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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页太子为奴 分卷阅读1

分卷阅读1

    1、当年事
    “有什么遗言要说吗?”衣着雍容的男子笔挺地立在刑台上,手里举着一支火把,温和地望着即将被正法的俘虏,嘴角微微勾起,“我美丽动人的公主殿下?”
    “苏越!你这个无耻之徒!你不得好死!你不得好死!”被牢牢绑缚在邢架上的女人歇斯底里地大喊起来,她拼命伸长脖颈,曾经姣好清秀的面容因为恐惧和愤怒扭曲得无比狰狞,可是无论她怎样挣扎,她都碰不到眼前的男人,哪怕只是他的一根头发。
    “如果我是你,我只会感激涕零。哪怕你从前是易北国的公主,如今落到敌军手里,也不过就是个阶下囚,又脏又丑,猪狗不如。”他轻笑着,抬手抚过她污垢纵横的脸庞,狭尖细腻的长指顺着她面颊的弧度滑下,末了抬起她的下巴,强迫她对上自己森冷的眼眸,一字一顿,“你也该懂得感恩了罢,有身为商国太子的我送你上黄泉路,你这辈子,定然不会有所遗憾了。”
    “呸!你滚!你滚!”激愤不已的女人竟啐出了一口唾沫,不偏不倚落在了苏越英俊的面庞上。
    刑台下立刻涌滚起观邢战士裂天震地的怒吼,这卑弱的女囚竟敢往他们的太子脸上吐口水,这是何等大辱,一干热血兵卒怎能咽下这般恶气?
    “杀!杀!”刀剑戈戟齐齐顿挫于地,伴着浑厚激越的喊杀声,几乎震聋耳膜。
    苏越用戴着白色手套的手,抹去那令人厌恶的唾液,低着脸望着掌心出神片刻,再抬起脸时,眼底倏然滑过一丝极其恶毒阴暗的寒光。
    幽幽像蛇。
    “萧娜……我已仁至义尽,既然你急着要死,那就去死好了。”苏越从牙缝中挤出这句话。
    垂手掷下火把,浇了鱼脂油的干柴堆轰的燃出一派通天烈焰,炽热的火舌直戳万里穹庐。
    苏越站在高高的刑台上,背后是震天动地的欢呼声,无数舔染过鲜血的刺刀排排举起,白光如鱼鳞闪动,晃目刺眼。
    “商国必胜!我王安康!”
    长风猎猎,苏越深吸了一口气,火光映红了他的面庞,他合上眼睛,惬意地听着身后如同海潮涛声般的欢呼,滚滚热浪夹杂着敌国公主撕心裂肺的哭喊惨叫,漫不经心地穿过他的胸膛。
    “易北公主萧娜已被火刑处死!”
    呜呜的的号角声在刑场吹响,传声的士兵铆足了力气在刑场墙头大声喊道。
    獠牙穿日,残阳如血。
    苏越微微笑了起来,神情很温柔,他望向山坡那头易北的军阵,两军交战,不斩来使,这是谁定的愚蠢规矩?竟然放心到派本国公主前来交涉。
    ……为了表示诚意吗?
    真是可笑至极。
    这刑场传来的号角声,敌国中军大帐里的那个男人一定听见了吧?他现在该是怎样的一副表情,震惊?痛哭?还是干脆拔剑自刎了?
    苏越冷笑着,这样吩咐旁边的亲兵:“明日把萧娜公主的骸骨用缎盒装了,派人送还给林瑞哲将军,告诉他,再不投降,他的下场就和他们的公主一样。”
    残忍的心仿佛一头吸饱了祭品鲜血的恶兽,在他胸膛里快慰地哼叫,他摘下镶着珍钻宝石的白手套,随意丢进熊熊烈火中,大风刮起,焦臭的气味充斥了刑场。
    苏越紧了紧金边白底的防风斗篷,转过身去,远处群山连绵,大好河山总是能唤醒男人们的万丈雄心,他面对着千军万马,心满意足地闭上了眼睛。
    他没有想到,这一眼合上,便是江山尽覆。
    水珠从滑冷的岩壁上滚了下来,滴滴嗒嗒的声音在空旷的易北国监牢里显得无比寂寞。
    苏越重新睁开双眸,曾经辉煌壮丽的场景在眼前寂冷凋敝,现实冰凉得就像监狱的石床,扣着的脚镣手镣沉甸甸的,锁出一片无法脱身的汪洋大海。
    苏越躺在监狱铺着烂稻梗的床上,抬手扶着额头,脑颅刺痛得厉害。
    ……离处死萧娜已经过了五年之久,他还是不注地梦到当初的那些场景,所有的细节都是如此清晰,清晰得就像一根卡在喉咙深处的鱼刺,怎么也咽不下去,慢慢的,便成了无休无止的煎熬。
    还真是诅咒啊……那个女人……
    被关在这个暗无天日的监牢,日子的流速都好像上了年纪,开始行动迟缓,变得越来越慢了。
    苏越看了一下墙上的划痕――如果自己没有记错,这已经是他成为易北战俘的第十二天了。
    兵败凤遥山,十万大军全军覆没不提,竟然还被敌将活捉……
    他自嘲地笑了笑,眼底却全无笑意。
    “苏越……真佩服你,事到如今,你竟还有脸面继续活着……”他喃喃着对自己说,垂下了头。
    “吱嘎”。
    监牢的沉重大锁被打开,生冷的锁链掉在地上,一线金色的阳光爬进阴森森的监牢内,然后有人走了进来,牢门又在他身后合拢了。
    苏越没有回头,也懒得回头。
    他不关心进来的是谁,反正他的结局已经注定了,五年前他用火活活烧死了易北的公主,如今业报来了,他落在了易北人的手里。
    没指望能留个全尸下来。
    “将军,当心足下湿滑。”不远处传来狱卒小心翼翼的提醒。
    披着黑色斗篷的男人摆了摆手,宽大的斗篷边沿打落浓重的阴影,将他的脸笼罩在其中,看不真切。
    “他就这么一直睡着?”那个男人问狱卒。
    “兴许是昏过去了,昨天挨了一顿鞭刑。”狱卒答道。
    男人冷笑一下:“昏过去了?”
    短暂的静默,然后苏越听到角落传来一阵响动,紧接着是脚步声。
    “哗。”
    猝不及防之间,一盆盐水扑面泼来,冰凉咸涩的滋味猛然钻进身上纵横的伤疤深处,那种蚀心的剧痛让苏越的身子蓦地痉挛了。
    他一下子睁开眼睛,正对上一双黑沉沉的眸子,阴鸷得可怕。
    “昏过去了,难道你们不会泼醒他吗?”男人扔掉盛着盐水的铁桶,冷冷对狱卒说,眼睛却一眨不眨地死死盯在苏越脸庞上,那目光,凝结着几乎要把对方五脏六腑都剜出来深仇大恨。
    作者有话要说:提示提示啊~口味怪异,本文架空背景,参杂西幻元素,部分行文现代气息浓重,会给看不习惯的亲带来类似于“吃面包沾酱油”的酥麻雷感,请在食用前做好心理准备,想继续看的亲记得戳一戳收藏啊,呵呵~
    2
    2、忆少年
    咸涩的盐水带着一股浓重的海腥味,水珠混杂着伤口泛出的粘稠血污,顺着苏越的脸庞流下。
    男人低俯身子,阴森森地看着他,声音低沉厚重:“你便是商国的太子?”
    苏越没有说话,与那男人对视片刻,便将头偏转过去,嘴角绷得很紧,兀自盯着牢狱潮湿的天顶。
    眼前的男人是易北的常胜将军,林瑞哲。这个人苏越认得……应该说,即便林瑞哲化成了劫灰他都认得。
    林瑞哲见苏越默不作声,脸色又阴沉了几分,他揪起苏越污脏的囚衣,逼迫他正视自己:“说!你是不是真正的商国太子?你是不是叫苏越?!”
    伤口因为剧烈的拉扯而皲裂得更狰狞,四肢百骸都像被利爪撕破。
    痛。
    痛得眼前发黑,耳膜内充斥着嗡嗡闷响,世界在他面前扭曲成黑白墨色,只剩林瑞哲那双含怒如炬的眼眸依旧清晰,苏越隐隐纳闷为什么自己还没有昏厥,为什么还没有被日复一日的毒打折磨至死。
    以至于要面对那样一双由憎恨凝成的眼。
    逃也逃不掉。
    脑袋好像在林瑞哲越来越粗暴的质问中重重磕在了石床的尖角上,似乎是有腥甜的红色稠液从凌乱的发髻后淌了出来。
    “畜牲!为什么不说话?莫非你是哑巴?!”林瑞哲的声音像隔了一层海水传来,“苏越!苏越!你看着我!告诉我,萧娜是不是你杀的?!你为什么要杀她?!”
    为什么要杀她?
    喉咙里突然发涩,是啊,为什么要杀她呢?他模模糊糊地想,自己似乎天生就喜欢餍享杀人的快乐,看到溢满在他掌心的粘稠血液,就会有种颠覆生死的优越感,听着别人恐惧的尖叫,看着别人扭曲的表情,眼珠瞪出,额角暴出筋络,他便会说不出的满足。
    从小,苏越就喜欢扯掉蝴蝶的翅膀,喜欢剪断鹦鹉的华羽,喜欢在相貌出色的宫女脸色刺字,一言蔽之,他喜欢毁灭一切美丽的生灵,让他们在他的手掌心中露出最卑微下贱的模样。
    每当这时候,他就会微笑――无论再美的东西,再美的人,到死的时候,其实都是同一副丑陋嘴脸。
    什么天生丽质?什么温文尔雅?笑话!这些根本不存在!他无数次证明了,世间的美好都是装出来的。
    可是五年前的那一次交战,公主萧娜对他而言,是多好的筹码?为什么他不肯加以利用,而是要一意孤行地活活把她烧死,烧得只剩焦骨呢?
    带着这样的困惑,苏越闭上眼睛,记忆深处的一重青铜大门缓缓打开。一束来自十二年前的秋日阳光堪堪照进了他阴暗的心底。
    十二年前,商国还没有立太子,商王有三个儿子,苏越是仲子,庶出,上头还有一个儒雅沉稳的哥哥。
    哥哥有远谋,知礼义,深得商王欢心,满朝文武都认定他不久以后便会被封为太子,于是都谄笑着聚在了他的身边。
    也是,自古伴君如伴虎,立嗣这步棋,只要走错就是掉脑袋的事,在这样局势已定的场面下,谁还会去管那个可怜巴巴的二公子呢?
    那时候苏越还小,十五岁的少年。平凡甚至是有些难看的长相,低调的作风,让苏越活在了宫廷的角落,没有任何人关心他,包括他的父王。
    商王似乎是觉得,苏越这个一无是处的儿子是可有无可的,所以尽把艰难的战役推给年轻的苏越去领,苏越很想知道,如果有一天自己战死边关的战报传到朝堂,端坐在王位上的那个中年男人,是会假惺惺地洒两滴眼泪,还是干脆连装都懒得装,开怀大笑呢?
    真是悲哀,那个明明是自己的父亲,却五六年打不到一次照面。身为公子,却终日介枕戈待旦,朝不虑夕,活得连那些谄臣都不如。
    苏越不喜欢照镜子,他不想看见自己毫无是处的相貌,商王长得没有王者之风,倒像宫门外的车马夫,苏越不幸长得像父亲。其实苏越很好奇自己的母亲是什么模样,在他的记忆里,完全没有跟母亲有关的片段,那个女人似乎身体很弱,生下苏越不久后便过世了,不知出于什么古怪原因,宫内没有一张母亲的画像。
    然而好奇归好奇,嬷嬷叮嘱过他不准问和他母亲有关的事情,所以时间久了,苏越便就渐渐淡了这个念想。
    秋日已至,满山红枫如血,天空喷薄出火烧云霞,仿佛水中倒影,和坡崖上的枫树交相辉映。
    苏越的人生在这样一个秋日发生了转折。在这年秋天,苏越原本漫不经心,无人可居的胸腔里,终于走进了另一个少年。
    那天苏越率轻骑突袭易北粮仓,却不料中了易北的埋伏,毒箭根根没入,他在仓皇逃离的过程中跌下马背,摔进了旁边疯长的苇草从中。
    用力拔出胳膊上的箭镞,箭头是莲勾爪,狠狠一扯,便是大片血污,粘乎乎地带下一团模糊血肉。
    苏越面色苍白,嘴唇发紫,他闭了闭眼睛,将裹挟着自己血肉的毒箭仍到一边,虽是满头冷汗,痛得肌肉痉挛,但仍旧一声不吭,也不肯流一滴泪。
    他从小便不喜欢哭,因为他哭了,没有人会难过会心疼,所以哭了也是白哭,哭给谁看?谁稀罕他的眼泪?
    “搜!一寸一寸地搜!那小子负伤了!跑不远,肯定就在这附近!”不远处传来雷霆般地铁蹄震踏声,易北国的人在大声呼喝着。
    苏越下意识地往苇草中缩了缩身子。
    他知道自己很难逃过这一劫,除了这片苇草,旁边一个浅水洼,其他都是大路,苇草丛后便是陡峭山崖,他退无可退,只是等着易北人搜到自己,坐以待毙。
    可就在这时,他突然听到苇丛深处传来了一阵急促地爬动声,他费力地扭过头,只见一个与他年龄相仿的少年正猫着腰,动作敏捷但幅度很小地快速移过来。
    “你……”
    “嘘,别出声,含着这个。”少年移到苏越身边,把一脉柳叶似的草递到苏越嘴边。
    情况紧急,除了相信这个素未谋面的少年,苏越别无选择,便按他说的做了。
    在少年的帮助下,苏越爬到苇丛的最边沿。少年对苏越说:“你跳下去,我去对付他们。”
    “下面是悬崖!”苏越叼着草脉,含混不清地说。
    “啧,叫你跳你就跳,放心死不了。”少年对苏越说。
    易北骑兵已经下马,开始涉入草丛粗鲁地搜捕了。
    少年着急地回头看了一眼,见苏越还没有动作,干脆推搡了他一下,苏越只觉得自己身子一轻,整个人就开始往下跌。
    “啊!”
    原以为会从万丈悬崖摔下,却没想到很快就着了地,背脊撞在坚硬的石头上,磕得苏越差点吐血。
    苏越含着草,费力地睁开睁开眼睛,这里萦绕着大量瘴气,但口中含着的药草在舌尖发出怡人的凉爽香气,苏越并没有受到瘴气的影响。
    原来在雾气缭绕的悬崖下,竟然还有一小块凸出的石台,因为崖周生长着密密的杂草,所以一般人从上面看下来很难发现它的存在。
    苏越躺在石台上,他能清晰地听到上面的每一句对话。
    那些骑兵已经发现了刚才那个帮助他的少年,正在粗着嗓子厉声审问他:“小子,你有没有看见一个骑着枣红卷鬃马的人经过这里?他大概这么高,年龄跟你差不多,身上带着伤?”
    “看见过。”少年答道,苏越的心猛然一揪,然而又听那少年继续道,“不过他往前面的跑去了。”
    “可是真的?你小子别诓人,当心脑袋保不住!”
    “句句真话。”少年答道,“我不过上山替家父采草药的山民,是非之事只盼越少越好,又何必诓几位军爷。不过那人已经跑去有一段时间了,几位军爷若是再不追,让他潜进山里可就难找了。”
    兴许是他最后那句话唬住了那些骑兵,他们犹豫了一会儿,还是生怕苏越越跑越远,骂了几句,最后道:“上马!上马,赶紧追!”
    躺在悬崖石台下的苏越一直绷紧的身子终于放松,他深深叹了口气,疲惫地合上了眼眸。
    3
    3、海里的人
    “好端端的,打什么仗,尽给自己找罪受。”少年从水潭里走出来,裤脚卷的很高,露出白晰的小腿,他走到苏越身边,拧干净了毛巾,弯腰去挤苏越伤口的毒血,把黑血放掉之后,再吐出嘴里嚼烂的草药,拍在苏越的胳膊上。
    “……”苏越身子微微动了一下,眉头立刻拧起。
    “疼是吧?”少年用明亮的眼睛望着他,问道。
    “……还好。”苏越干巴巴地说道,冷汗却不自觉地布满了额头。
    “这只能暂时制毒,你还得找大夫再看过。”少年淡淡道,“回去之后,能逃就逃吧,打仗这种事情,吃力不讨好,别再做了。你今天如果被他们杀了的话,你爹娘肯定会难过的。”
    苏越抿起了薄薄的唇,第一次仔细凝视那少年的脸庞,少年正专心致志地给他处理伤口,只能看到他的侧面,鼻梁很挺拔,睫毛浓密,面庞的弧度很柔和,是个英俊的男孩。
    不知为什么,喜欢把美好的事物毁得面目全非的苏越,这次竟然没有丝毫想要破坏掉他的感觉。
    “……他不会难过的。”苏越叹了口气,轻声道。
    “什么?”少年有些疑惑地转过头,蹙着眉询问,阳光在他周围描上一轮很好看的金边。
    “……没什么。”苏越淡淡笑了一下,目光对上少年的,心里突然有种被毛茸茸的爪子冷不防挠了的感觉,不假思索地问出口,“对了,你是哪里人?家住在何处?”
    “我?”少年道,“我是商国人,住在商国城郊,我叫林瑞哲。”
    他说话的时候,习惯性地扬着嘴角,眉宇微挑,非常温和细腻的感觉。
    很多很多年之后,苏越想起他的眼睛,还会感觉到那个秋日温暖金黄的阳光缓缓飘坠下来,落在了他血污遍布的身上,直直从敷了草药的伤口窟窿里,陷进了心底。
    “那个……如果你……你想见我的话,来商国王城外的枫林找我罢。”苏越至今记得当初他和林瑞哲告别时说的话,“我每年中秋都能出王宫……呃,不对,是我每天中秋都会在那里……”
    萍水相逢,而后作别。
    留一个中秋在王城枫林相见的约定。
    他记得林瑞哲那个时候站在抹满血色的山坡上,裤脚依旧卷得很高,双腿修长。林瑞哲对他微笑,逆着阳光,温柔平静,嘴角的弧度勾得正好。
    他记得林瑞哲那个时候对他点了点头,说若有机会,一定去王城找他。林瑞哲还问他叫什么,于是他也笑了起来,卖个关子,对他说,你去了王城,便会知道。
    然后呢?
    没有然后了。
    苏越坐在空寂的红枫林中,透过炽红的枫海望着天上那轮金黄的圆月,一年复一年,他一个人沉溺在秋枫编织成的汪洋大海中,等待着下一年的中秋,会有一双温暖的手伸下来,将这个快溺死了的蠢货拽出,用那双依旧温沉柔和的眼眸接纳他。
    可是苏越一直没有等到那双手。
    他蜷缩在这片红色的海水中,让自己的心腔慢慢被沤烂,然后结成生硬的城墙。
    孤零零一个人。在海里等了十二年。
    如果仅仅只是这样,苏越或许还不会太过介意,不会滋生出仇恨的种子,可是关于林瑞哲的一切,并没有就此结束。
    记得有一年商国迎击易北,因为常年征战已经杳熟兵法的苏越突然感觉到敌方的情况不对劲,原本是头脑单纯的胡乱骂阵,冲撞乱打,不知为何成了整齐有序的布阵,扎营,徐图策略。
    直觉告诉苏越,易北的领帅一定换人了。
    经过一番盘查,苏越得到让他做梦也没有想到的结果――易北的领帅的确换了,可那个人,竟然是他一直在等着枫林赴约的林瑞哲!
    从高高的城垒上望下去,军中那一方印着“林”字的帅旗迎风猎猎,苏越突然觉得四肢冷得厉害,他突然觉得海水凝成了冰,他在里面傻等傻等,然后严冬来临,他被封冻在里面。
    是他傻,怨不得别人。
    那次战役,苏越惨败。
    带着残兵败部铩羽而归,等待着的是父王严厉的审讯,说来,他已经有很多年在外征战,没有见过这老东西了。
    在进王城前,苏越抓起地上的一捧雪,盖在脸上,用力揉搓,逼迫自己清醒过来。
    时隔多年,回到王城。苏越觉得每个人看他的眼神都有些怪异,大臣在他走过后窃窃私语,宫女看到他,竟连手中提着的洗好的衣服也掉在了地上,还有他的三弟,愣了半天,才用一种近似询问的语气,喊出一声:“……二哥?”
    苏越不明所以。
    商王再次见到自己的仲公子时,也和上面一干人反应相同,他坐在原处,怀里搂着新纳的妃子,眼睛却死死盯着跪在他面前,低着头的苏越。
    苏越见他半天没反应,不禁有些疑惑地抬起头,冷不防对上父王如狼似虎的眼神,仿佛一把干枯的稻草被烈火点燃,死气沉沉突然转变得鲜活,那褐色眸子里闪动着的诡异光斑,让素来无所畏惧的苏越都不寒而栗起来。
    原以为会挨惩罚的,没有想到,这一次父王竟轻易放过了他,非但如此,还安慰了他两句,让他好好休息,便随他离去了。
    苏越惊异于自己的好运气,又迷惑不解,不知王城中发生了什么,让大家看他的眼神都变了样。
    事实证明了不太久照镜子是个相当糟糕的习惯。
    一切变化的答案,在苏越第二天清晨起来洗漱的时候,有了一个解释。
    沙场打仗,早上起来都是直接在脸盆里搓好热毛巾,往脸上一抹,谁回去特地拿个镜子照着?
    可是宫里不一样。
    当苏越坐到洗漱台前,无意间瞥见铜镜中的倒影时,他愣住了――
    少年相貌的变化是很大的。
    他看到铜镜里有个眉目清秀,五官细腻柔和的年轻人正睁大了眼睛,一脸茫然错愕地看着自己。
    苏越知道自己不用再费神去寻找母亲的画像了,她的模糊面容,便映在这眩目的铜镜里。
    美好的东西都是装的。
    当他自己拥有了英俊的容貌时,他的想法也没有动摇。因为他知道自己,即使再蜕有一张好皮囊,他的心底还是阴暗的,比霉污更丑陋。
    父王突然不再派他带兵打仗了,让他在宫里休养,还时不时地召见他,下棋,品茶,观鱼。
    大公子身边聚拢的文武百官猜不透帝王心事,都开始不安起来。
    苏越的心里其实也很乱,只有他知道父王变得有多诡谲,那中年男人常常会看着自己失神,一颗白棋捻在指腹间,许久没有落下,直到苏越轻咳,他才恍然,笑着摇头,将棋子覆在盘格上。
    他还会突然伸手抚摸过苏越的脸庞,轻声说:“……为什么你会……会变得和她一样……”
    中年男人有些肥胖的手指触到他的皮肤,苏越蓦然便觉得说不出的寒意和恶心涌了上来。
    但他无处遁形。
    一年后,他听到了易北国传来的消息,易北大将军林瑞哲功勋卓著,又与易北公主萧娜情投意合,已经被御点为当朝驸马,择日成婚。
    知道消息的那一天,苏越没有冷笑,也没有哭,他照样做他的事情,做完之后,上床睡觉。
    梦里他在摔下马背,手臂上是箭伤,后面是易北人在追。
    他躲在苇草中,然后林瑞哲出现了,他让他走,让他在悬崖的凸石上避难。
    他梦见林瑞哲对他说,“好端端的,打什么仗,尽给自己找罪受。”
    他梦见林瑞哲从水潭里走出来,裤脚卷的很高,露出两截白晰的小腿。
    他梦见他在对他笑,梦见自己傻乎乎地坐在枫叶林里等他可他怎么也不来,怎么也不出现。
    当苏越醒来的时候,他觉得眼角很疼,可是他好像忘记了怎么样流眼泪,就好像他不情愿地渐渐淡忘了林瑞哲的五官细节,只记得那双眼睛,黑沉温和,平静无波。
    他躺在床上,觉得胸口沉甸甸的,被某种感情压得喘不过气来,那种感情难以描述,但是苏越知道它的重量。
    很沉很沉。
    如同海。
    他再也无法释怀,喝了半宿的酒,醉得头脑不清不楚,晕得厉害,便披上衣服想去洗个热水澡让自己冷静下来,推门走进暖玉池的时候,他看见他的父王也在。
    他们彼此注视着,朦胧的灯光下一切都变得那么不真实。
    他溺到温泉中,不知道那究竟是泉水,还是浸泡了他十二年的红枫海。
    被那个不是很熟悉的,被称作父王的男人压到水池边上,火热而荒唐的吻用力覆了下来,他扬着头,背脊抵着滑溜的池壁。
    他突然觉得自己真的没有什么可以坚持的。
    再美的东西都是丑陋的。
    他还需要装给谁看?
    当一阵陌生的疼痛劈开他的身体,他整个人都不可遏制地痉挛了起来,他用力抓住男人的背脊,好像抓住唯一的救命稻草。
    让人脸红心跳的水声和喘息充斥了灯火暧昧的暖玉池,那个晚上他们罪恶地交织在一起,彼此都有没说出口的沉沉心思。
    他看不清那个男人的脸,他想那个男人肯定也没有看清他的脸。
    他们都是浸在海里的人,两个丑陋的灵魂,在欲望和痛苦里慢慢腐烂掉。
    作者有话要说:肉渣已经被肃清……洁本了= =
    和老头只是带过,以后和真正小攻的大肉不会放在晋江,请各位肉食主义者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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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中山狼
    年轻人的心腔是最适合理想生长的沃土,苏越也许不能算是个年轻人了,他没有指点江山的野心,他的心胸很狭小,走进了一个林瑞哲,便再也走不进一草一木了。
    这样的人是当不了君王的。
    另一方面,苏越是个不择手段的混蛋,他锱铢必较,有仇必报,他记得自己少年时受尽的排挤忽视,也记得是谁频频把他推向沙场,盼着他死。
    这些陈年旧账,压在他心底,非但没有随着岁月淡去,反而愈发深入骨髓,就好像一坛一坛窖藏的药酒,泡着那些腐烂不了的动植物尸骸,日复一日,酒性渐烈。
    幔帐拉起,天光从三重帘帐后漏下来,夹杂着夏日特有的熏燃香味,模糊了一片色彩,难分昼夜晨昏。
    苏越撑着身子,掰开中年男人压在他胸口的胳膊,悄然坐起来,一头墨黑的长发无声无息淌落在枕被间。
    第三个月。
    这是他和父王维系这见不得人的丑陋关系的第三个月。
    他真的很腻味,也许那个老男人在自己身上掠夺的是征服感是愉悦,可他所能触碰到的只是时间留在老男人身上的疮疤,那种疮疤仿佛能通过欢爱传染,他能感觉到自己活得越来越不像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
    可是他有他的野心和打算,这种野心与帝王霸业无关,可是更危险也更得不偿失,苏越决意要做的事情,便不会就此作罢。
    “……怎么了?”父王骤然失去了怀里的温度,悠悠醒转过来,眼眸先是朦胧一阵,移到苏越光洁的背部,才逐渐有了焦点。
    ……嘁,真是恶心。
    苏越忍住厌恶,依旧虚掩上笑容。他侧倾□子,倚到中年男人旁边。狭长的手指滑过男人的脸庞,轻声道:“心有所俱,便是做梦也会被吓醒,儿臣无法入睡。”
    “有孤王在,何所惧?”
    “惧王兄。”
    “苏睿?”商王皱起眉头,眼里有一丝不解,“惧他做什么?”
    听到兄长的名字,苏越笑了笑,垂下眼帘,眸底却吐息过冷冷幽光:“虎之子,中山狼,怎可不惧。”
    商王会错了意,伸出一根手指懒洋洋地向苏越摇了摇,说道:“想多了,说是虎之子,他是孤王的儿子,你不同样也是?至于中山狼,哪来的这般荒唐想法,你兄长温和淑贤,恭谦退让,又怎会是食人骨血的中山狼?”
    苏越冷笑:“那便是儿臣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倒不是小人之心,是妇人之心吧。”商王没轻没重地和他开玩笑,“不过幸好越儿只是妇人之心,不是妇人之腹,否则每行房事,还需顾虑。”
    “……”听到这没半分正经的话,苏越的手在长长的衣袖下蓦然收拢,一股强烈的排斥恶心感涌上来,脸色登时沉了几分,头往一边转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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