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初,江南的梅雨季节绵绵,巷口家家户户的阳台上用铁丝晾晒着的衣服闷热潮湿,临水而居的人家更是受潮严重。
白瑞曦推开老宅外院的门,用苏城话叫了一声:“阿爷我回来了。”
白阿爷在楼上应了一声,原本在折信件的手把鼻梁上的老花镜摘下来,他拄着拐杖下楼,身形有些颤巍,但还算有力。
白瑞曦连忙去楼梯扶他,“吴妈没在这吗?你怎么去楼上了啊?”
“小吴去买菜了,我在楼上看点东西。”白阿爷用布满松弛褶皱的手拍了拍白瑞曦,“你怎么突然回来了?”
“有拍摄工作要来苏城。”
她将阿爷扶到沙发上,坐在旁边握着他的手,措辞着:“阿爷,其实我不是一个人来的。”
门口传来响声,贺野提着两袋东西进门,他带点恭敬的神色朝白阿爷微微躬身。
“爷爷好。”
“阿爷,他叫……”
“我知道。”
白阿爷打断孙女的话,又问:“他也是跟你来一起工作的?”
“额,算是吧,然后…然后来看看你,跟你问个好。”
白阿爷一开始见到白瑞曦都是带着笑容的,此刻也是面带微笑,虽然淡了点。
白瑞曦见他仍旧站着,但又不好叫他直接坐下,“阿爷,这两天让他住在家里吧,他在这里没有别的亲戚。”
“伊还需要住在亲戚家?”
苏城话里的“伊”就是他的意思,白瑞曦从介绍贺野开始就跟阿爷讲的普通话,阿爷也用带着方言的普通话回她,只是一听到白瑞曦这句话,扭头就跟她说回苏城话了,就好像当贺野不存在。
白瑞曦一时不知怎么答,贺野开口,语气温和:“爷爷,这两天瑞曦出去工作,我来照顾你。”
白阿爷和气地笑了笑,给他倒了杯水:“贺先生远道而来,瑞曦怎么能麻烦你呢?再说吴妈也是你介绍来的,我老头子很感激你了。”
一两句话就把他和自家孙女撇得干干净净,贺野在心里苦笑。
七年前,他与眼前这位古稀老人有过一番交谈,很平和的交谈,大概内容就是他愿意解决他们家的困境,但希望能与老人的孙女发展一段长期关系。
当年的贺野确实说的是这样直白,但也诚恳,他说是一段平等的恋爱关系,他会好好待她。
其实说动白阿爷的不是他愿意帮助他们家,而是贺野说,他家囡囡很无助,希望自己爷爷过得好,所以求他帮忙。之所以会有这番交谈,是因为贺野怕她不知道该怎么跟爷爷解释住院的事情。
那时的他审视着这位年轻人,妄图从他眼神里看到一丝心高气傲或是轻浮狂妄,以此来说服自己拒绝他,但他没有。
白阿爷于是说出了他的条件,贺野答应了。
而后来的结果,有一条是贺野没做到的。
“阿爷,”白瑞曦自然不知道他们有那样一番谈话,她走到贺野身边,带着他一起坐下,“其实他是我男朋友……”
白阿爷把手放在拐杖头上,没有说话。
“先吃饭吧。”
这个时候是中午了。
席间叁人很安静,白瑞曦最后还是挑起气氛,但明里暗里说她下午出去工作,想让贺野留下。
阿爷没拒绝,白瑞曦就知道他答应了。
晚上收工的时候,晓琪没陪她一起回来,她也很久没回苏城了,怎么说也要回家看望一下她妈妈。
是贺野来接她的。
白家老宅在巷子尽头,车子进不去,他们并肩走在青石板路上,同样的月光,同样地洒在贺野身上,梅雨气息在空中回流,很像他们相识不久的时候,二十四岁的贺野在这样的夜晚送十六岁的白瑞曦回家。
“我阿爷下午有没有为难你呀?”她问。
贺野笑了笑:“没有,倒是我学会了很多事情。”
“什么事情?”
“比如,摘豆角,磨辣椒,劈柴烧火,还有用老式的大铁锅做饭。”
额……这不就是变相的劳役吗?被他说得这么清新脱俗。
白瑞曦没忍住笑了,笑得很乖巧。
贺野定神看了一会,随后牵过她的手,十指紧扣。
“晚饭是你做的?做了什么呀?”
她家里有两个厨房,新式和老式厨房,奶奶在世的时候,一直在老厨房做饭,阿爷吃了一辈子她做的饭,没舍得把老厨房拆掉。
但老厨房的环境干燥灰尘多,那个大铁锅老得掉牙,只是勉强能用而已,阿爷自然是在刁难他。
“他教我做了苋菜。”他想了想刚刚做饭的步骤,“一把苋菜做了两种吃法,一道是清炒,一道是把苋菜杆切了炒辣椒。”
“说起来,给你讲个笑话,爷爷要我把苋菜洗了,但他一直说米苋米苋,我以为他说的是米线,于是把米线给泡了。后来才知道原来米苋是苏城的叫法。”
白瑞曦笑出声,嗔道:“哎呀,贺总下厨,我居然就这样错过了,好可惜哦。”
“你要是想吃我做的饭,说一声不就是了?”
“那怎么行呀,贺总这么忙,又不是天天在身边的。”
贺野摸了摸她的头发,“我在你身边,一直都在。”
快到家门了,这里的光线本该不是很好的,但今天月光也能照到这里,贺野的肩头落了清辉。
8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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