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皇上!”岳乐拱手以对,依旧淡定从容:“虽说我军出师不利,略显颓势,尼堪亲王意外身亡,大军又退回了岳州一带,但此次湖南大战的主动权依旧在我军的手上,西贼虽然侥幸得胜,但他们此时除了继续进攻,根本别无选择!”
“继续说下去!”顺治一听,原本皱起的眉头瞬时便舒展开来了。
作为一个还不满十五岁的孩童,纵使在孝庄的教育下,在多尔衮的威胁下,已经是过度早熟了,但终究还是不够成熟的,还做不到遇事不动声色。
其实,也正是因为如此,岳乐这个比顺治大了一倍的族兄,与顺治对话时,才会如此小心翼翼,试探了再试探。
只是,在这样的年龄差异下,岳乐也正是血气方刚之时,很多时候还是免不了孩视顺治,说起话很有教育晚辈的意味,有时根本不给面子。
“是,皇上!”岳乐随即举起右手,一面说,一面伸出了三根手指:“行军打仗必然是因地制宜,视情况而定的,所以不可能可以找出什么必胜的方略来。但既然战场的主动权在我们的手上,朝廷便可以有三种选择:进攻,防守,撤退!
首先,第一策便是主动进攻。此次衡阳失利其实并未涉及主力会战,不过是尼堪亲王轻敌冒进,中了西贼的埋伏罢了,所以西贼的野战实力如何,能不能真的与我八旗大兵抗衡,其实还很难说。
所以,此时我军可以主动寻求和西贼的主力会战,若是赢了,西贼必然再次兵败如山倒,湖南,广西也必然重回朝廷手中,平定西南也是指日可待。
但,若是主动出击输了,局势极有可能崩坏,大军更是可能损失惨重,后果不堪设想。便是主力能够大部撤出,我军的士气也必然大挫,湖北,江西等地的绿营兵恐怕再难以约束,而西贼也会趁势进攻这些富饶之地。
所以,此策虽然收获颇大,基本上可以一战定输赢,但是风险也极大,特别是八旗乃国之根本,若是损失,恐将危及朝廷权威。
但是西贼所据不过是西南一隅之地,朝廷乃是占有天下,以一隅之地对抗天下富饶,或许能连胜,但却根本承受不起一败。
所以,主动进攻虽然能毕其功于一役,但并非是朝廷最好的选择。”
岳乐根据传回北京的军报,已经大体分析出了衡阳一战的始末以及大西军的基本情况,只是他除了可以确定大西军战力不俗以外,也不清楚对方究竟强到哪种地步!
而且,入关这些年以来,岳乐也和其他满清将领一样,对于八旗兵的战力有着极度自信,只是他更加理性,习惯从正反两面分析问题罢了。
顺治听罢,若有所思,随后又继续问道:“那防守之策如何?”
“防守之策则要稳重得多。皇上可命屯齐将主力撤回武昌,荆州二府休整,视情况留下一两万人马驻守岳阳城,将这颗钉子死死扎在西贼的心腹之处,迫使其无法分兵他处。
随后,朝廷可调集陕西,河南等地的北兵,以此为骨干,在湖北,江西,广东三省再组建至少十万绿营,轮番出击,骚扰攻击消耗西贼,待敌疲敌弱之时,再出动八旗大军南征,必能稳操胜券!
只是,若是大军主力主动撤出岳州,湖北,江西等地的绿营兵恐怕还是会有所骚动,岳阳城也有可能沦陷,那局势可能也会进一步崩坏,但只要我大军主力仍在,这些骚乱当然也不值一提。
而且,有我大军主力在武昌,荆州等地牵制,恐怕西贼也不敢轻易攻城,更不敢轻易移兵他处,此计比主动进攻更为稳妥,胜算更大,且战场的主动权依旧在我军的手上。”
“可若是如此,北地绿营的迁移行军费用,十万新组建大军的各项费用,每年恐怕需要近千万两白银,战事持续至今,朝廷已是无力再扩建新军了!”顺治摇了摇头,眉头紧锁,叹气道。
这便是一个正常皇帝对于此事的最正常反应了——你说的没错,可问题是钱从哪里来?要是有那么多钱,还有什么问题是解决不了的?
“可若是主动进攻之策不幸败了,朝廷仍旧需要在三省组建新军,到时所费恐怕更大,那些汉军朝廷只怕也是更难约束!”岳乐闻言,却是没有丝毫让步,反而出言提醒道。
而顺治则是顿了顿,心中不知道在想什么,随后眯了眯眼睛,才又看了岳乐一眼,再度问道:“那最后一策又如何?”
很明显,顺治暂时还没有要在三省组建十万新军的打算,更不觉得局势已经坏到了这个地步,八旗主力已经打不赢了。
岳乐见状,心中忽然有些后悔,自己刚刚不该如此坚持的,随即顺着顺治给的台阶继续说道:
“最后的撤退之策便是大军主动放弃岳阳,直接从陆路撤回武昌,然后就地驻扎,西贼定然不敢追击。
如此一来,大军可以保存实力,待日后筹划妥当,士气恢复之时,再择机进攻湖南,广西,消灭逆贼。
而且,只要我军主力完整撤离,湖北,江西,广东等地的绿营便不敢起乱,再派忠实的汉臣前往督师,统筹三省绿营积极防御,西贼一时必然无法取得突破。
最关键的是,汉人向来擅于内斗,只要我大军撤离,威胁暂时不在了,恐怕他们很快就会各自为战,甚至相互之间大打出手,等时机一到,我军再反杀回去,必将事半功倍。
但是便是此策,也还是需要从各地抽调数万绿营精兵,加强湖北,江西,广东三省的防务,这笔花费可以削减,但绝对无可避免。
特别是广东,气候炎热,疫病丛生,土豪逆贼众多,属实不利于我大军作战,但此地人口密集,商贸发达,耕地又多,若为西贼所占,后果远比湖南,广西两省丢失要严重得多。
而且,郑成功便在福建,经常来往粤东筹粮,若是广东有失,恐怕郑军会借此做大,成为一方大患。
所以,除非我军能主动出击,将西贼主力打垮,直接收复湖南,广西两省。不然便是湖北,江西不扩编绿营,广东也必然要扩编绿营。”
不得不说,作为这个时期顺治最看重的大臣,岳乐的水平确实比其他人高得多,无论是对于清廷自己,还是对于南明朝廷,都有深刻且基本正确的认识。
当然了,其实这些话,这些策略,这段时间朝议的时候,各个大臣也多多少少提到了一些,只是没有如此完善且面面俱到罢了。
而且,说的人不一样,听与不听,结果自然也是不一样的。这些话若是从别人的口中说出,顺治可能不会采纳,但要是岳乐的话,那就另当别论了。
只不过,现在岳乐的语气,让顺治这个少年皇帝心里很不舒服,只不过是多年隐忍之功早已大成不那么容易被看出来罢了。
“岳乐,你可知道,我们大清的敌人,可不只是西南一隅的残明和东南沿海的郑成功。北面的喀尔喀蒙古三部,虽然实力有限,一时还掀不起什么大风大浪,但却也是不得不解决的。”顺治微微皱眉,叹了口气又说道:
“而且,陕西,河南,山西三省尚有近十四万北兵,想要大规模调动,也是断然不可能的,这些人马都是数年前明军转变而来,又都在当地根深蒂固,也需用来防备蒙古,堵截四川之敌,不是那么简单就可以调动的。”
“臣知道!”岳乐再度弓腰,垂头看地,姿态明显放低了很多,然后又接着说道:
“喀尔喀三部倒不足为患,若他们胆敢兴兵作乱,朝廷随时可以派少数精兵镇压。
郑成功无非就是能在海上驰骋,福建,浙江,江南三省防守甚严,其又无土地兵源,更无强军,只要不和西贼连成一体,便也不足为患。
至于四川,我们攻不进去,他们也打不出来,根本用不上如此大军驻扎。
况且,陕西,山西,河南三省十余万大军,其中派系林立,互不统辖,只要分而治之,同样也不足为患。
皇上,我大清最大的敌人,其实还是在西南,如今天下之地,十有八九已为我大清所有,天下之民,十有八九已是我大清之民,只要稳扎稳打,便是耗,也能将他们耗死,此战大清是必胜的!”
“但问题便也在此!”
顺治原本只是要找理由搪塞扩军之事,却没想到岳乐敢这样和自己说话,居然一一反驳自己的看法,心中一时不清楚对方是没听懂,还是要和自己作对,心情顿时复杂起来,但还是勉力收敛情绪,接着加重了语气,厉声说道:
“耗下去是需要大笔粮饷的,朝廷现在拿不出那么多粮饷来,如今各省绿营兵额多达四十余万,吴三桂,尚可喜,耿继茂以及孔有德的残兵,也有数万之巨,再加上十万八旗,户部已然是要入不敷出了!”
“皇上,可也不能拿八旗子弟的性命冒险啊!”
顺治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岳乐非但没有领悟对方的意思,反而是忽然激动了起来。
他虽然孩视顺治,但并没有任何蔑视皇权的意思,对顺治更是忠心耿耿。听到这话,心中其实是担心顺治年幼气盛,会选择第一条策略。
说白了,岳乐虽然对八旗有信心,但理性告诉他,这决不是当下最好的选择。
“只要十万八旗在,二十万包衣便在,纵使有六十万绿营,也不足为惧,他们也得乖乖听话,可若是没有这十万八旗,这国之根本,可就动摇了啊!”
“朕知道,八旗乃是国之根本,不可轻易使用!”顺治心下更是不耐,同时也有点无可奈何,朝廷没钱了,这军又如何扩?岳乐怎么就听不明白呢?
“皇上,至于这军队的粮饷,臣倒是有办法筹集!”岳乐抬起头来看着顺治,意味深长的笑道:“江南,浙江等地的乡绅屡屡拖欠税款,积年累月已经不知欠了朝廷多少粮饷了,若是派人将这些欠税收集,足以满足大军征伐所需!”
“不行,现在还不是算账的时候!”出乎岳乐预料的是,顺治不止没有任何惊喜,反而是立即反对了:“如今天下未定,朝廷还得倚靠这些人维系地方治理,要是想大规模征收那些欠款,只能是等到西南平定,郑成功不足为患之时。除非......是到了不得已的时候。”
其实,关于江南地区乡绅拖欠税款的事情,顺治是一清二楚的,只不过他也知道江南的那些汉人表面上归顺,实际上不知道多少有二心的,所有为了稳住这些统治基础,暂时还纵容这种情况的存在。
所以说,任何沦陷区的百姓,如果发现自己的生活变好了,压迫剥削变轻了,必须得明白:不是因为鞑子变得仁慈了,而是反抗者们,又流血牺牲了!
“可若是如此……”
岳乐还要再说,却被顺治给直接高声打断了:“岳乐,此事莫要再提,朕不会同意的,征税如此,扩军亦是如此,我八旗大军还没到不能一战的地步!”
不知道是气恼于岳乐不把自己当一回事,还是顺治对战局有自己的看法,但今日这场问询,居然是以这种方式结束了!
第四十七章 三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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