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贴着那老头子古怪多疑的性格造的。莫说狡兔三窟,虞棠海爱财又惜命,如今进到这镇长府里一探,老奸巨猾四个字可见一斑。
走了好一会儿,沈延生终于在虞府侧面的一间屋子里见到了信件真正的主人――虞棠海。
虞棠海躺在一张铺有软垫的罗汉床上,面色红润姿态安详,显然是早有准备。身边单留了个烧烟的伺候丫头,跪在小桌的另一端,专心致志的摆弄着灯口上正在烧制中的烟泡。
沈延生进去之后并没有立即就开口说话,而是默默的候在一旁。等到丫头伺候完虞棠海,端着一盘子烟具安静离去,他才轻手轻脚的坐到罗汉床边。
罗汉床造得宽敞,虞棠海仰面朝天得躺着,两只脚还离着床沿有好一段距离。沈延生见过虞定尧怎么讨好这老头子,这时候便驾轻就熟的做起了模仿。
抱起虞棠海的两条腿一前一后摆到自己大腿上,他开始照着腿骨的轮廓一节一节的往上捏,一边捏一边试力道似的,时不时的抬眼去望一望对方,以便及时的根据对方脸上的表情灵活的控制力道和角度。
虞棠海年轻的时候腿脚不大好,一到季节更替总要阵阵的发酸发胀,沈延生这一招投其所好,正让他舒眉展颜。眼未开,老狐狸的嘴角先似笑非笑的露出了几分笑意,等到看清沈延生往这边投来讨好的目光,便慢悠悠的抬起一条腿,压到了沈延生的手上。
“我听门房的人说,你前阵子来找过我?”
沈延生毫无犹豫,开诚布公的低声说道:“来了好几趟,可都被府里的人拦下去了,说您不方便,没见着。”
虞棠海望着青年舒出口气,幽幽的从嘴里吐出句子来:“人老了不过是眨眼的事情,我这一把老骨头折腾不起咯。”
沈延生想了想,老当益壮几个字被咽了回去,指头轻轻的压住虞棠海的腿面捏了两下,说道:“入秋了天气会慢慢转凉,您要多注意身体。”
虞棠海看看他,闭起眼睛嗯的一声作为回应,很快便静了气息。就在沈延生以为他快要睡着的时候,老头子忽然开口说话了,嗓音沙哑。
“你不问我为什么叫你过来?”
沈延生指下动作一顿,脸上乖顺的神色也骤然减弱:“能问的我已经知道了答案,不能问的,恐怕也只能等着您老人家亲自开口跟我讲才行。既然如此,我又何必劳心费神。”
虞棠海听着这话,睁开眼睛表情全无的盯了他半响,最后哼的从喉咙里滚出一声低笑:“你很懂得自我保全啊。”
沈延生跟着翘了翘嘴角:“是明哲保身。”
嘴上不说,沈延生心里却清楚,想要救仇报国,光靠一张嘴一根舌头的求情开解是不行的。只有让虞棠海觉得仇报国还有用处,他才不会这样毫无怜惜的舍弃这颗棋子。
可怎么才能让虞棠海觉得仇报国有用呢,想来想去,沈延生能想到的,就只有赵宝栓了。如果赵宝栓的势力日渐壮大,虞棠海手里又没有一把只会听话的枪,恐怕这老头子的日子也不会好过到哪里去。
离开镇长府,沈延生并未从虞棠海那里得到只言片语的承诺,然而言语中流露的态度与立场,却让他在老头子那里稍稍的稳住了脚跟。
回到家里,他好好的睡了一觉,然后在第二天中午的时候,昂首阔步的,走去敲了隔壁的大门。
赵家的门房认识他,一开门态度就很不一样,问都没问,直接就把人领到了堂间里。堂间的椅子上坐着瞎眼,怀里抱着只灰兔子,一手正捻着糕点往嘴里塞。
看到沈延生,他并没有立即作出反应,光拿两只眼珠子盯着他看,从远看到近,最后舔了舔手指,问道:“沈少爷,来找我们团长?”
沈延生点点头,瞎眼却坐在原地没有动弹,只是半仰着脸回答道:“我们团长不在,前几天跟孟老板一道去了上面,估计还得两天才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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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今天去看房,累成狗了直接,所以这章在内容上略短小……嘤嘤嘤,实在坚持不住了,滚下去睡觉了!!!!!姑娘们么么哒!
81七十八章
赵宝栓不在罗云,一辆吉普捎着他和孟小南一道去了三河县。三河县位于晋州南面,是个山岭连绵的好地方。山中造了好几所兵工厂,都是县内军阀孔德荣的产业。
孟小南常年的为着大洋公司东奔西走,对于内陆的运输线非常熟悉。道路熟,人更熟,南下北上,有权有势的,多少都同他有点关系。
关系多,四通八达的总能派上用处。这趟领着赵宝栓到三河,就是用处。
三河县的兵工厂刚出了批仿德的新货,便宜又好用,赵宝栓手里攥着钱想买,却苦于没有门路,人家那是自给自足的产业,他一个下级镇的小团长有什么资格觊觎。
好在孟小南素来和孔德荣有些生意上的往来,帮着出面做了介绍人,使得这桩原本毫无着落的生意,很快就成了白纸黑字的合同字据。赵宝栓因此美了好几天,拉着孟小南在三河县里玩了又玩,还顺道的参加了孔府上的小型宴会。
他本来就长得不丑,加上刻意的追求,当然风姿翩翩的成了个粗犷型的美男子。跟孟小南摆在一起,是一粗一细的两种美。孟小南舌尖上工夫顶尖的好,总是三言两语就哄得人眉开眼笑,赵宝栓跟在旁边倒是没什么说话的工夫。不过他不说话也正好,笑眯眯的维持着稳重可靠的形象,歪打正着的给一众先生太太留了个好印象。
等到生意上的事情完全谈妥,赵宝栓也有些耐不住了,他心里装着个沈延生,这么久不见,那些花花绿绿的念想便挖心挠肺的憋得他浑身发痒。
归心似箭,他在这天下午带着第一批货回罗云。吉普车颠颠簸簸的开出一路,他都是眉开眼笑的,兴致高昂起来,还要扯开嗓子驴叫似的唱歌。孟小南跟他坐了老远,实在有些受不了这样的赵团长,便找了个借口准备换到后面一辆车上去。
车子刚在山路上停定,后面的小兵就脸色惨白的滚到了赵宝栓脚边。
“报,报告团座,我们车上……发,发现了女人!”
女人?
车在三河县上的货,当初是赵宝栓看着装的,这枪支弹药的东西里怎么能忽然冒出个女人来?
赵宝栓微微一愣,高声斥道:“人呢?”
小兵伸手往后面一指,灰扑扑的路上真走来了女人,还不是一个,是一双。前面一个穿着白色翻领的红色连衣裙,齐耳短发,后头那个个子稍微矮一些,穿一身蓝灰的布襟衫,怀里抱着个黄色的行李箱,跌跌撞撞的跟在连衣裙后面。
赵宝栓眯着眼睛看,视线从军帽的帽檐下远远的射出去,正对上那连衣裙笑微微的面孔。向着赵宝栓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女孩子开心的挥起了白藕似的手臂。
“赵团长!”
清清脆脆的一声叫,听得赵宝栓眉头顿锁。
这谁家姑娘?凭空里生出来,怎么也不知道羞不知道怕的?
莫名其妙的转头看了一眼旁边的孟小南,他发现孟小南脸色不大好,便抛开那姑娘的问题,小声说道:“孟老板,你晕车了?”
“咱们有麻烦了。”孟小南摇摇头,站到了他面前。这时候那连衣裙的女孩子也跑到了他们跟前,先是对着孟小南点了点头,然后又用苹果似的粉脸蛋转向赵宝栓,笑意盈盈的说:“赵团长,你这车里可够闷人的,我差点就要晕在里面了。”
后面一辆车是专门运送物资的军用卡车,严严实实的裹了好几层油布,别说是她们这样娇弱白净的姑娘,就是个当兵的捂在里面,一路下来也不会好受。
赵宝栓盯着姑娘的面孔,神情里有几分严肃,虽然人家一口一个赵团长喊得酥酥软软甜腻惑人,但惑不住赵宝栓,因为他根本就不记得这姑娘是谁,只是觉得眼熟,好像见过,又好像没见过。
不知道怎么开口,他便抿着嘴角一言不发。姑娘眨着黑白分明的眼珠子看他,越看越娇羞,最后埋怨似的把脸一别,回过头去骂那后面个子稍矮的:“你这笨丫头,怎么走得这么慢!”
丫头抬手拨掉嘴巴边的一小撮头发,上气不接下气的回道:“小,小姐,这车子颠了我一路,我,我晕啊……”
说着,小丫头把怀里的行李箱又往上颠了颠,喘着粗气也走到了跟前。
孟小南要随行的替那丫头提了箱子,转头极其礼貌的向着连衣裙说道:“孔小姐,你怎么会在这里?”
原来这姑娘不是别人,正是他们这几日在三河县拜会过的大军阀孔德荣的小女儿,孔若。
孔若落落大方的往耳后掖了掖头发,回道:“我早就想出来玩一玩了,就是爸爸不同意,这次是趁着他不注意好不容易才偷偷溜出来的。”姑娘俏皮的目光往旁边一跳,跳到赵宝栓身上,她似乎对这位仪表堂堂的很有好感,脸上微微的泛起红晕,她说话的声音又柔了一些,“赵团长,搭你的车……你不介意吧?”
赵宝栓立在当地,显然还没从状况里出来,不过他也想起来了,这姑娘有个相当厉害的老子,而且这老子刚卖了自己一批军火。
认清楚人,他开口豪爽,完全没注意到一旁的孟小南正在冲他使眼色。
“不介意不介意,孔小姐是打算去哪儿啊,我捎你一段?”
孔若佯装思索的转了转眼珠子,说道:“这其实晋州我也不大熟,不过赵团长你是从罗云镇来的吧,要不然,我就跟你回罗云去玩两天?”
没等赵宝栓做出回应,孟小南当即劝阻道:“孔小姐,这是不是不太妥当,我们这一路全是男人,你跟你那丫头一起毕竟不太方便。再说了,孔司令那边要是没有你的消息,恐怕也要满世界的找你,你要是跟着我们去了罗云,难免孔司令那边要误会吧。”
对于孟小南的劝阻,孔若一副不以为意的态度:“爸爸那边我会去说清楚,况且我要是现在回去,他肯定在气头上,孟先生难道要眼睁睁的看我回去挨骂吗?”
孟小南摇摇头,面露尴尬:“这倒不是,只是我们带着你实在是……”
“好啊,那我就问赵团长,要是赵团长同意带上我,孟先生也不用说什么了。”
问题丢到赵宝栓手上,再大也大不过顺水人情,想也没想,他就叫来两个士兵把孔若和那个丫头塞到了前面的吉普上,然后自己带着孟小南坐了后面一辆。把原本坐在驾驶室里的人,赶到车厢后方拥堵的角落里,孟小南坐在车肚子里,脸阴得都快出水了。
赵宝栓扭头往他这边望了望,还以为他还在晕车,摸摸索索的不知道从哪里变戏法似的掏出个橘子来,送到了他手里。
“你干嘛要带上她?”事到如今,孟小南也顾不得客气,推开橘子,冷声问道。
赵宝栓瞟他一眼,裂开嘴嘿嘿的发出低笑,然后慢条斯理的剥起橘子。
“这地方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我要是不带上她们,难道还要她们自己走回去?”
“你可以叫人送她们回去。”
赵宝栓挖了块橘子塞进嘴里:“叫谁?我这趟就来了两辆车,多跑一趟这油钱算谁的?”
孟小南听出他这是无理取闹的找借口,便没好气的说道:“赵老兄,我说你该不会是看那个小姐长得漂亮……”
话刚说半截,赵宝栓用橘子堵了他的嘴。
“孟老板,你还不知道我么,我什么时候因为下半身的事情耽误过下半生?”意味深长的把视线方向前方,赵宝栓把剩下的橘子一股脑的塞给了孟小南,“你可别忘了,这趟生意还有一半的货在孔德荣那里,等他过两天派人运过来,我心里也不大放心。现在好了,回去叫那个孔小姐打个电话,就说先留在罗云让我关照几天,等到剩下的东西按时按量的送到手上,我自然就会派专车把人完完整整的送回去。”
孟小南听他说出这番话,面色一变:“你早就知道她跟出来了?”
赵宝栓摇摇头:“我哪有这么大本事,手眼通天了?不过是老天爷这么安排,我顺坡下驴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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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终于出现新的女性角色了,哈哈,闻到狗血的味道了么~~~~
82第七十九章
回到罗云,赵宝栓立刻把孔若和她的随行丫头送到了镇内的某所饭店里,安排好手下明里保护,暗中盯梢,他俨然把这位大胆奔放的小姐当成了一项重注筹码。
然而筹码本人对这样刻意的招待并无感知,还以为自己遇上了个负责的好男人,时时刻刻惦记着她的情况,只是碍于身份不好越矩。
孔小姐性子活泼,样貌伶俐,新新鲜鲜的像朵初绽的花,深得孔德荣的喜爱。加上从小就在县上的洋学堂念书,耳濡目染都是男女同等的摩登观念,所以到了这样的年纪便是个敢爱敢恨的大胆姑娘。
大姑娘花期正盛,姿态芬芳,对于爱情小说中描写的罗曼蒂克更是懵懵懂懂的生出了许多渴慕与仰望。于是,很不幸的,她在自家的宴会上,对偶然露脸的赵宝栓一见钟情了。
为了能跟这位外形上英俊勇武的赵团长扯上点关系,她抛弃矜持,偷偷的带着丫头扒了运输用的卡车。虽然一路颠簸吃了苦头,可她心里却极致甜蜜,仿佛幸福生活已经在她尖细的鞋跟之下启了程,只等她昂首挺胸坦然面对。
耐着性子在饭店里憋了几日,她每天都在等赵宝栓的消息,可等来等去,除了饭店里定时更换的每日菜单,竟是连一声问候都没有。按捺不住,孔小姐便带着丫头奔向镇内的团长府,谁知道红着脸去,却是凉着颗心扑了个空――赵宝栓不在家。
孔小姐一脸落没,在丫头的陪伴下闷闷不乐的继续游镇,而此时在军务处的赵宝栓也是不大高兴。
办公室中,摆着一张光洁明亮的写字台,赵宝栓坐在正对墙壁的内侧,在他对面,是面色红润的沈延生。
在三河县的时候,他相思病犯得厉害,心念滔滔简直不能自已。盘算着回镇就去找人好好热乎热乎,却不料前脚进门,后脚就从刘炮那里得了沈延生的消息。
就这几天的工夫,商会那帮人在虞棠海的授意下已经把自治委员会给筹备起来了,负责人不是别人,就是坐在他面前,表情温和的沈延生。
经过白家岙那一回,他以为这小白脸已经学乖了,谁知道人家只是消停了一阵子,转眼又要削尖了脑袋往麻烦里钻。
这算什么?明知道自己喜欢他喜欢得不得了,恨不能扒着粘着时刻都不离手,这小子现在却故意的帮着外人来扒自己的口袋。
赵宝栓自认为对沈延生十分大度,可这事态下,还是忍不住想骂他一句给脸不要脸。
情绪复杂的盯住面前的小白脸,他克制着自己不要当场就发火,而沈延生摘了头上的礼帽摆到写字台上,一脸轻松的坐进椅子中,也不是着急开口的样子。低着头轮流的检查了自己的手指甲,他仿佛是对这今早刚修剪出来的弧度非常满意。
“是不是没想到会是我?”口吻轻佻,他把下垂的视线从指甲盖转移到了赵宝栓脸上,“生气了?”
赵宝栓目光定定的看他,视线露骨毫无保留,他在轻视他。
“生气?有什么好生气的。你跟虞定尧走的近不就是为了讨那老头子的欢心么,现在好了,你心想事成了?”
沈延生道:“话不是这么讲,人生在世,总得有个图谋,金山银山顶不过基地结实的靠山,我这么做,只是顺其自然。”
赵宝栓点点头,对这理由并不发表意见,开门见山道:“少跟我一套套的搬,说吧,你有什么要求?”
沈延生从椅子上站起来,在屋内漫无目的踱,一边踱一边扭头递来笑微微的目光。
“赵团长,我们好歹也是邻居一场,就算有什么要求大可以慢慢商量,你这么急三火四的就要步入正题,何必呢?”
赵宝栓不知道这小白脸又揣了什么坏主意,哼的一声笑道:“你这是让我日出瘾头了?”
说着话,他从办公桌前走了出来,走到沈延生身后,一把掐住了人细条条的腰身。防备着对方及时逃走,他这把掐得并不实,并且目的单纯,只是作势吓一吓沈延生。然而等了几秒钟,沈延生都只是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没有发火,更没有急赤白脸的当即翻脸,反而慢悠悠的伸来一只手,柔柔软软的用一手心细皮嫩肉盖了他粗糙的大爪子。一厮一磨,沈延生在他怀里掉了个身。
“我是有事来找你商量,不过不是商量你想的那桩。”沈延生脸上的表情趋于严肃,丝毫不像开玩笑的样子。
赵宝栓暗暗吃惊,问道:“怎么,你不是替那老狐狸来谈条件的?”
虞棠海之所以成立自治委员会,目的其实很明确,纠结一股势力,再找个人出面把他们分布在各家场子里的人换下去。就算是再有人上门滋事,也会有自治会的人出面平息,如此,便断了赵宝栓的财路。没有钱,他就养不住人,时间一长,束手束脚的事情越来越多,他早晚会变成第二个仇报国。
只是赵宝栓想不通,沈延生为什么要搅到这件事情里来,如果只是为了一官半职,那么之前又怎么会放着参谋处的轻省位置不要呢?
思索不断,他忽视了恶意调戏的双手,等到沈延生从他怀里走出去,才回神似的,继续用视线盯住对方的侧脸。
“前阵子孟老板来给我递了一趟红利,虽然时间不长,但能给出那个数目的确是惊人。”
“尝到甜头了?”赵宝栓道,神情中有一丝得意,“既然尝到了甜头,也是不是该回头想想我这个牵线搭桥的,要是没有我,你能从孟小南手里拿到这份买卖?”
赵宝栓说这番话,其实是不求回应的,因为他知道这小白脸似乎偏爱赖账,明的好处暗的好处照单全收,却从未有所表示。然而这一次,情况却有些出乎意料。只见沈延生沉默了一阵,忽然转过身来,语气恳切的对他说道:“没错,我是该好好谢谢你。”
赵宝栓立在当地,脸上的得意还没化开,却是惊得一愣神。做惯了水心里落石,他向来只熟悉这小白脸急赤白面的模样,如此通情达理,倒显得分外稀奇。
对着沈延生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他低声笑了:“小宝贝儿,你可别诳我。想要卖关子似的把我绕晕,可没这么简单。”
沈延生朝他面前走来几步,抬手在他帽檐上抹了一下,然后仔细端详得看了看他的面孔,缓声说道:“我是真想报答你。”
自下而上,那目光是微微的仰视,漆黑的瞳孔让似有若无的水雾浸得乌润发亮,亮的好像天边上的星子。
毫无疑问,沈延生是漂亮的。
赵宝栓低头看着他雪白的脸蛋,忽然觉得这份漂亮又被递进似的具象化了,鬼使神差,他胸中忽的涌起一股来路不明的柔情蜜意,俯视中,他把一张面孔低垂下去,同时风吹羽毛似的轻声问道:“你要怎么报答?”
黑亮的眸子渐渐的聚拢笑意,沈延生嘴角轻扬:“你想不想当镇长?”
当镇长?赵宝栓喷笑。
举起手包住人半张白里透红的脸,他说道:“这大话讲的都快顶天了,你还是跟我说点实际的吧,比如今天晚上给留个门什么的。”
“谁跟你说大话,”沈延生态度认真,别开脸回道:“现在机会就在眼前,你要是不想,我也没什么说的。”气呼呼的转过身,他拿了桌上的礼帽带到头上就要走。
就在这个时候,门外传来了一阵敲门声,有个士兵从门后探了半边身子进来。
“团座,有位姓孔的小姐说要找你。”
一听说有小姐找上门,赵宝栓率先的观察了沈延生的脸色。这小白脸半侧着身子,脸上的表情还跟刚才一样。想起上次在一品街的事情,赵团长心里忽然有些发虚。
“什么孔小姐,没看我忙着么,不见。”
一口回绝,他抓住沈延生的胳膊就要让小兵关门走人,然而沈延生正了正头上的帽子,转过身来正对了他,神情又恢复成了刚进屋时客气生分的模样。
“既然有客人,那我就不打扰了,自治会的事情等过两天我会派人给赵团长送一份议案过来,赵团长先看看,有什么问题,我们另说。”
说完,沈少爷迈步就要往外走,可赵宝栓不肯松手:“走什么,你刚才说的事情呢?”
沈延生道:“是我自己不会挑时候,不知道赵团长这么忙,没空听我在这里说大话。”
赵宝栓往回拽他:“不行,你的把事情给我说清楚了。”
门口的士兵望着这光景发呆,不知道是退出去好还是主动的给沈老板开门的好,探头探脑的立在原地,从他身后传来了咯哒咯哒的脚步声。
士兵惊奇的转过脸,口中轻轻的唤了一声:“孔小姐。”孔若已经推门进到了屋内。
大白天的擅自闯来军务处,这大小姐知道自己理亏,然而天生的豁性子打定了她天不怕地不怕的主意,主动出击便也成了一种值得骄傲的勇气。
勇敢的孔小姐热情而迫切,见到屋里的沈延生丝毫没有露出羞怯的表情,反而极有礼貌的站到门边,微笑的冲着屋内的人点了点头。
“抱歉,打扰到你们真是不好意思。”
沈延生回应似的作出点头与微笑,同时狠狠的抽回了自己的胳膊:“没关系,反正我们要说的事情也说完了,小姐来的很是时候。”
说完,他头也不回的直出大门,一阵风似的撵走了。
士兵不知所措,想替屋内的人把门关上,却遭到了赵宝栓的制止。强掩下心中的急躁,他耐着性子把眼前的孔小姐引到了椅子前:“孔小姐,你怎么来了,这两天在镇内玩得怎么样?”
孔若佯装生气,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说道:“都怪赵团长这好人没有做到底,这地方好是好,可我又不知道怎么玩,哪里玩,满世界乱跑,浪费了不少时间。”
赵宝栓想了想,并无心思应付这位娇小姐,想着回去让瞎眼带她出去随便玩一玩,便开口问道:“孔小姐给家里捎过口信了?”
孔若摇摇头:“哪能这么快就说,怎么也要等我再玩两天,如果爸爸知道了,肯定会马上就派人来接我回去。”
赵宝栓道:“孔小姐不用担心,我既然答应了带你回来,就一定会照顾好你。只是麻烦你给孔司令报个平安,也省的他老人家担心。”
孔若笑嘻嘻,面色微红的低了低头:“赵团长,我知道你忙,不用总顾着我这边,只要偶尔的带我去镇里看一看就好。”
赵宝栓道:“这样吧,晚上我请孔小姐吃顿饭,你看你来了这么多天,我都没正经的招待过你。”
孔若受宠若惊的抬起头,眼中露出了欣喜的光,俏皮的作了个微微歪头的动作,说道:“既然赵团长这么客气,那我只好恭敬不如从命啦。”
83第八十章
自治会的办公地选在镇内的某所二层洋楼中,底下挂着自治会的大牌子,向里是门房和办公室。因为是商会的衍生组织,为了方便起见,楼上就设了个商会办事处。
虽说只是个民间组织,但幕后还是有政府组织的支持。开业也和普通公司一样,要准备揭牌和剪彩之类的活动。
沈延生身为自治会的会长,筹备的工作当仁不让。依照计划,正式挂牌的当天,镇长虞棠海会出席剪彩。沈延生心里清楚,如果启东贸易真的要有所动作,很可能就会选择这一天。而连日来保安团对场地的反复巡检和观察更能直接有效的说明这一点,老头子久未露面,这一次一定会愈发的小心。
沈延生先往自己铺面里去看了近一两个月的帐,回到自治会又把即将送去赵宝栓那里的协议书仔仔细细的翻了翻。新招来的干事办事不利落,总有些零碎的等着他拿主意,安排好那些繁杂是事务,坐上小车准备回家,已经是傍晚时分。
车座内,摆着司机下午就去书店中买来的报纸和书刊,沈延生随手翻阅,从一本彩画杂志中捻出了一张字条。
这是他和仇报国事先约好的联络方式,他每天都会叫司机去固定的书店取固定类目的杂志,里面有仇报国那边递来的消息。
字条中的内容和大多数人预想的一样,启东贸易决定在自治会揭牌这一天,给虞棠海一点小小的警告式教训。具体方式没有明说,但既然说是警告教训,应该还不到伤及性命的程度。
跟司机要来洋火,沈延生点着了手里的字条。
眨眼工夫,白纸黑字的记录便被金红的火苗彻底吞噬了。
沈延生把手伸到窗外,看着那些化为灰烬的讯息被车身外一掠而过的夜风,吹成了四散飞舞的碎块。
小车一路疾驰,回到家中,沈延生谁也没理。一言不发的直接上到二楼的卧室,然后把门一关,躺到了床上。
这几天实在忙坏了他,先是有铺子的里生意要照看,另外还有自治会的筹备工作要打理。为了找机会救仇报国,他硬着头皮从虞棠海手里接下会长的位子。可谁都知道,这把椅子只是看着漂亮,暗地里密密的立着针尖,一个不小心随时都会有丧命的可能。
躺在床上看报纸,他嘴里咔擦咔擦的啃着苹果,然而如履薄冰的现状又让他吃得毫无滋味。啃到下巴发酸,他干脆把报纸和苹果一起丢到了旁边,然后跳下床去,打开了唱碟机。
屋子里悠悠扬扬,荡起轻柔欢快的音乐。沈延生站在桌子旁边,摇摇头摆摆屁股,忽然很想合着这曲子跳一支舞。
甩掉脚上的拖鞋,他站到了房间当中,然后抬起双手,开始想象自己现在正搂着一位娇俏可人的舞伴。
舞伴身姿轻盈,动作灵敏,好像一只轻轻巧巧的小鹿,随着他不断旋转的舞步慢慢的融入欢快的曲调之中,越转越快,越跳越轻。
忽然之间,一阵天旋地转的眩晕模糊了他的视线。两腿发软的倒下去,他听见身下的西洋床发出沉闷的咯吱声。
毫无滋味。
看报纸,吃苹果,还有跳舞,都让他觉得毫无滋味。
蜷起手脚翻了个身,他躺在床上抱住了自己的膝盖,然后闷闷不乐的又想起自治会的事情。
镇内那几个来钱的场子基本上都有赵宝栓的人。如今既然成立了自治会,这些人就要从场子里撤出来,这不是什么简单的事情。一群丘八惯吃惯拿,现在忽然断了他们的财路,这帮人怎么可能善罢甘休?即便是他明面上同赵宝栓谈妥了和解的条件,但暗地里的利益纠葛还是会令人头痛不已。
翻来覆去的思想着各种问题,他忽然的想起了下午见过的那位孔小姐。想到对方那副年轻漂亮的面孔,沈延生忽然有些无力。虞棠海只当他是个幌子,必然不会给他实权,而他之所以敢接下自治会的摊子,靠的不过是赵宝栓对自己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稀罕。真要说这稀罕应该上纲上线的划到情爱之说里,他又有些莫名的不自信。
万一赵宝栓看他不过像乔振霖看元宝,只图个新鲜好玩,什么时候性子过了就过了,并不能作为相互信赖的依凭,那他岂不是成了个大笑话?
挺身从床上坐起来,他忽然觉得胸口壅堵难捱,呼哧呼哧几声粗喘,脸也开始渐渐发红,红得烧透耳根,他终于忍无可忍的攥紧了一双拳头。
从小到大,没人从他手里抢过什么东西,就算是他不怎么喜欢主动嫌弃,别人捡了他还是一样要不高兴。
赵宝栓对他还有用处,是大用处,如果因为这么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孔小姐,张小姐就坏了计划,岂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沈少爷死要脸,到了这节骨眼上也有些犯急。起身从柜子里翻出件大衣,他披上就走。脚步匆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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