西:客人都在招待了。
骆炽眼下的情况,明危亭不可能离开病房,亲自出去处理那些无聊的事。
明禄把资料整理在了电脑里,他不清楚骆炽的听力恢复到了什么程度,有意模糊了说的内容:荀家那边问,要人清醒到什么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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