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迎倒出一小杯酒,将其细细倾倒在地上,牢房内一时间酒香四溢。她曼声道:“其他菜肴也就罢了,这一碟特制的桂花糕费了我不少心思,你还是尝一尝吧。”说着将其中一个碟子向贺大学士的方向推了推。
糕点如雪般洁白,茸茸的白霜上点缀着片片嫣红花瓣,如初雪上落了新梅,看上去细腻诱人。
听到“桂花糕”三字,贺大学士神色一动,睁开眼,望也不望那糕点一眼,只盯着罗迎质问道:“你这是何意?”
牢房后,阳光照射不到的阴影中,缓缓抬起脸来的白衣女子,显露出来一张艳若桃李的脸。然而令人惊恐的是,那赫然是与之前截然不同的容颜。完完全全变换脸孔的白衣女子,用同样改变了的低婉声音温言说道:“尝尝吧。你不是最爱吃我亲手做的这一味桂花糕吗?”
那张脸孔细看之下,单论眉眼轮廓,竟与贺凉有三四分相像。贺大学士那故去十数年的亡妻影像,仿似从他深远的记忆中走出,在这地牢中,亭亭玉立重现了彼时的娇妍模样。
贺大学士脸上的表情一瞬间像是看见了厉鬼,失声道:“丽娘?!”他一瞬间急切地探出了身,紧接着意识到了其中的诡秘之处,又强自镇定下来,喝道,“你这妇人,休要装神弄鬼!”
白衣的妍丽女子只是信手拈起一块桂花糕,向贺大学士递出。随着这动作衣袖半落,露出一截纤白如雪的皓腕来。她道:“我记得那时,你最喜我亲手将它喂予你。还为此作了一首诗。只是时日太久,我却再记不得词句了。怎么,除了那时的心意,连你的口味也一并变了吗?”
贺大学士面色数变,盯着她,只是突然大喊:“来人!来人!”
女子轻笑一声,也未见她如何动作,本坐在牢房另一边的贺大学士便仿似被什么无形的丝带抓住般,不由自主地被拉了过来。纤白的手指扶上贺大学士的下巴,明明纤细却有着不容人挣扎的力量。动作委实不客气地钳开他的嘴,将糕点整个塞进了他的嘴里。关心问道:“这味道可好?”
贺大学士本来正拼命挣扎,并想将糕点吐掉。然而当那糕点的滋味在舌尖化开,他整个人就像被雷劈中了一般,停住了挣扎。那双眼中闪过不可置信与惊惶,连女子松开了束缚他的手指也不知避让,下意识地咀嚼了一下,抬头紧盯着女子,含糊不清道:“你究竟是谁?”
女子审视着贺大学士,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问道:“贺修文,这一味桂花糕,比之你那厨子做给我们孩儿的那一碟,味道如何?”
随着这道轻声曼语,贺大学士的面色可见地浮上一道青气,像是有看不见的鬼魂扼住了他的喉咙,并慢慢收紧。他徒劳地张开嘴,喉咙中嗬嗬作响,却呼吸不到赖以生存的空气。眼球渐渐凸出,表情狰狞扭曲起来,他仍是自喉咙中勉力挤出声音来,勉力伸出手去,道:“你、你……”
“那一份定魂香,七杀殿领受了。这一份回礼,不知你可满意?”女子说着,重新直起了脊背,又已恢复了罗迎的容貌。
她耐心地看着贺大学士挣扎,抽搐,倒在了牢里,箕张的手指不甘地颤了颤,消于沉寂,终至于无声无息。一旁的桂花糕被他在挣扎时打翻在地,雪样的糕点落入尘土,染了一身污秽。
看着那具毫无生机的尸体,等待了片刻后,罗迎微微扬手,抛了什么过去。贺大学士的尸体便嗤嗤地自燃起来,须臾间化为了乌有。
她抬起手,素白的指尖拈着一片薄如蝉翼的□□,栩栩如生的五官轮廓,细看可分辨出正是方才那“丽娘”的容貌。罗迎轻轻摩挲了一下,仔细地将其卷好,细心收了起来。
丽娘姐姐,你不会怪我杀了你的夫君的,是不是?如果你还活着,一定会亲自动手吧。
他不该对七杀殿下手的,更不该……害死了阿凉。
对不起,一直以来,都不知道阿凉是姐姐的儿子。对不起,没能更好地教导他。对不起,没能救下他。
但是,为什么呢,丽娘姐姐?我还记得你说起自己夫君时,唇边幸福的笑。作为七杀殿的杰出弟子,你最终选择的夫君,为什么会是这样一个人?早知如此,我当初为何要顾及同门间的所谓私人隐秘,为何没有多问一句他的身份……
姐姐,我用你教我做的桂花糕毒死了他,也算是做了一个了结。可是逝去的人,永远不会回来了。
我终于明白了阿凉当初匆匆返回门派驻地时,为何要向我打听过去的事情,又为什么要问,我是从哪里学会做这一种桂花糕。
阿凉小的时候,最爱吃我做的桂花糕。是不是在他还没记事的时候,在姐姐你还活着的时候,也曾像昔日幼小的我一般,吃过你亲手给他做的桂花糕?
贺府那个厨子做的糕点,倒是仿出了七八分姐姐做的风味,终归只是形似,而差了最关键的那种秘诀。但这七八分也足够阿凉觉得熟悉,他是不是也是因为认出了这种做法,才会动摇到连中了定魂香都没有察觉?
只是,姐姐,你知道吗?那厨子在贺府做了三十多年的活,这却是阿凉第一次在贺府吃到这一道桂花糕。你可知道,在你离世后,阿凉拜入七杀殿前,在贺府过的是怎样的日子吗?不,还是不知道的好。
贺修文,他真的该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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