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的原委展出来,依照大胡子这么明白事理,肯定也会站在自己这边。但是他不想说,也不能说。一直以来,他都觉得自己那里生得比别人小,这是个难以启齿的秘密,他谁都不想透露。可偏偏就是今晚上,刘炮一句下流的玩笑话就把它给挑破了。
仇报国之前害过他一次,可严格的说,这回又是救了他一次,一好一坏加在一起,正好凑成个将功补过。
强忍住脸上火辣辣的痛楚,虞定尧扭头看了一眼鼻血滴答的仇队长,然后转回来对赵宝栓说:“……你放我们回去,回去之后我一定要我叔叔来谢你。”
白堡坡的热闹告一个段落,而此时,距离沈延生离开白堡坡也已经过去了好些日子。比起前两位的惊心动魄,这位显然是春风得意,已然忘却了当初在山中处心积虑的时光。
带着一箱子钱,他先是找了个口碑极佳的师父给自己理了个时兴的头,又拐进成品制衣铺里给自己置办了一身好包装。末了住进一家低调干净的小饭店,才算暂时性的落了根。
吃饱喝足,沈少爷躺在饭店的浴缸里浸头又泡脚,手边的托盘里摆着一杯新鲜好闻的果汁。
房间里有唱片机,依依呀呀的转着一张唱盘,为了接听方便,他没有关浴室的门,直进直出的几间屋子彼此贯通相连,很快便被唱盘里婉转甜美的歌声充满了。
神清气爽,他张嘴一口一口的用舌尖品着果汁,因为整个身体都在热水里浸着,所以丝毫不觉得冷,不但不冷,还有一种暖融融的欣喜与舒畅。两种情绪随着周身的水波荡荡漾漾,他真是悠闲自在到了一定的程度。
浴缸旁边有副金属的衣服架子,那架子一人多高,本来是用来挂浴衣毛巾的,然而现在却大材小用,只是空荡荡的摆了一片肚兜在上面。肚兜洗过熨过,显得十分平整。而沈延生就一边喝果汁,一边盯着自己的肚兜来回看,仿佛能从里面看出花来。
我是自由了。他想。
不过自由只是第一步,他的生活现在才要开始。
彻头彻尾收拾干净,他在饭店门口拦了一辆人力车,趁着夜色匆匆的往罗云的镇西走。
刚到罗云的那天,他就给北平的亲戚写了信,信上并没有说自己一家落难的事情,而是简单的几句问候。遣词措句适当有理,他这封信写的可有可无,然而从作用跟意图上来讲,却又极其必要,他打算先借这个形式打探打探北平那边的情况,然后再根据返还的信息来决定自己要不要继续北上。
白天沈延生从镇东的衙门前过,看见衙门门口贴了张寻人的告示。找的人不是别人,就是他在白堡坡见过的那个小孩儿虞定尧。画告示的人肯定是个蹩脚画手,因为那画像根本连五成的相似都够不上。不过细想,这也无需画的惟妙惟肖。在罗云这样的小地方,镇长家的大侄子,有谁会不认识呢?
看过告示,沈延生依旧是心静如水,告示上的赏金虽然数量丰厚,但这笔钱赚的过于麻烦。他想好了要同白堡坡的那个大胡子划清界线,如今这一刀已经切下去大半,断没有再续回去的道理。
人力车拉着沈延生走街串巷,车夫是个身材壮实的小矮个,腿不长,跑起来却是很快。车头的铃铛叮叮当当,顺着青石铺就的镇道一路洒过去。
夜色下,罗云镇还是一派太平繁荣,不过比起白天的熙攘,晚上的镇子多了几分恬淡与悠闲。临街相连的门脸一家挨着一家,有做夜生意的铺子,也有因着老板勤快而持续开到月亮升空还不肯停歇的。沈延生在中途的时候跳下车去买了一包糖炒栗子,栗子香甜,热乎乎的用一个纸袋装着,揣在怀里,他忽然有点思及往昔的小感伤。
家人,他是没了,朋友,仇报国这样的还算不上,仰面靠进身后的车座里,他晃晃悠悠的发现,自己原来真可以说是举目无亲了。
不,他在北平不是还有亲戚么,所以严格的来说,这个“无”字还有待商榷。
默默在心里把那一房远得几乎沾不上关系的远亲掖进家属关系里去,他从纸包里摸出个栗子,放进嘴里咬碎,一点一点慢慢的吃起来。
25第二十三章
罗云镇西面,是一片繁华热闹的地段,不过这块地方白天有些寥落,只有在落日西沉的掌灯十分,活络的人气才会随着檐脚的灯笼一起星星点点的聚拢蓬勃起来。
在这灯火攒动的热闹当中,夹着一条绵长蜿蜒的小街,这条小街一路挂起火红的长灯笼,红纸蒙蒙的透出里头摇曳暧昧的灯火。沿街两排高楼全带着雕花装饰的大窗户,楼门里外花枝招展的站满漂亮姑娘。姑娘们一个个粉白脸蛋杨柳细腰,手帕绢子一甩便香风阵阵的带出点骚情,撩的那些本就心有不轨的过路汉鼻头作痒裤裆发紧,这就是罗云最有名的欢场聚集地――寻香一品街。
人来人往的花楼酒影间,公子少爷们搂着姑娘坐在一堆莺莺燕燕当中,亲这个一口摸那个一把,好不惬意。
然而就是这香粉扑鼻风月阑珊的地方,今天却忽的搅进来一群整装齐备的军人。脚步齐踏踏的,这些人分成两列小队,一队守住楼门,一队则顺着楼梯和走廊,一层一层的向上盘查。
盘查的队伍末端,跟着一个身姿挺拔的男人。这男人穿身浅灰色的保安队制服,平淡的五官在帽檐的掩映下,露出一双鹰鹫似的眼睛。
走到敞开的门前站定,他目光笔直的向屋里扫视一周,这就有个小兵快步的从那几桌略显惊慌的男男女女中间走出来,响亮清晰的向他作汇报。
“报告队座!这里并无异常!”
男人点点头,调转目标,接着往后面的房间走去。一列小兵动作迅速,还未等他到达目的地,已经冲开了第二间房门。
这是保安队的例行检查,一个月一次,专门在酒楼妓院烟馆等声色场所对陌生的流动人口做突击检查。谁都知道,这其实是趟肥差,打着公务的名义,义正言辞的搜刮一点民间财富。
男人在回廊上停住脚步,他实在是对这种红红绿绿的地方没什么兴趣。意思意思看过几个房间,他懒得继续理会。及至小兵们的列队不断向着深处的房间挺进,他也悠悠然的转过身,用双手撑住半人搞的围栏,把视线投向那灯火丛丛的镇中心。
这男人姓熊,叫熊芳定,现在是罗云镇保安队的副队长。
几个月前,队长仇报国依照镇长的吩咐去北边护送烟土,这一番时日,却是连人带货的踪迹全无。有传闻说仇报国在白家岙让人连锅端了,可半死不活的这么些天,既没有确定的情报,匪帮那边也没有来人捎话递信。上一任队长生死不明,要是摆在平常,这是一桩大事,毕竟群龙无首的日子不能长久,没有队长,再扶起一个走马上任,天经地义。
然而熊芳定左等右等,直到把两边屁股都坐出老茧,都没把镇长的升职委任书等来。什么原因,论资历论身份,仇报国不在,能顶上队长位置的,就只有他熊芳定。可姓虞的老头却迟迟不肯把这顶副的帽子给他扶正!不但不扶,还指责他没有尽到工作职责。
原来,几乎是前后脚的工夫,仇报国一走,镇长家的宝贝侄子虞定尧,也神奇的失踪了。饶是寻遍附近几个大的县镇,都没找出一点蛛丝马迹,如此,好端端这么个小孩儿竟像人间蒸发了一般。
侄少爷贪玩,这是大家都知道的,而且这小孩恼人难缠,一时找不见,他们这些拿钱干活的倒也没有一个真的着急――反正不过是个淘气的小孩儿而已,死了是命,没死,他自己闹够了玩累了自然会回来,何必这样兴师动众的问责!
憋屈的窝了几天,他今天忽然把人拉出来作检查,检查的目的很简单,一来泄火,二来立名。因为这工作在以前都是由队长在做的,所以他这一记越俎代庖便是对那些想要借机上位的一种警示。然而这么做的同时,他又有十足的理由,虞定尧不是失踪了么,这种人际混杂的地方也是线索踪迹的一处源头。
名正言顺,熊芳定把这一越权的工作做到了顶,一间房一间房的盘下来,等小兵们把工作做得差不多完全,他也慢悠悠的回到了楼下的一处偏厅里。
偏厅是这家最为幽静闲适的地方,没有如云似海的香脂玉粉,也没有颠颠倒倒的糊涂客人,除了简洁的桌椅摆设,就连墙壁和房顶都是干净雅致的。
熊芳定在张圆桌旁坐下,一直候在一旁的老鸨便殷勤的走上来为他倒了杯茶。恭恭敬敬的递上去,这老女人笑道:“熊队长!您来也不说一声,我好叫人专门给您收拾一间屋子办公用!你看现在这手忙脚乱的,要是有什么地方照顾的不周正,我这怎么过意得去呢!”
熊芳定身姿笔挺,由着老鸨说恭维话,却没有去接对方手里的茶杯,转手从桌面上重新揭起一只,他胳膊杵在桌面上,就这么凌空举着。
老鸨见状,僵了一脸的笑,可还硬挤,放下手里的茶水又要去追熊芳定手里的那个,不想人手一抬,还是躲开了。这时候从门外进来一个面目清秀的士兵,走到熊芳定身边,他驾轻就熟的接下杯子,先是用茶水烫了一遍杯口和内壁,然后再斟了半杯递到这位目光炯炯的上峰手里。
老鸨一时尴尬,说了两句客套话便主动自觉地退了出去。这位准队长没有仇报国那样油滑的脾气,她识趣的还是不要硬往人铁面上撞,要真撞出什么麻烦,恐怕兜也兜不住。
及至老鸨步履匆匆的离开,小兵们押着七八个可疑人员,以队列的形式进入了偏厅。一行人扭扭摆摆,当中有衣衫不整的,也有面红耳赤的,这都是常态。见着熊芳定,有人开口就想解释自己的身份,但一遇上帽檐下的那双眼睛,便一个个哑炮似的闭了嘴。
熊芳定漫不经心的喝茶,眼睛顺着这一行人慢慢的扫过去。都是男人,高矮胖瘦,长相各异,可没一个长得顺眼的。放下茶杯,他清了清嗓子,打算先发布一段含有教育意义的讲话。然而就在他遣词造句的时候,又有小兵押着个人送了进来。来人边走边骂,虽没有一句粗话,可声音很大,掷地有声。
熊芳定闻声望去,发现对方是个面目俊朗的青年,皮肤白白净净衬着一头乌黑浓密的头发显得分外精神。
青年在小兵的推搡下站到队列里,立刻就鹤立鸡群的成了那一众嫖客中的独秀一枝。只见他狠狠的盯了后方一眼,转回来声色未变的说:“我都说了我只是个路过的!你们要抓人,也不是这样不问不看就随便抓的!”
熊芳定坐在椅子上没有动,饶有兴致的盯住眼前的青年接茬说:“哦?那我问问你?”
青年一挺胸。
熊芳定说:“你叫什么名字,从哪儿来,往哪儿去,经过这里又是为什么?”
青年说:“我叫沈延生,南边苏杭一带的人,这趟是去北平投奔亲戚,路过这里只是歇脚。”
一句一答,青年说的十分顺畅,期间面色如常也没有什么可疑的地方。熊芳定揉了揉手里的杯子,忽然抬头问道:“歇脚,怎么歇到这勾栏院里来了?”
沈延生脸一红,嘴角的线条也微微绷紧。他不想作多余的解释,因为越描越黑。
熊芳定目光直直的在他脸上盯了一会儿,觉得这位在样貌和气质上都与这荒淫无度的大环境南辕北辙。不过谁说长得漂亮的公子哥就不能出来嫖妓呢?
暗自在心中替这位觉得惋惜,他收回目光,开始慢条斯理的说那一番敛财前的客气话。洋洋洒洒的说完,他从制服口袋里摸出一块怀表,低头看了看时间,然后手一挥,把刚才为他端茶倒水的年轻士兵叫到跟前。士兵在他面前伏下半身,耳朵正对了这位副队长的嘴,悉悉索索一通交代,最后一屋子人恭恭敬敬的冲着翩然离去的熊芳定作了个送别礼。
副队长一走,可疑份子们便被统一的聚集到某间小屋里。各自报上住处和姓名,然后有人照着地址去送口信。沈延生排在队伍最后,心里也是焦躁难耐的万分着急。早知道今天会遇到这样的倒霉事,他就该留在饭店里听听歌看看报纸,心血来潮的跑什么欢场!
懊悔的同时,他又无计可施,怎么办呢,他一个人住,就是报上地址也不会有人来保他。难不成要他带着这帮土匪似的士兵一起回酒店,再亲自送钱出来?这不妥当,也不安全!可要是硬犟着不说,这帮人也不会轻易饶了他,他刚从一个监狱出来,这就马不停蹄的直奔下一个牢笼,这怎么行!
一筹莫展的时候,从门外进来了一个二十出头的男青年。青年作一身体面洁净的西式打扮,头上还带着一顶呢制的小礼帽。
进到房间里,他先是在那堆等着登记的人里看了看,然后走到一个士兵旁边,同人低低的耳语两句。士兵带着他来到登记用的桌前,这位体面的小哥神色安然的从口袋里摸出一张支票,然后回头指了指队伍末端的沈延生,又转回去和那位管事说话。
管事接下支票,脸上笑眯眯的,没说两句就挥着手把这位小先生打发走了。
小先生便步伐翩翩的来到沈延生面前,微微躬身之后,朗声说道:“少爷,我们走吧,老爷他们都在饭店等急了。”
26第二十四章
青年带着沈延生一路出了楼门,因为底下还有保安队的人,所以饶是完全不相识,他也没有当场质问。
及至两人一前一后的拐出一品街,沈延生才忽然的顿住步子。而那位西装革履的小青年也像是早就料到一样,随着他停下了脚步。
隔着几步路的距离,沈延生问道:“你是谁?为什么要帮我?”
小青年说:“不是我要帮你,是我们家先生要帮你。”
“你们家先生?哪个先生?”
青年站在原地对他露出个微笑,并未及时作答,转过脸拦下一辆人力车,向沈延生做了个邀请的动作。
“这是什么意思?”
“先生吩咐我请您一道过去,说要跟您交个朋友。”
交朋友?什么朋友?
他一个初到此地的毛头小子,又没有什么可挖掘的身份背景,怎么会有人无端端的上来就要跟他交朋友?这不可能。退一步讲,即便是真有这样一位莫名其妙的先生,想必来路也不会正,不是有阴谋就是有圈套,或者干脆是这镇子里的地头蛇,见了他这个新面孔心里不舒服,故意上门敲打他。可敲打也分对象……单单揪住他这一个又有实在有些说不通。
思索一瞬,他回答道:“你是不是弄错人了,刚才在那里我也跟他们说了,我要去北平找亲戚,路过这里住上几天而已……”
想着要人回去再好好看看那几个一道被抓的,青年却是摇着手把他的话打断了,非常笃定的说道:“没弄错,我就是来找您的。”
这回,沈延生住了嘴,立在当地没有动,他低头又抬头,片刻之后说:“谢谢你家先生的支票,你可以给我留个地址,等过两天我就让人把钱送过去。”
青年依旧是摆摆手,口里说道:“支票的事情不用担心,我家先生乐是个乐善好施的人,只要您肯跟我回去,就是帮了我的大忙了。”
沈延生看着对方没有表态,因为没有说走就走的道理。
两人一递一句继续僵持,半天也不见动弹,这时候等候多时的车夫插进嘴来问道:“二位老板,这车还坐吗?”
青年抿了抿嘴,扭身又做了个邀请的姿势。沈延生却不肯受他这三番两次的好意,语气冷淡的对车夫说了一句:“不坐。”掉头就走。
离开青年与车夫,他步子迈得很大,却不是健步如飞那样的走,因为他怕有人继续跟踪。这里是大街,人多热闹,就算那个所谓的先生是故意来找自己麻烦,这大街上也比人迹寥寥的巷子来的安全。
走出去一段距离,他在街边一家赌坊前停住了脚步,走上去撩开那两片敞开的布帘,他借着观察的名义,悄悄的把视线透到帘子外的来路里去。
路上并无异常,人流往来,生意照旧,而方才的青年此时也没了踪迹。
沈延生没作停留,反折回大路上,他叫了一辆人力车,火速返回自己下榻的饭店。
他心里是有忌讳,一方面怕赵宝栓来找麻烦,另一方面也是有点孤独。孤身一人在这罗云镇上,他毫无依靠,说得凄惨点,是连个对桌吃饭的人都没有。少了人疼他爱他,他就要辛苦一些,自己爱自己,自己疼自己。
回到房间,他简单的收拾过行李,竹篾箱已经变成了带密码的皮箱。又换了身衣服之后,他连房间都没退,便匆匆离开。
坐在前行的车上,他用外套的领子裹住自己半张脸,怀里揣着赵宝栓给他的枪。虽然他还不懂得用,但若是真有什么危险,摆出来亮个相露个脸,还是有一定的威慑作用。
车夫脚程飞快,拉着他东弯西拐最后来到了一家旅馆前,旅馆的门脸没有先前的饭店气派,不过看着还算干净。
付过车钱,车夫拉着吃饭用的家伙一路飞奔回去,铃铛丁零当啷的响,越往路尽头去声音越小,小到听不见,便只剩下街尾浓黑的寂寥。
沈延生站在门口,并不着急入住,前后的看确定没有人跟来,才终于安心似的,推开旅馆的大门。
今天晚上对他来说是有些惊险刺激,无事白惹一身骚,最后还大费周章的折腾了一番。躺在旅馆的床上,他细细回想,想到最后竟是隐约的红了脸。
如此这般是不是有些小题大做的嫌疑?
他有钱,可不是什么大钱,有闲,可没惹过什么恶人。不过就是遇上一个奇怪的先生,至于这么火急火燎的转移阵地么?
翻身把脸捂进枕头里,他其实有些想笑,可笑意壅住胸口,又让他不好意思笑。他孤独的有些久,久了就自然而然的有些胆小。然而仔细思索,又觉得这种胆小似乎毫无必要。
思来想去,他自我评价道: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没事跑去妓院里撩闲,结果闲没撩到,还让人当可疑分子抓了起来。遇上这么个解围相助的,又是个云里雾里一样的神秘人物。几番波折下来,沈延生觉得,自己该去买丛柚子叶,出入都掸一掸,免得晦气不散又来祸害他。
一品街这种地方,多是男人占女人的便宜,钱色交换,便宜占得堂而皇之,可如果遇上沈延生这样英俊漂亮的,就扯不清这甜头到底落在谁一边了。所以,沈少爷撩闲,不仅熊芳定想不明白,就连他自己也是有几分迷糊,仿佛雾里花水里月,没有个清晰明了的头绪。
按照以往来说,他并不是什么欲望深重的人,可下了山之后,却总爱想些有的没的,就连看报纸遇上那种言辞隐晦的桃色秘闻都要忍不住多想一下。次数一多,沈少爷就憋的慌,憋得久了还有点疲。心里痒痒的不甘心,他觉得自己这是有点接近动物的趋势,就像开春猫会发情一样,他也是到了这个季节。当然了,自诩貌美的沈少爷不会跟猫一样跃到墙头树顶去发骚,他只会跑到一品街去抱抱姑娘喝喝酒,一方面找回点往日的时光,另一方面也能看看自己这发情的状态怎么才能安稳的度过去。
接下来的好几天,沈延生都憋在旅馆里没有出门,到了第四天他忍不住,便又是揣着一小卷钱上了街。
他没有什么爱好,吃喝要求不高,嫖赌也不是兴致所在,好不容易去一趟一品街还搅了一身事,对于这种鱼龙混杂的场所,他暂时的是有些敬谢不敏了。
没事做,他就徒步走着上街看,一家门脸一家门脸的看过去,看看人家做的什么生意。前阵子写去北平的信还毫无音信,这么闲下去也不是办法,所以遇到有招工的,他都会凑过去问一问,看一看。可人家多要的是打杂跑腿的小工,看他一脸白白净净的少爷模样便只当他是闲着没事来找话说。以至于大半条街走下来,他还是一无所获。
找不到活,他也不着急,毕竟以他的心思和智慧,谋生实在不是什么难事。
走到一个菜摊旁边,前面的街上忽然起了阵骚动,人群哗啦啦的朝着两边散开,就连沿街的摊贩也弃下摊子跳进两旁的屋檐下。
沈延生跟着人群涌到一侧,这时候忽然看见街道一端尘土飞扬的跑来几匹快马,马上的一律戎装打扮,带着佩枪――是保安队的人。
沈延生抬头看那几个快马加鞭,马蹄子嚣张得几乎要蹋到行人脸上去,只是片刻工夫,那队人马便卷着混炖的空气一阵风似的从街口消失了。
等到尘土散去,人群里发出一阵唏嘘,风波一过,大家还是该干嘛干嘛。
身边菜摊翻了架子,萝卜青菜滚出一地。卖菜的老阿婆苦着张脸去捡,因着腰背不灵活,所以捡得极其痛苦。沈延生在旁边看了两眼,实在看不过,便上去帮忙。等他把一篓子蔬菜物归原主,扭过身才发现,自己正站在一家当铺门口。
当铺的门脸有些灰暗,就连作招牌用的那个大大的“当”字都是灰扑扑的。不过在这灰扑扑的招牌底下,却站着一个笑容可掬的青年。
沈延生立在当地,嘴里不由自主的“啊”了一声。因为这青年不是别人,就是那天晚上在一品街帮他解围的人。只不过那天见他是个西式打扮,今天换成了马褂长衫。
青年见沈延生拔脚就要走,便脚步匆忙的跟上来,一把抓住了沈延生的手。
“小先生,这可真是缘分。”
沈延生甩不开,又不想在这大街上跟个陌生人拉拉扯扯,扭身语气不善的说道:“你认错人了。”
青年说:“我不知道有没有认错,可我家先生总不会认错。”
怎么又是你家先生,你家先生到底何方神圣?!
“你家先生又没见过我,怎么知道认没认错?”
青年有些不好意思的解释道:“对不起,这事情是我没办好。其实那天我家先生也在一品街,只是当时有保安队的人在。您也知道,我家先生是做生意的,平白无故跟那帮人少扯上关系的好,所以才要我来帮您解围。”
对方的说法似乎很合理,可这不足以打消沈延生心头的疑虑。如果是正经的见面,大可以说明来意,何必搞得这么神神秘秘。
抬头望了望当铺门口的招牌,沈延生问道:“你家先生是做什么生意的?”
青年回头指了店铺说:“我家先生是个及时雨,专门救人于水火。”
27第二十五章
沈延生在青年的带领下进了当铺,光从外观摆设上看,这家跟别的铺子没有什么大区别,都是中规中矩的柜台,后面站着几个伙计。
伙计们各司其职,谁的手里也没闲着,即便是在这样没有客人上门的时候。看见沈延生从柜台边过去,他们也只是淡淡的拿眼睛扫他,然后扭头又专心的对着算盘或者账簿,仿佛沈延生的到来完全不是个陌生突兀的场景。
走过一条略显阴暗的走廊,青年引着沈延生上楼梯。那楼梯有些年头了,脚踩上去嘎吱嘎吱作响。因为整间屋子造得不是很高,所以顺着楼梯一往上走,便离着天花板很近。沈延生微微的拱起身,边上有一扇气窗,明亮的阳光透过方形的窗户照进来,在木质的楼梯上落下一块白色的形状。
青年走在前面,一言不发,倒是沈延生半道很想调侃似的问一问“你家先生是不是姓宋,单名一个江字”都没机会下嘴。
及至两个人走完了那截老旧的楼梯,又转了个弯上到一个仿佛阁楼的地方,青年才止住脚步。
眼前的房门是半闭着的,只能从门缝里看到半面微弱的阳光。沈延生心里好奇,说这位先生遮遮掩掩,难道还就好这口犹抱琵琶半遮面的趣味?
这时候,青年轻轻的敲门,一边敲,一边在嘴里唤道:“先生。”
房间里并没有传出人声,但青年却像是接到什么无声的暗号一样推开了门。
跟楼梯一样,门开启的时候,也是别别扭扭的发出了咯吱咯吱的声响,好像被潮气坏了关节的骨头,一闭一合总是透着点不利索。
跟外面的昏暗比起来,房间里像是一方光明的净地,透彻的光线从敞开的窗户里灌进来,几乎是迎着沈延生的视线灌了个铺天盖地。
就在他双目微闭的时候,身边的青年对着房间内部朗声说道:“先生,那天你让我请人我没请到,今天真是缘分到了,我又把人给您请来了。”
顺着他说话的方向,沈延生在一弯圆拱型的装饰门后,看到了一个男人。男人躺在一张摇椅上,脸向上仰着,是个闭目养神的姿态。身上一件藕荷色的长衫,外加紫黑坎肩。坎肩底子里暗暗的印了许多金丝线进去,摇椅一晃,便晃得他浑身金光熠熠。
视线再往上,沈延生又惊奇的有了新发现――原来这位周身富贵的先生竟是理了个极度不搭调的光头,虽不是全光,可那头发短的实在是过分,用个“光”字概括毫不为过。
光头漫不经心的朝着青年摆了摆手,很快,那位领路的就主动退走了。剩下沈延生尴尬的站在房间中央,坐也不是走也不是。
这真是有些莫名其妙。
不过沈少爷向来不肯被动,他总是偏于积极的,不管是面对迷局还是谜团一样的人物,以动制静,是他的方针。
所以对着摇椅上悠闲的男人,他先是默默的吸了口气,然后开口极有分寸的说道:“先生的好意三番四次,委实让我有些受宠若惊。只是不知道是不是先生认错了人……”
“你叫什么名字。”男人的声音忽然响起来,打断了他的话却丝毫不显得突兀,倒像是一首悠扬的曲调中穿插而入的点睛之音。
这么一两秒的工夫,沈延生顿了一下,名字姓氏几乎脱口而出,可真当他张了嘴,那三个字却又被他绕着舌根压回了肚子里。微微躬身向前,他说道:“我不过是个路过此地的行人,却让先生好意破费了一场,上次的支票我这两天一定送过来。”
听闻这番拐弯抹角的拒绝,被青年称作及时雨的男人从摇椅上坐了起来。对着沈延生,他两眼一睁,竟也是一副剑眉星眸的好面貌。不过两鬓没有头发,让人想用长眉入鬓来形容都形容不出口。
沈延生暗暗的在心里为这神秘先生的美貌感到惊叹,可惜只有须臾的片刻,因为他自觉皮囊光鲜,对于美的欣赏也就没有如此强烈。
男人定定的看他,暮的开口:“你走过来一些。”
沈延生一愣,以为这位是眼神不好,便依言朝前迈了两步。等到走得近了,他又发现这先生真是美貌,不光五官模子轮廓出挑,就连皮肤也是光滑透亮的。整个人除了头型,几乎称得上十全十的英俊。
英俊先生看沈延生,沈延生也毫不避讳的回看他,两人长久静默,都只瞪着一双眼睛尽力的观察对方,仿佛两只漂亮的雄孔雀,风姿飒飒的抖起浑身蓝绿的羽毛。
“像……”男人忽然低声嗫嚅道,“你,你是不是姓沈?”
听他说话,沈延生又是一愣,定了定神,他立在原地没有动,不点头也不摇头,仿佛是等待着下文一般,说:“……怎么,我让先生想起故人?”
男人随即点头:“是,当日在一品街也是。”
“哪位故人?”
神秘先生嘴唇紧抿,盯住沈延生,那眼神里忽虚忽实,最后竟是微微的有些泛红。半晌,才略显沙哑的开口道:“你若是姓沈就好了。”
看他几乎要落泪,沈延生心里的硬也渐渐的软下来,若是姓沈,若是姓沈便能和这位口中的故人牵上关系?
沉默着立了一会儿,他面前的男人已经从摇椅上站了起来。这是个高大的模子,几乎高出他半个头,隔着半个头的距离,男人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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