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教训你!”
道观的另一侧,狐偃起身。窗外阳光明媚,他将窗子打开,白色灯笼中突然传来一声惊叫。小尚无法接受太阳的强光,他觉得自己就要被晒化了。
狐偃将窗子关上,小尚停止惊叫,双手抱膝,不断小声默念着:“坏蛋坏蛋……”
狐偃挑眉,将他从灯笼里放了出来。小尚半透明的影子在房中极不自在,他四处寻找出处,却发觉除了他进来的那扇亮晃晃的窗子,其他的地方都无法出去。这是道观,墙里有令鬼怪无法穿透的东西,他只能从门和窗户走。然而,门是关着的,狐偃站在门前,窗户外面是他最怕的太阳。
他在房间里跑了几圈,累了,缩在墙角恶狠狠地盯着狐偃。狐偃表情淡淡的,只道:“瞪我做什么,你这爱作恶的小鬼倒还有理了?”
“你这妖道,骗我就算了,居然将我变成马匹,让人白白骑了好几年。你……你会遭天谴的!”
狐偃懒得理会小尚的怒气,道:“告诉我,你究竟是谁?”
小尚偏过头去:“你的问题,我回答不了,我不是说过了么?我不记得了。”
狐偃转过身,微微叹气:“唉,原本觉着欠了你一回,想帮你查清身世,令你早日投胎做人呢,看来是不必了。”
小尚站起身来,试探性问道:“真的?你知道我的身世,便能令我早日投胎?”
“你口中所说那只野鬼的话倒也没错,横死之人,须等身体阳寿尽后再过二十年方可投胎。但假若你有门路,可以早些投胎,还能挑选户好人家。”
小尚眼睛一亮,又暗淡下去,他闷闷道:“你骗我,你根本就不会帮我。”
狐偃继续道:“还有一种可能,你的尸身被人施了法术,若是不解开,你只能永远当游魂野鬼。等到该投胎那日却无法投胎,最终魂飞魄散。”
小尚微微一颤,道:“那你想怎样?”
狐偃:“告诉我你知道的事情。”
小尚闷闷道:“我是真不记得了,我只记得从前有人叫我‘小尚’,我察觉到自己成为鬼,就是在我遇见你的地方。我一直在那里游荡,也不知道过了多少年,我没有算过时间。若不是遇见你,也不会发生这么多事……”
狐偃摇头道:“那就没办法了,你先在灯笼里待一会儿吧。”
小尚惊叫一声,又被吸进灯笼中。这次他懒得折腾,没有乱动便安静下来,一个人在灯笼里暗暗生闷气。
阿鹤在门外叩门:“师傅,早饭已经好了。”
狐偃抬手,门随即打开,阿鹤手里端着的饭菜瞬间移到房内桌子上。
阿鹤将门关紧,狐偃走到桌前,将扣在菜肴上的碗一个个揭开。
这顿早餐相当丰盛,有包子、蒸饺、瘦肉粥,还有几个小菜,香味扑鼻。小尚在灯笼里闻到香味,不禁吞了吞唾沫。虽说他是鬼,但还是羡慕人类的饮食。他是野鬼,平日里自然不会有人给他烧纸或是送贡品,他的日子在鬼当中也是相当凄惨的了。
想起从前种种以及自己悲惨的身世,小尚再也忍不住,小声啜泣起来。
“呜……呜……呜……”
狐偃皱起眉头,一大早的就听见鬼哭,实在是不吉利。
“呜……呜……呜……”
狐偃吃了一会儿停下筷子,挥一挥衣袖,残羹剩饭便统统不见了。他问:“你这小鬼,哭什么?”
小尚懒得理他,继续哭自己的,而且哭得越来越起劲了。
狐偃摇了摇灯笼,小尚从灯笼里掉出来,缩在墙角接着哭。小尚半透明的影子在墙边颤动,看不清模样。狐偃想起昨日镜中的清秀少年,居然有两分心软。
他蹲下身,问道:“你怎么了?”
“呜呜呜……逢年过节没有人给我烧纸给我送吃的……”
原来是这样。狐偃站起身,道:“你是野鬼,自然无人祭奠。”
“呜呜呜……”
小尚断断续续地哭着,狐偃想到他一人在荒郊野地里过了这么多年,确实无聊得紧。而且无人祭奠,怪可怜的。他跨出门去,回来的时候手上多了一盘果品,是桃子和梨拼起来的。他递给小尚道:“给你,吃吧。你想吃什么可以告诉我。”
小尚也不去想这个季节根本就没有桃子和梨,他觉得狐偃这妖道好像无所不能。他拿起一只桃子,往嘴里塞去。但他拿走的只是一个虚化的桃子,而桃子本身还留在果盘里。小尚狼吞虎咽吃了一盘,抹抹嘴,道:“我想吃包子,要肉的。”
狐偃摇摇手里的铃铛,不一会儿阿鹤便跑了过来,恭敬问:“师傅有何吩咐?”
“阿鹤,今早上的包子可有剩下的?”
“还有,我去端来。”
小尚长大了嘴,口水都快流下来。包子,包子耶!多少年没吃过了。
狐偃仿佛能看穿小尚的想法,尽管小尚只是一团白雾,他连他的脸都看不见。
阿鹤端来一笼热腾腾的包子。虽说狐偃有随时随地变出美食的本事,但那样变出的美食只有填饱肚子和好吃这两个功能,没有营养,因此不能长久吃幻化而来的食物。只要时间充裕,狐偃的吃食还是由阿鲤和阿鹤两人悉心准备。
狐偃刚将这笼包子端到小尚面前,小尚便两眼放光,像一只饿极了的野狗,立刻朝包子扑去。
“包子烫!”狐偃话音刚落,小尚便撞在了包子笼上。
鬼叫声立刻在道观中响起,小尚觉得自己的鬼脑都要撞开了,主要是烫。
“烫烫烫烫!!!”他鬼叫道。
狐偃将包子拿远些,道:“鬼还是吃凉的吧,过会儿再吃。”
小尚盯着桌上的包子,恨不得它下一刻就变凉。他吹了一口气,房中阴风阵阵,包子瞬间便凉了。他扑了过去,恶狠狠地咬住了包子,几口便将一笼包子吃了个精光。
狐偃挥挥手将残局收拾了,小尚酒足饭饱蹲在墙角哼着不知名的小调,心情愉悦。
狐偃想着昨日里镜中的情景,这小尚很可能是帝王之家出身,做了鬼居然连包子都吃不上,实在是怪可怜的。
作者有话要说:
☆、照妖镜(四)
十四的晚上,月亮又圆又亮。小尚无事可做在房间里晃荡,见狐偃没对他怎样,居然跳到床上去玩。狐偃从外面进来,小尚打了个滚,滚到角落里。狐偃没功夫理他,自顾自地做自己的事情。
窗户开着,明晃晃的月光照了进来,院子里一片银白。狐偃眉头微皱,将窗子关上,在窗子外面加上一层遮光布。
小尚觉得奇了,问道:“小子,你做什么?”
狐偃没搭理他,坐在床上自顾沉思。气氛一时间有些沉闷。
小尚挺喜欢月亮,他是鬼,不能被太阳晒到。他在荒郊野外游荡的时候,最喜欢有月亮和星星的晚上,尤其是十四五的时候,月亮又大又圆,把大地照得银白一片。没有月亮和星星的时候,有萤火也是极好的。若是什么也没有,他就只能对着漆黑的夜空发呆,百无聊赖。
狐偃不理他,小尚只好在房里荡来荡去,无事便只能打量狐偃。
人类生长的速度还真是快,他记得十年前他见狐偃的时候,他不过是个小少年,现在居然长这么大了。他认真想了想自己在野地里游荡的年份,没有三十年,也该有二十几年了吧,加上他本来的年龄,他如果一直活着,大概是四十多岁的年纪。这么算来,他绝对是狐偃父辈的人了。而这小子一点都不尊重长辈,实在是可恶。
“喂,小子,你怎么了?”小尚在狐偃跟前瞎蹦q。
狐偃沉声道:“小鬼,你若是再嚷嚷,当心我把你扔粪坑里去。”
小尚闭嘴了,缩在墙角坐着。他实在是百无聊赖了,左看看右看看,找寻可以玩的东西。
狐偃在整理他的法器,他将东西一件件整理好,全部收进袖子里。屉子里的照妖镜也被翻了出来。小尚想起昨日里的强光,不禁往墙角缩了缩。照妖镜似乎感觉到妖气的存在,镜面忽明忽暗。
狐偃抬起白色灯笼,做了个收的动作,小尚便被收入灯笼中。小尚鬼叫一声,灯笼被挂在床头。他有些搞不清狐偃是要做什么了,不过他可不想轻易放过这小子。不懂得尊敬长辈的毛头小子,他定要令他吃些苦头。
狐偃无心猜测小尚在想什么,他想着未免夜长梦多,是否应该赶紧将小尚送走。小尚在灯笼里鬼叫,狐偃给灯笼里充了些绿莹莹的萤火,又送了一间给鬼住的阴宅到灯笼里。小尚跑进房里兜了一圈,灯笼有限,房间自然也不大。不过对于他这只游魂野鬼来说,已经很不错了。
夜里突然来了一阵风,狐偃宽衣入睡。窗外月亮的光辉几乎看不见,狐偃却总觉得这月亮晃眼得很。
子时,月在中天。过了子时,便是十五了。镜子在昏暗的室中忽明忽暗,绿莹莹的灯笼停止晃动,小尚在狐偃给他准备的房间里欢乐地游荡。房间里除了床,还有桌子屏风,桌子上放了一壶凉茶。他倒了一杯,喝了一口,尽情享受喝茶的感觉。孤魂野鬼很少有机会喝茶的,他隐隐觉得自己生前应该享受过不少好东西,不过这些他早就淡忘了。
荒无人烟的旷野,月上中天,路上一大一小两个影子在晃动。
“娘,快跑,他们追上来了!”月光下,小小少年拉住身后衣衫褴褛的妇人,往高大的芦苇丛中躲去。三四月的时候,春寒料峭。沼泽地里生长着去年枯死的芦苇丛,一片挨着一片,又高又大。妇人容颜美丽,表情却有些呆滞。小小少年拉着妇人,光脚踩进冰凉的水中。妇人踩到水时,浑身一颤,嘴里发出意味不明的声响。
“他们在那儿!”
“抓住那个荡妇和小妖孽!”
村人举着火把将整片芦苇照亮,小小少年捂住少妇的嘴,不让她发出声响。小小少年狭长上挑的眼中有一丝害怕,更多的是坚决。他在妇人耳边轻声道:“娘,你要乖乖的,不要发出声响。我们一会儿就逃走了,他们再也找不到我们。”
妇人仿佛不明白发生了什么,痴痴地看着小小少年。天上月色正明,芦苇丛外是喧闹的人声。水很冷,没过了他们的膝盖。少年抱住妇人的身体,妇人在瑟瑟发抖。
狐偃从梦中醒来,桌上的照妖镜忽明忽暗。他捂住脑袋,多年前的事情似乎就发生在眼前。他的身体有种异样的感觉,这种感觉每到月圆时分便越加明显。他拿起桌上的镜子,手居然有些微微颤抖。此时镜中出现的不是白天时眼眸上挑的俊美青年,而是一只浑身雪白的狐狸。
小尚抱着被子睡去,只听得一声巨响,房子、桌子、屏风就像做梦一般一一从他面前消失。他揉了揉眼睛,白色的灯笼挂在他头顶,绿莹莹的萤火飘满室内。他坐在狐偃的床上,四处看着。地毯上,一只通体雪白的狐狸,正对着镜子看,脸上带着疑惑的表情。
不知为何,小尚第一时间便认出了他。没错,这狐狸便是狐偃。
不过……狐偃怎么会突然变成了狐狸?小尚的脑子转了转,不禁惊叫出声:“妈妈呀!有妖怪!!!!有妖怪!!!!!”
狐狸被小尚的声音吵到,朝他挥了一爪子,直把小尚摔翻了个跟头。
小尚摔完了跟头,发觉这狐狸的力气也不过如此。难不成这狐偃是只妖怪,而且会有这种变回原形无法施展法术的时候?
白毛狐狸站在镜子前,有些有气无力。小尚大笑三声:“哈哈哈,你这小狐狸也有这样狼狈的时候,看我不治了你!”
房内阴风阵阵,小尚伸长了爪子,朝白毛狐狸抓去。白毛狐狸却也没有他想象中的弱,闪身躲过,不过也没朝他施展法术,小尚估摸着他是施展不出来了。
过了一小会儿,白毛狐狸似乎累了,舔了舔自己的爪子,眼神有些沧桑。此时照妖镜突然闪出一道白光,照在黑暗的墙上。
年约四五岁的小男孩慢慢行走在路上,桂花开了。附近的小贩售卖着月饼,应该是中秋月圆的日子。小尚被墙上的画面所吸引,暂时忘却了攻击这个令他狼狈的小子。
画面上的小男孩跟狐偃很像,上挑的双眼,长得白白净净,挺讨人喜欢,不过身上穿的却是打满补丁的粗布麻衣。
太阳落山,一轮圆月升到中天。村里的男女老少在自家院子里摆酒赏月,合家团圆,好不快活。年过六旬的老婆婆见小男孩一个人走在路上,给他塞了两个月饼,嘴里说了什么。男孩感激地看着她,道了声谢,收下了。月亮照在他的小脸上,他的眼神忽然一变,无法控制地全身颤抖,变成了一只浑身雪白的小狐狸。
老婆婆吓了一跳,立马背过气去。附近的人闻声纷纷赶来,只见小狐狸四处逃窜,地上多了一套小孩穿的衣裳。
村里人拿着衣裳找到村里跟大家住得最远的一户,这家家徒四壁,表情呆滞的漂亮女人在月光下搓洗着衣服。另有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妇,坐在门槛上,双眼无神地望着月亮。小狐狸不知去了哪里,村里人不由分说将家里翻了个底朝天。小狐狸躲在自家后院,躲在墙与墙之间的夹缝中,瑟瑟发抖。
镜子的光芒消失,白毛狐狸盯着墙上出现的幻影一动不动。小尚吸了吸鼻子,突然觉得有点想哭。他问狐狸:“唉,狐狸小子,你后来怎么了?”
狐狸朝他抛去一个鄙视的眼神,衔着镜子,跳到床上,睡了。
小尚走到他跟前,用手触了触他脑袋上软软的绒毛。狐狸耳朵抖了抖,睁开眼睛。这双眼睛又黑又亮,眼角微微上翘,像是要将人的魂魄都给吸进去。
“小鬼,滚一边去。你若是再吵我,过了今日,我要你好看。”
小尚听见白毛狐狸说话,兴奋道:“呀,你果然是那妖道!我就说嘛,你一看就不像好人,果然是妖精变的。”
小尚在屋子里乱窜,他白天睡饱了觉,晚上自然无事可做。今晚上发生如此有意思的事情,当然值得他多高兴一会儿。他凑到他跟前恶意道:“你为何不现在处置我?是不是因为你现在现出原形,没办法使用法术呢?”
白毛狐狸不理会他,将头埋进被子里,闭上眼睛。小尚调皮地揭开被子,在他身边躺下,对着他耳朵喊道:“道长,你快来抓我呀。”
狐偃的确没有同他玩闹的心情,闭着眼睛一动不动。小尚自己闹了一会儿,又想起方才影像中瑟瑟发抖的白毛小狐狸,居然有些心疼。他道:“道长,我觉得你怪可怜的呢。”
狐狸耳朵动了动,有些忍无可忍。小尚摸着他脑袋上软软的绒毛,用他那不成形的鬼脸在狐狸身上蹭了蹭,满足了调戏可爱动物的想法。他道:“今天就不同你闹了,我过会儿就走。”
小尚在白毛狐狸的耳朵上狠狠咬了一口,留下两个小小的红点。狐狸似乎不大舒服,翻身给了他一爪便有气无力地躺下。小尚n瑟地在床上跳舞,用嘴吹开了窗子,从窗子跑了出去。
窗外是被银白色月光洒满的大地。小尚欢乐地在院子里晃荡,他又自由了。
作者有话要说:
☆、照妖镜(五)
“母亲,父皇为何不喜欢阿谦?昨日里大哥打了一头小鹿,父皇奖他金弓玉杯。今日阿谦也打了一头小鹿,为何父王只对阿谦微微点头而已?”
少年脸上带着些许阴郁,对着慈眉善目的美貌妇人倾诉。妇人抚着少年的肩膀,眼中含泪。
“母亲,我听得宫里有闲言碎语,他们说阿谦是……”说到此处,少年欲言又止,他小心翼翼问道:“您能告诉阿谦这是怎么回事么?”
妇人摇头不语,少年继续逼问道:“母亲,阿谦问了您这么多次,您能告诉阿谦么?”
妇人流泪道:“世谦,你不要伤心,你的确不是你父皇的孩子。”
少年睁大了眼睛:“什么?!难道……难道他们说的都是真的?”
妇人连忙捂住他的嘴,小声道:“世谦,小声点。”
等少年稍稍冷静,妇人才缓缓道:“娘从前是萧宝卷的妃子,你父皇将我纳入宫中,娘已经怀了两个多月的身孕了。娘为了保住你,未曾跟任何人说此事,在宫里七个月就生下了你,因此许多人都谣传你不是你父皇的孩子,圣上……也因此对你的身份有所疑窦。你大哥的确不错,又是长子,他更看重你大哥也是情理之中的。不过……圣上对你其实还是不错的,对么?对娘也还算照顾……”
不等妇人说完,少年怒道:“原来我真不是他的孩子!”
妇人拉住少年的衣袖,道:“世谦,娘求你不要说出去,若是旁人知道此事,我们母子的性命,恐怕就要不保了。”
少年眼中含泪:“生在这样的地方,是阿谦不愿的,这样的身份,令阿谦如何自处?”
妇人流泪道:“世谦,你一定要听娘的话,咱们老老实实待着,谁也不得罪……”
妇人美丽的容颜渐渐远去,萧综从绵长的梦中醒来,全身大汗淋漓。窗外月色正浓,已经过了子时。几年前母亲对他说的话他记得清清楚楚。因此,离宫之后,除了看望母亲,他再也不愿回到宫廷,见那个他要称之为父皇的人。
他是齐国君主萧宝卷之子,若不是萧衍那老贼覆灭了齐,他现在该和母亲安安稳稳地生活在宫殿,依旧当着皇子,不会遭受那么多的流言蜚语和不公。然而……母亲说的话是真的么?
门外传来婴孩的哭声,他的次子出生已经快一个月了。这个孩子身体孱弱,多病爱哭。总在半夜里哭泣,每回都哭得撕心裂肺。
他开门出去,走到奶妈房中。奶妈是个三十来岁的女人,孩子半夜醒来,她正衣冠不整手忙脚乱地哄着孩子,见到萧综吓了一跳,惊道:“王爷,您怎么亲自来了。奴婢真是该死,没有带好小世子,他哭得厉害呢……”
萧综没说什么,从奶妈手里将孩子抱了过来。这孩子身体孱弱,怕鬼勾了魂魄,因此至今还未取名。他将孩子抱回自己房中,道:“小可怜,你又在哭了。”
孩子并不因亲生父亲抱着自己就停止哭泣,继续抽噎着。月光照了进来,萧综走到窗前,月夜下的庭院银白一片,不时有树叶飘落。
他叹道:“落叶尚且归根,我的根又在何处?”
月亮渐渐落下,小尚走后,变成白毛狐狸的狐偃闭目修养。
十五夜晚的月光是他最怕见到的东西,自从五岁那年开始,他每月十五就无法控制地变成这副模样。他娘是个痴傻而美貌的农家女,据村里人说,他父亲是只狐狸。他没见过父亲,自然不知此事是真是假。娘曾经口齿不清地说,见过一个很好看的男人,后来肚子便渐渐大了,有了他。外婆狠不下心不管自己痴傻的女儿,便任她将孩子生了下来。
幼时的他长相乖巧,村里渐渐有人心生同情,好心大娘见他家境贫寒,还会悄悄给他塞点东西。自从发现他会变成狐狸,村里人便将他视为妖物,多次想将他赶尽杀绝。
变成狐狸之后,身上的法术会消失殆尽。他师父说过,他的父亲恐是狐妖一类。人妖结合生出的半妖,身体比普通人类强壮,却有着无法弥补的缺陷,会在月圆之夜暴露出来。比如说现在,他并没有任何能力解决问题,他只是一只普通的狐狸。
不知过了多久,照妖镜又亮了起来,将墙壁照得很亮。
苍白的月光照耀着大地,年轻的女人趁着小小少年不注意,走到河边淌水玩。她越走越远,小小少年在梦中酣睡。水已经没过她的膝盖,她像是看见了什么美妙的东西,缓缓地,一步一步走入水中。
小小少年从梦中醒来,慌忙寻找年轻女人的身影,茫茫水面却只浮起两只草鞋。
他朝着水面呼喊,几只水鸟从芦苇丛中飞起,却不见女人的身影。
狐偃盯着墙壁,心如刀绞。
前尘旧事,他以为他已经忘了,却被血淋淋地提起。床沿上被抓出几道血痕,锋利的狐爪慢慢变得修长,白毛狐狸变回人形。狐偃凤目微眯,只觉得耳间传来轻微疼痛,耳垂上多了两个红色的小点,如两颗朱砂痣。这是小尚用他的尖牙咬出来的。
“呵,小鬼,你等着。”
墙壁上的画面还在继续,灰色的水面,枯黄的芦苇荡,小小少年在岸上呼喊。
狐偃抓紧了身下的被子,春寒料峭,他未着寸缕却丝毫感受不到寒意。
那个男人,将母亲和他害得至此的男人,他定要寻到他,为自己和母亲找一个说法。
次日,狐偃一身朴素青衫,只身前往建康城。
还未至清悠府上,清悠像是事先知道一般出门相迎。清悠一身素衣,头发用青玉冠束起,面带微笑。“狐偃,你果然来了,快快请进。”
清悠姓萧,是皇室宗亲,但血缘关系较远,是远亲。清悠在当朝名士中算是小有名气,为太子萧统门客。他家境不错,在建康城中有一座大宅,内置清雅庭院,有珍稀花鸟数种。
二人走过长而幽静的走廊,走廊下是一潭绿汪汪的水,几只红色锦鲤在水中自在游动。走廊边沿途挂了些鸟笼,不少珍稀鸟类在笼内上蹿下跳。会客厅内早备好茶水糕点,就等着狐偃前来。
“清悠,你上回所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狐兄你今日来的正好,我已将豫章王手下打点好,今晚他们会引荐方士给豫章王,若是你此时不来,我过两个时辰也会去道观寻你。”
狐偃微微皱眉:“豫章王?”
清悠轻笑两声,道:“是太子殿下吩咐下来的,不过狐兄千万别误会,太子殿下也是关心手足,才出此下策。”
“为何?”
“豫章王萧综近两年的情绪有些不对劲,太子殿下曾说,几年前他们兄弟的关系一直十分要好,自从两年前开始,豫章王像是变了一个人,从个性到习惯全然变了,兄弟之间的交谈联络变得淡漠。太子殿下一直自责因自己政务太忙,忽视了手足,因此惹得豫章王不快,但后来他发觉事情似乎并非这样……”
狐偃道:“太子殿下怀疑豫章王性格大变是妖孽作祟?”
清悠点头:“正是。”
“我明白了,我会带照妖镜过去。”
清悠微笑,拱手道:“多谢狐兄,时间是明晚亥时。狐兄也不必来回奔波,在清悠这儿休息,我差人去叫你的小童将该带来的东西带来便是。等他们来了,咱们休息一阵,便去徐州豫章王府。”
狐偃点点头,喝了一口茶,道:“你府上的茶还是一如既往的好。”
清悠咧嘴一笑:“狐兄过奖。”
二人稍事休息,清悠想起什么,突然抚掌道:“对了,狐偃,你上次抓的那只小鬼怎么处理?灭了还是扔了?”
狐偃眼皮跳了跳,道:“扔了。”
清悠饶有兴味地看着他,说:“那真是怪可惜的,我觉得那只小鬼似乎很有意思的样子,随随便便放走了,真是可惜。”
“这种游魂野鬼荒地里多的是,随便抓几只也能碰上有趣的。”
清悠笑道:“也是。”
狐偃偏过头去,清悠瞧见他耳垂上多了两个小红点,像是尖牙咬出来的。
“狐兄,你的耳朵是怎么回事?”
狐偃摸了摸耳垂,道:“没什么事,清悠不必大惊小怪。”
“呵,狐兄难不成是遇上艳鬼了,艳福不浅啊。”
狐偃淡淡道:“休要胡说,清悠兄的艳福狐某可不敢比。”
在茶室里坐了一个时辰,阿鹤和阿鲤两个小童拿着法器到了。阿鹤挺精神,阿鲤像是午睡还未睡醒,整个人迷迷糊糊的,扯着阿鹤的衣摆跟在后面。
“师傅,您要的东西。”阿鹤恭恭敬敬将背上的包袱交给狐偃,狐偃检查了一番,该带的东西都没有少。他道:“很好,你们两人也坐吧。”
清悠令仆从又上了些糕点茶水,阿鲤看见好吃的终于来了兴致,睁开惺忪睡眼,伸手拿东西吃。
清悠摸摸阿鲤的脑袋,道:“狐偃,你这两个孩子真有趣。一只是仙鹤,一只是鲤鱼吧。”
狐偃点点头,道:“是。”
清悠说:“等我再修炼几年,也去找几个这样的徒弟。”
作者有话要说: 萧综:豫章王综字世谦,武帝第二子也。天监三年,封豫章郡王。
萧宝卷(483年d501年),字智藏,齐明帝萧鸾第二子,南朝齐第六位皇帝。永元三年初(501年),萧衍在襄阳起兵,同年十月,萧宝卷被近臣所害,年仅十九岁。萧衍贬他为东昏侯,谥号炀。
萧统(501~531年5月7日),字德施,小字维摩,南朝梁代文学家,南兰陵(今江苏丹阳)人,梁武帝萧衍长子,母亲为萧衍的贵嫔丁令光,又称丁贵嫔。于天监元年十一月被立为太子,然英年早逝,未及即位即于531年去世,死后谥号“昭明”,故后世又称“昭明太子”。主持编撰的《文选》又称《昭明文选》。
以上资料来自度娘。
☆、照妖镜(六)
小尚从道观里逃了出去,还顺利调戏了狐偃一把,晕陶陶地在月光下荒地里游走。
他脚步飞快,也不知走了多久,不觉间便到了徐州。眼看着天就要亮了,他寻了一户人家躲进去。这家人相当有钱,有一大片宅子。小尚随便找了一间躲进去,在房梁上睡着。
第二日,他欢快地在宅子里游荡。宅子很大,房子一间连着一间,他完全不用担心四处乱跑会晒到太阳。宅子里仆从很多,他们来来回回走动都看不到小尚。小尚在他们面前跳舞,做鬼脸,反正也没人能看见。他自娱自乐,玩得不亦乐乎。
“殿下,小臣已召集了一帮术士,今晚亥时在会客厅等您。”苗文宠朝萧综鞠了一躬,萧综坐在桌案边上,手里拿着一份公文。他放下手中公文,站起身,道:“很好,今晚就在会客厅设宴,本王要好好款待来客。”
小尚坐在房梁之上,萧综和苗文宠就在他的下方。他来这儿一天多,知道这位就是这宅子的主人。听他们之间对话,这年轻俊美的男人似乎身份不凡,是位已经封王的皇子。术士,是像狐偃那种妖道之类的人么?
小尚打了一个寒颤,有些担心自己的安危。
想起桃花道观里的那位,小尚恨得牙痒痒。他突然觉得那天调戏他两下还不够解气,但若是贸然回去,那妖道一定不会放过他。小尚挠着脑袋,想了一会儿,决定下个月十五等那妖道现回原形了再去一次,让他吃点苦头。
小尚鬼头鬼脑地嘿嘿笑了一阵,穿墙而过,到豫章王府里最高的阁楼里待着。那些术士今晚要来,他还是躲远一些为好。
狐偃与清悠到达豫章王府附近时正是黄昏。狐偃一身青灰色的道袍,尽量低调出席。不过他一张俊脸摆在那儿,穿什么人都挺光鲜。阿鲤和阿鹤也下了车,清悠在马车里摇了摇扇子,道:“狐兄,我就不下车了,免得惹人疑窦。我在城西金福客栈住着,你完事后来那处寻我。”
狐偃点头,带着阿鲤阿鹤往门前去。给侍卫看了帖子,很容易便进了豫章王府的大门。
“师傅,王府里好大呀。”阿鲤感慨道。
为他们带路的小厮笑道:“小师傅过奖了,不过我们豫章王府的确是这徐州城里最大的宅子,装饰也最为豪华。”
阿鲤吞吞唾沫,看到一池子的花鲤鱼就走不动了,在池子边半蹲下来。鲤鱼全都游了过来,阿鹤拉了他一把,说:“阿鲤,不要调皮。”
阿鲤恋恋不舍地站起身,跟上狐偃的步伐。
小厮将他们带到会客厅便走了,会客厅很大,足足能坐下几十人。此时时间尚早,会客厅里只坐了寥寥几人。狐偃朝他们拱拱手,在一边坐下。茶点早就备好了,他见其余术士均未带着徒儿,便给了阿鲤阿鹤两小孩一盘糕点,让仆从带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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